01
清晨,是个有薄雾的清晨。
克拉伊咖那岛的天气通常都是雾蒙蒙的,周围的环境都因此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调。虽然平均气温可能不是那么回事,但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让人产生寒冷荒芜的错觉。
南瓜艰难地从温暖的被窝探出上半身,皮肤一接触到外界的空气顿时感觉到凉意。她忍住就此缩回去睡个回笼觉的冲动,跳下床踩上软乎乎的毛绒拖鞋,试图轻手轻脚地溜出房间。
就算她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对某些人来说这时间还是不够早。
一转过转角来到盥洗室,南瓜就看到米霍克正在对着镜子修胡子,穿这件开口敞到腰腹的衬衫,没有半点感觉冷的意思。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是存在参差的。
米霍克也从镜面里看到了南瓜,穿得严严实实,快把自己裹成一个大号团子,两只手也缩进睡衣口袋里舍不得拿出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便自然地侧过身,习以为常地让开了大半个盥洗台。
其实这里的房间都挺大的,米霍克就算不动,旁边塞两三个南瓜也绰绰有余,而且她也不是很着急,很是可以等的!
但米霍克做出礼让的姿态,南瓜也不好鞠个躬喊声打扰了转身就跑。
就是那种氛围懂吧,氛围。
所以她顶着蓬乱的头发,睁大朦胧的睡眼,恭恭敬敬地站在米霍克身边开始刷牙。
自从在简陋的木船里冻醒后,南瓜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小段,也可能是一长段记忆,她记得自己来历,记得在另一个世界不长不短的人生,但她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乘着木船飘荡在海上了。
凭借着稀烂的驾驶技术,在翻船前她勉强靠上了距离自己不过二百米的岸,一身湿漉漉地钻进了树林。
她饿得很,树林里也没找到什么吃的,半途还有奇怪的狒狒闪来闪去,躲在树后偷看她。
南瓜警惕了一阵,那些狒狒却在和她多目相对、继而多面相觑后一哄而散,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她挥了挥手里沉甸甸的树枝,心中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还能似模似样地比划几下。
南瓜脑补了几秒穿越异界变成牛掰大佬,偶然失忆扮猪吃老虎从头再来的桥段,自娱自乐地嘻笑几声。
而这个想法也在她走出几里地,就不得不拄着树枝喘气后骤然破灭了。
从午走到晚,她找到一片菜地,她实在太饿了,就没忍住偷吃了人家地里的菜。
然后在月光下,像猹一样被米霍克抓住。
米霍克叫出了她的名字,可她的大脑中对这个人的印象不能说是全然空白,只能说是半点没有。
当时,南瓜眼睛里全是他礼帽上白绒绒的、蓬蓬的、还在轻微晃荡的一大撮毛絮。
福瑞控的灵魂在微微颤抖。
她蹲在菜地里,他也半蹲在她面前,彼此之间是一伸手就能揪到那团毛絮的距离,所以南瓜就鬼使神差地伸手了。
帽子被压歪,露出了半头黑色的、向上立起的短发,米霍克在夜色中的冷峻形象霎时被破坏殆尽。
南瓜乐了,这下觉得他有点眼熟了。
米霍克似乎没有因此感到不愉快,那双漂亮的、锐利逼人的眼瞳中只流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
所以在他开口前,南瓜抢先问了,“我们是不是认识?”
米霍克原本沉静的神情错愕了一瞬,眉头一点点敛起。他本就是斜飞的凌厉剑眉,皱眉的样子让他的表情更严肃了。
“怎么回事,在外面受伤了吗?”米霍克沉声询问。
南瓜摇头,想往后挪躲开他,一时没蹲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半湿的衣服沾上了泥土,胳膊和小腿也没能幸免。
夜风吹了吹,南瓜抖了抖,打了一个喷嚏。
周围隐约一两声类人的窃笑,是那群狒狒在用狒狒语叽里咕噜。
它们还没有放弃偷偷跟着她。
南瓜听到动静,就扭过头对它们做了几个鬼脸,狒狒们也示威般地举起武器叽叽哇哇地挥舞。她顿时哈哈哈地笑起来,红鼻子的狒狒在穿着中世纪人类的装备呜哇呜哇地左右横跳诶。
直到有几只狒狒的武器在激动中脱手向她砸来,南瓜这才骇了一跳。
还没等她发挥不知为何变得灵活起来的身手躲避,米霍克拔刀了。
那是比夜风吹过还轻微的动静,迎面而来的棍棒刀片就干脆地断成了几节砸到地上。
米霍克抬眼,鎏金色的眼里有丝杀意涌动,转瞬又消散。
从心的狒狒们已经很俊杰地逃到了八百米开外。
南瓜又抖了抖,他握住剑柄时,那冷峻的感觉又回来了。
之后就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回到了住所。
这人竟然住在城堡里,应该说这荒凉的岛上竟然有一座城堡。
城堡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不可能也没必要每个盥洗室都通水通气,南瓜是这么理解的,所以米霍克在旁边从容地修胡子,她在旁边刷牙也是正常的。
为什么会有合适她穿的衣服,有多出的洗漱用品和房间、床具,这、这肯定是因为会有别的朋友来看望他!
自欺欺人的话重复一千遍就会成真。
南瓜含着牙刷感叹,“米霍克,你人缘真好。”
住这么偏都有朋友愿意来找他玩。
米霍克眼神转到了南瓜身上,目光流露出一抹疑惑,但他从她的表情中明白这大概是不需要回应的傻瓜话,也就平淡地嗯了一声。
他打理好自己,顺手把身边的毛巾递给南瓜。抬眼注意到她滑落到腮边,即将沾上牙膏的发丝,又想顺手给她别到耳后。
可想到南瓜说自己失忆的事,米霍克顿了顿,没有动,转身出了盥洗室。
南瓜什么都没感觉到,她还在认真刷牙。
直到瞥见到米霍克离开,她才连忙吐掉牙膏沫,往出追了两步,“米霍克,今天我来做早饭吧!”
02
面包切块浸润到调好味的蛋液里,没有鸡蛋在此就用不知名的鸟朋友提供的蛋代替,怕有腥味还擦了点柠檬皮屑进去,面包充分吸收蛋液后就放到锅里油煎至两面金黄,再放到烤炉烤几分钟。
锅里再煎上香肠和熏肉,厨房里麦香、蛋类的焦香和油脂的美妙味道便一齐冒了出来。
还差些蔬菜,她就把新鲜的蘑菇切片,和青翠的蔬菜嫩茎一起下锅煎熟,撒了些盐和香料调味。
一一摆盘后为了更可爱,南瓜还加了几个酸甜的彩色浆果装点。
因为和咖啡实在不熟,配餐的是热乎乎的满杯可可,额外加浓版。
米霍克喝可可的时候难得露出了些忍耐的神情,又自己去厨房冲了咖啡。
南瓜惊奇地指点着他沾了热可可的嘴唇和胡子,笑得眉眼弯弯。
米霍克摸索着擦掉,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南瓜迷糊了一下,餐纸的触感就贴到了她脸上。
指腹的温度透过柔软的纸巾传来,米霍克压着纸巾不轻不重地擦过南瓜的鼻尖,金色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
他回应南瓜的取笑似的,也勾了勾唇。
这点笑意好看得像是厨房罐子里流淌出枫糖浆,又熟悉得像品尝过无数次的酸甜浆果。
以至于南瓜的心脏都跟着他擦拭的动作颤了颤,接着心底涌出酸酸甜甜的情绪。
她一时呆住了,好在米霍克很快松开手。
南瓜心慌气短地接过餐纸,慢慢低下了头,加强默念了十几遍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03
米霍克在早起时就完成了训练,上午准备去菜地看看。
南瓜积极表示愿意协助,于是就戴上了手套、袖套和草帽,踩上长筒靴和裤子。长筒靴和裤子由米霍克友情提供,都很肥大,她扎紧腰带,把多出的裤腿全塞进靴子里,走起路来还是一摇一摆地像只企鹅。
于是,她和水桶一起坐在了三轮车的车斗里。
米霍克戴着同款草帽,白背心外套着宽松的米色外套,袖口挽到手肘上,穿黑色工装裤,裤脚一丝不苟地扎进长靴里,完全一副淳朴老农打扮。
南瓜左看右看,这张脸真是神奇,可以穿披风戴礼帽,光是拔刀的动作就让敌人(此处特指狒狒)闻风丧胆,也可以穿高档衬衫靠着高背椅读书品红酒,还可以骑着三轮车拉她去浇菜,好像做什么都是他的本色。
好自由啊,这个人,不被定义也不被自己束缚。
她躺在车斗里,看着上方的天空云朵从眼前流水一样滑过。她突然想唱歌,就哼出些荒腔走板的音调,一会儿是小苹果、小白马,一会儿是快乐老家。
就是这车有点颠,把她的早饭都要颠出来了。
菜地要浇水、除草、除虫,南瓜抱着被分配的水壶懵了,试图一颗一颗浇水的时候被拎起来,告知是除虫水。
车上的水桶是个水泵装置,水管一头埋在溪水里,一头在菜地,拧紧水桶上方的转盘就可以抽水过来。
先喷驱虫水,再用锄头除草,最后再浇水。
除草时候遇到些麻烦,野草根深,要全部扯出来才能除干净,南瓜锄了又锄,扯了又扯,带着手套的手都扯出火辣辣的感觉了,也没把它扯出来。
她瞪着它,给它撒了点除虫水。
“在做什么?”南瓜的上方盖了一片阴影。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说:“它的顽强赢得了我的尊重。”
米霍克叹了口气,只拿铲背在周围敲了几下,五指微微用力就把她的尊重对象扯出来了。
04
比起照顾菜地,临走收获的时候就只有喜悦了,拿着剪刀到处剪下合心意的漂亮瓜果,摘上满满一筐,从泥土里挖出一串串土豆的时候,就算不是她种的也很有成就感。
除了瓜果红薯土豆,地里还有些豌豆、青椒、卷心菜这类豆子和蔬菜,南瓜看见新的品种就薅几个放进筐里,筐子越来越重,她从抱着走,渐渐堕落到拖着走。
一片菜地从头逛到尾,她看到了一片灿然的花,白色的、黄色的花瓣拥着金黄色的花心,像大号的波斯菊。
她就惊喜地开始嚷嚷了,“米霍克,米霍克!有花诶!”
米霍克浇完水赶到,看了一眼,折起袖子就要辣手摧花,南瓜噫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臂。
泥也跟着蹭到米霍克的手臂上,他也不在意,任她拉着,只解释道:“是蒿菜,嫩叶可以做菜,太久没摘自己开花了。”
南瓜看了看脚边的菜筐,又抬头对米霍克诚心请求,“已经有这么多了,而且你看,这个花盘的颜色好像你的瞳色,很有缘吧?”
米霍克闻言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这种菜花当做观赏花来看未免太过粗糙,只是……
很像他的瞳色吗?
米霍克最近都不太愉快的心情,微妙地上扬。
但他面上还是淡淡的,只说:“你喜欢?那就留下吧。”
他心里还在思酌着怎么给它们修整得好看一些,得到米霍克答复的南瓜已经迅速地揪秃了一片。
茼蒿花开得本就稀疏随意,这下更加没眼看了。
偏她还煞有介事地询问:“我救了你们这么多位,带走几位不过分吧?”
米霍克无语了一阵,复而失笑。
05
克拉伊咖那岛的土壤很肥沃,不用施什么肥料,菜也可以长得很好。
狒狒会看守菜地,驱赶其他野生动物,经常也会监守自盗就是了。只要不弄得乱七八糟,米霍克也不会和它们计较。
土壤好,森林的馈赠自然也丰富,根据时令,不同的野果、浆果也很多,米霍克还会定期采购一些能长期储存的水果度过植被凋零的冬季。
他的手很灵巧,会木工,能自己制作家具的程度,简单的工具和木船也不在话下。
精通厨艺,简单的复杂的菜式都很拿手。
会航海,会品酒,审美水平高,还会修门修窗修水管甚至会穿针引线。
简而言之,就是随便放到哪个荒岛也能生活得自在精细。
这样的人竟还有超高的武力值,即使是南瓜也不得不肃然起敬,这是什么全才。
南瓜觉得自己心里全是尊敬,即使米霍克手把手地教她剑术,时不时地彼此触碰,呼吸交错,她也没有任何不良想法!
她还能镇定地问米霍克,“这些动作我学一遍就会了诶,难道我是天才吗?”
米霍克看着她隐隐闪亮起来的眼睛,也不好说出她之前光是简单的下劈就学了三个月,现在只是测试她忘没忘干净罢了。
他移开了视线,“……努力吧。”
训练是非常、非常、非常辛苦的事,而米霍克认真教授别人的时候,态度是郑重到严苛的,即使他教南瓜的还是基础中的基础,剑道场五六岁小孩都能做到的水平。
南瓜机械地练习着挥刀,整个人汗津津的,脑子已经发木了,心里默数的数字断了一下,就再也记不起来。
她停了一下,目露迷茫。
“二百零七。”米霍克轻轻提醒,“继续。”
南瓜也想继续,可一旦停下,手臂就酸痛得举不起来。她不由得发愁地看了米霍克一眼。
米霍克为这一眼感到了久违的心软。
她本人可能没意识到这眼神里隐隐的求助意味,但米霍克还是像被羽毛轻柔地扫过心脏一样,心底柔软起来。
这是想保护心爱之人的本能。
米霍克只能叹息:“……我们换一种方式吧。”
她成年了才开始训练,底子本就不好,他为她找好了理由。
况且他的本意也并不是想把她培养成什么剑士,只是想让她在危机面前能有些自保之力而已。
所以米霍克换了个他认为更轻松合理的方法,他来喂招,南瓜来躲。
他拿着南瓜的木质小剑,动作放得很缓慢,在她躲不过时还会及时偏转攻击方向。
米霍克不想的时候,那连斩击掀起的气流都不会吹到她。
可南瓜完全没感觉到轻松。米霍克就算放出海,对她来说,这每一剑还是像要把她杀死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她现在不只是手臂酸痛,而是全身上下都在痛,练了最多十分钟,已经喘得和拉风箱一样了。
在地上摊成一张饼前,她终于明白自己突然灵活起来的身手是怎么来的了。
可能是感觉互相熟悉了一点,她也敢哼哼唧唧地抱怨了。
米霍克平静地回答:“不这么做的话,训练的意义也不大。”
他手里只是握着把简陋的木剑,但却和南瓜握住它时的气势完全不同。
这对南瓜来说是只是练习的道具,但她毫不怀疑米霍克能用这把木剑眨眼间取下敌人的性命。
“好了,休息够了就继续。”米霍克金色的眼睛扫了过来。
随着话语而来的还有一道平平的斩击。
毫无花哨的动作,也并不如何迅捷的速度,却让南瓜短时间锻炼出的危机警报拼命作响。
南瓜倒吸一口凉气,慌慌张张地躲开,嘴上却忍不住开始哀嚎:“米霍克,你这样肯定没女人敢喜欢你!”
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就察觉出要糟。
果然,米霍克静了一瞬,竟微微地笑了。
他看进她的眼睛,从容地说:“我也不需要其他人喜欢。”
只需要他喜欢的那个喜欢。
06
米霍克不只要教南瓜剑术,还要教南瓜识字。
这说出来有点对不起她曾经上过的十几年学,虽然语言交流无碍,但她就是在异世界变成了一个连报纸都看不懂的文盲。
米霍克最开始拿报纸逐字逐句地读给她听,让她把语音和这个世界的文字对上,极有耐心地解答她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疑问。
他不会问她为什么,也不会探寻她的身份,只是告诉她所有她想了解的,而他恰好知道的事情。
米霍克也会在空闲时品着红酒读一些厚厚的书籍,南瓜一点点凑过去,在他身侧好奇地张望,他就会慢慢地念出声。
“埃拉斯特罗,这是适得其反,正如我们真正的生活规律已向我们表明了的。以漂亮和美丽来说,它是引诱我们向往它和力图享有它的主要力量,而真正相爱的人不应该把这种事作为他的终极目的。应该是这样,即使美丽引起了他这种**,也只能怀着善意去爱她,而不受其他某种念头的驱使……”
“……因为爱情应该是自愿的,而不是强迫的。我不应该为我所爱的人不爱我而抱怨,也不应该向她施加压力,对她说她必须爱我,因为我爱她。可能我很爱的人在我身上找不到鼓动和促使她爱我的动人之处,如同我讲过的,她没有责任如同我爱她一样地爱我,因为在她身上我找到了我所缺少的东西。”
米霍克的神情依旧是平缓的,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念出书籍上记载的文字,微垂的眼帘遮住了眼里那抹过于锋利的金色,使得他现在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
07
天气晴朗时,他们会一起打扫卫生。
她够不到太高的地方,就专注于脚底,却意外从桌底翻出许多棋牌游戏。
也是,没有电子垃圾的异世界,棋牌肯定是受欢迎的娱乐项目嘛!而且米霍克还比较“宅”。
她很感兴趣地一件件翻看。
一套西洋棋,皇后的棋子上雕刻的是一颗南瓜。
一盒手工雕琢的象棋棋子,上面的字迹有些古怪,像是写惯花体字母文字的人照着描摹的印花,转折和字尾的部分不自觉地带出小小的弧度。
两盒圆润漂亮的黑白贝壳棋,黑白分装,棋子被仔细打磨,每一颗都透出温润的光泽。
一套……108张卡片齐全的自制UNO。
这是南瓜世界里一种牌面简单的桌游,大多数卡片上只用填写0-9的数字。她从上面认出了自己的笔迹。
在卡片的空白处还有很多随意的涂鸦,城堡、克拉伊咖那岛上的树林、菜地里的蔬菜、某天的早餐、狒狒、十字架、黑刀夜、红酒杯、半只金色的眼睛,小胡子、缀着白色绒毛的宽大礼帽……用她的母语一笔一划写下的“米霍克”填满了十几张卡片。
南瓜看得心里发慌,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张张看下去。
看了许久许久,她又把它们整齐地塞回了桌底。
08
米霍克要去附近的岛屿采购酒和粮食,南瓜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出去真正看看这个世界,所以也搭上了米霍克的小船。
在海面上飘飘晃晃许久,他们才到了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岛屿。
这里的人流量比不得南瓜世界繁华城市的商业区,但比起只有两个人一群猴的克拉伊咖那岛真的是好多好多人了!
米霍克穿过人流,就和热刀切开黄油一样轻易,周围人看到他背着的黑刀夜,就已经纷纷如被分开的水流一般像两边散去。
而南瓜就没有这个特权了,她上蹿下跳、左突右挪地挤过人群,眼睛不断锚定着米霍克的背影。
米霍克好似察觉到了,他停了下来,等到南瓜走到他身边,伸手去牵她的手。
指尖刚刚触到南瓜的手背,南瓜就吓了一跳。她的手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唰地就缩到了背后。
米霍克有些震惊,又有些不能确定。所以他蹙着眉,迟疑地询问:“你在怕我吗?”
南瓜背在身后的手抓了抓衣服,手心因为刚刚不到一秒的短暂触碰已经紧张到出汗。她刚想摇头,但仔细一想,她确实怕米霍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怕。
她很怕,她怕她会越来越喜欢米霍克,喜欢到开始舍不得离开他。
但是,这是不可以的,她是要回家的。
她有爱她的亲人朋友,有偶尔倒霉但平淡又幸福的生活。
那里有极丰富的、工业充分发展造就的物质奇迹。
她可以只用十几个小时就能舒适地从世界这头到达世界那头,可以随时联络到想联络的人,可以受到祖国的保护、法律的保护,安稳地生活。
异世界是个绚丽的瑰宝,但她更想念空调、网络、外卖和奶茶。
于是南瓜又点了点头。
米霍克的呼吸顿了顿,他有一瞬间陷入了自我怀疑,训练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没再去试图触碰她,而是平和地颔首表示,“人很多,你随时可以牵我的手。”
米霍克说完就继续前进了,只是加快些许的步伐泄露出他并不那么平静的心情。
但身后的人虽然跟得辛苦,却迟迟没有来握住他的手。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还是无可奈何地放缓脚步,和她并肩而行。
09
芙拉岛上没有高楼大厦,最豪华的餐馆也不过两三层高,道路是石子和石板混合铺成的,商业街从头逛到尾也不过半小时。
约定了会和的地点和时间,南瓜挎着她的小木剑在街边走走停停,遇到从未见过的吃食和小玩意就驻足新奇地看一阵。
她多是眼看耳听,并不冒失地和人交流,说得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的不同。
这种不同源自她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并不是没有语言隔阂就可以消除的。
这个世界没有建立出户籍制度,也就没有黑户一说,这能给她省好多麻烦。
但在有能力自保之前,她还是决定厚着脸皮继续赖米霍克一阵的。
南瓜还在街上留意着各种招聘告示,当做是信息收集的一部分了。
在一众招聘洗碗工、服务生的告示中,只有赌场打手的薪资鹤立鸡群。
暴力行业好高薪,换算成她世界的购买力,是十万块的月薪啊,还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贴出来!
在南瓜看着那多出的两三个零冒出可耻的羡慕气泡时,一只手重重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有哀怨的男声从身后幽幽地传来:“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知道人家这一个月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说到后来那音量已经大到像是炸雷一样在耳边轰鸣了。
南瓜举袖子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唾沫星子,满脸茫然地和身边深紫眼影大红唇的妖艳壮汉对视,“……我们认识?”
浓妆猛男哭哭啼啼地摇着她的肩膀,“你这么快就忘了吗?人家是奎兰啊。把永久指针还给人家吧!!你航海水平那么烂!下座岛的磁力要记录十年诶!我改变主意了,我带你一起走。”
南瓜来一时被摇晃得晕头转向,根本说不出话。
这个距离也太近了,她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呛鼻香水味儿也盖不住的血的味道。
她心头一跳,有些慌张地摸向木剑柄,握住它的瞬间,安心的感觉浅浅覆盖了心脏。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抬起木剑直直劈向对方的肩了,这手比脑子快的反应,绝对是米霍克的训练成果之一。
而刚刚还在做出各种颜艺专注哭喊咆哮的人,以巨力牢牢抓住了木剑剑身。
“嗯?这是做什么?蔬菜妹妹?”奎兰用力撅了撅宽厚的红唇,涂着厚厚睫毛膏的眼睫也跟着扑扇了两下。
虽说人是自由的,人妖也是自由的,但南瓜还是看得呼吸一窒,感觉受到了亿点精神冲击。
见南瓜没有回答,奎兰哼哼唧唧:“难得人家这么喜欢你,之前不想带你是为你好。要是动手,人家可就不管什么约定,按照海上的规矩来了。”
说着,他粗壮的手臂上肌肉一鼓,南瓜就听到自己的木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南瓜:“等、等等……”
奎兰看起来可以交流的样子,她就有些心疼她的剑了,这可是米霍克给她做的。
也是在这时,一道犀利的斩击从下至上撩过来。
奎兰心中惊骇,自己狼狈躲避的时候也没忘记拉蔬菜妹妹一把。
本是好心,只是用的力道没来得及控制,南瓜的鼻子撞到他壮硕到有些恶心的胸肌,眼泪都飙出来了。
南瓜痛苦地捂住鼻子,而奎兰和米霍克二人隔着街道对视。
米霍克的神色越发冷冽,这是想挟持人质?
奎兰则是傻眼了。他认出了眼前的这位是谁。
但为啥打他啊?看人妖不顺眼?这怎么打、不这怎么跑啊?
他有些绝望地按着南瓜的肩膀悄声交代,“一会打起来你先跑,船在西边……人家要是能活就去找你,死了你也不用来收尸,船给你了。”
南瓜揉着鼻子,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啊?”
奎兰也跟着红了眼,哽咽到:“倒也不用为人家哭。”
“额,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南瓜在对奎兰说话,眼睛却望向米霍克。
米霍克接收到她的目光,缓缓收起了刀,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
奎兰的手还搭在南瓜的肩膀上,僵硬地保持着说悄悄话的姿势,这让米霍克有些不快。
他扫了一眼奎兰,随后金色的眼眸就此看住南瓜,“过来。”
但话一出口,米霍克又觉得不妥,语气似乎过于强硬了,便又补充:“该回去了。”
南瓜下意识地就想朝他跑过去,但奎兰把她按住了。
奎兰惊恐又八卦的视线在南瓜和米霍克之间来回扫视,手下的力道一不小心又用大了。
南瓜嗷地一嗓子,米霍克就冷冷地看向奎兰。
奎兰讪讪一笑,双手举过肩,识相地一点点后退。
010
南瓜和奎兰背道而驰,但不约而同,颇为不舍地回了好几次头。
奎兰舍不得他的永久指针,但他又不敢撩世界第一剑豪的虎须。
南瓜就想知道奎兰是不是她的朋友,带她出海是怎么回事,这是在米霍克之外,和她产生交集的第一个人。
但她一想,他不是说还得留在这十年呢,有的是机会,也就轻快地搁下了。
不是她没有同情心,只是,想到奎兰临走前幽怨又不甘的眼神,南瓜还是噗呲地笑出声,这人怎么表情那么丰富,戏还那么多。
米霍克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觉得见了那人之后,她的心情就一直不错。
他明白自己此时不该产生什么负面情绪,没理由的,但心脏像是被谁揉了揉,发闷发酸。
侧头看了南瓜片刻,他终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把她柔软的手指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011
米霍克的手掌,干燥、稳定、有力。
细茧摩擦她细嫩的手背会带来撩拨心弦的痒意。
南瓜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在蒙受巨大的考验。
一旦牵住手,仿佛两颗心也能相互连通,连心跳的频率都渐渐和对方一致。
扑通。扑通。扑通。
现在那里泵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糖浆。
她的手指跟随缩成一团的心脏悄悄收拢了一瞬,米霍克的唇角就扬起来了。
这下连迎面而来的风都变得轻飘飘的,热乎乎地熏人欲醉。
南瓜张了张口,突然啰啰嗦嗦地说起了遇到奎兰的经过,说起虽然被轻松接住但手感超好的那一剑,说不知道是他比较厉害,还是她比较菜。
无关的话说得越多,她就能掩耳盗铃般忽略两人相牵的手了。
米霍克并不是每句都会回应,大多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搭上一句嗯让南瓜能继续讲下去,但发问却都会得到明确公允的解答。
他自己虽早已超越世上绝大部分人,却不会因此轻视贬低任何人。
但听着一句句奎兰如何如何、和奎兰比呢,米霍克摩挲了下胸前的十字架小刀的刀鞘,淡淡地打定主意,下次见到还是砍了他吧。
012
返回克拉伊咖那岛的时候正好是晚上。
碎钻似的星辰洒满夜幕,如梦似幻的银河斜斜穿过墨蓝的天际。
在船上随着起伏的海浪倒看星河,那星光明亮得似乎就在指尖跳跃,触手可及。
南瓜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她翻了个身,面向翘腿坐在小船正中的米霍克。
他外出竟然连衬衫都不穿了,套着件下摆很长的外套,线条分明的胸肌和腹肌裸露在外,下身倒穿得整整齐齐,不知道是冷还是热。
南瓜念了几遍色即是空,才爬起来期待地说,“米霍克!晚上吃龙虾和羊排吧!”
013
刚刚采购归来的一餐必然格外丰盛,要处理的食材也会变多。
南瓜和米霍克站在一起切菜,对比那是十分明显的。
米霍克切得又快又准,手腕的每个起伏,每一刀间隔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切好的食材都和用机器处理出来的一般,薄厚、长短均匀无差。
南瓜,就是普通人的切法,一般会做饭人士的刀工。
在身边人的内卷下,她不得不切得比平时更认真了。这导致米霍克切完了,她还剩大半没切。
米霍克看了半晌,突然握住了南瓜的手腕,人也靠过去,“要从肩膀带动手腕均匀发力,看准了再下刀……呼吸节奏也很重要……”
说着,一手给她扶着食材,一手覆在她手上,带动她下刀。
她闻到了米霍克身上淡淡的味道,像透明的琥珀,像挺拔的冷杉,又像是某种窖藏多年的醇酒,在室外会变得冷冽的气味,在室内一点点变暖;感受到了耳边的沉稳呼吸,环过肩颈的手臂,不可避免从身后贴近的胸膛,透过几毫米的距离浸透衣衫的体温;看到他卷起半截衣袖的小臂,扶在手上筋骨分明的手背,手心的薄茧压在她手背上,有种奇特的触感。
南瓜脑子里时不时回响的清心咒就成片地变成乱码。
先是脸颊忽然升温,接着是脑子因为处理过多废料而跟着升温,烧得米霍克说的话都快听不清了,只胡乱点头,“我可以、我练习、练……”
可她心脏都开始发抖,手自然也抖得不成样。
米霍克叹了口气,手背贴到她红到快要冒烟的脸颊上。
南瓜这才回过神,忙忙乱乱地拉开距离。
她深吸口气,觉出这事早晚要解决,还是越早越好。
于是,她伸出根小拇指向米霍克比了比,“我们之前是这个、这个关系吗?”
“小拇指,是什么意思?”米霍克的目光中流露出浅浅的疑惑。
南瓜吞吞吐吐,“情人。”
“不太恰当。”米霍克拉过她的手,抽出她忘记放下的菜刀搁到砧板上,“这个词是指无法给予正式名分和承诺的对象吧?”
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她,仿佛看透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静静地说:“你是我的爱人,我的恋人,不会是我的情人。”
这下最后一点退路和侥幸被打破了。
014
南瓜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吃得撑住了是一方面,但心乱才是主因。
后来翻滚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特别真的梦。
梦到她和米霍克在前些天刚擦过的露台上接吻,月亮特别亮,照得白色的大理石柱都在莹莹反光。
她尝到了红酒的涩香。
【这几句不给过,大家意会一下】
南瓜僵硬地醒来,颤巍巍地打开床头柜,发现了剩下半盒的小雨伞。
她昨天还为牵个手,背后抱一下脸红心跳,合着她早就拉人进入过成人频道了!
没想到啊南瓜,没想到,她喃喃自语,涌起了对自己的无限钦佩。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不能负责!她也没法负责呀!
南瓜现在极度想念奎兰,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枚她本来没注意的永久指针。
015
南瓜找到最开始载她上岸的那艘小船时,米霍克也找到了她。
他就在岸边抱胸望着她,“还是要离开吗?”
南瓜心虚地垂下头。
世界第一的大剑豪这时也会有许多恋爱的烦恼,是他的心意表达得还不够明显吗?是他说得话还不够清晰吗?
但要他说出我爱你,请你留下来吧,他也说不出口,这不是害不害羞的问题。
他清楚女孩仍是喜欢他的,所以才会去牵她的手,去一点点触碰她。
但又因为她是在拒绝他的,所以他也并不会阻止她离开。
可意识到她会离开他的保护,不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爱怖忧惧,让他也有片刻的优柔寡断。
米霍克涉水走到南瓜身边,放下了一枚新的永久指针,“你忘了带这个。”
“生命纸我带在身上,遇到危险随时可以回来,也可以等我去。”米霍克把她散落在脸颊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南瓜眼眶有些热意,她带着鼻音嗯了声。
米霍克就笑了,他摘下胸前的十字架小刀,牵过南瓜的手交到她手里。
这刀沾染着米霍克的体温,在她手心沉甸甸的,金属的刀鞘有着常年佩戴摩挲才有的温润触感。
米霍克托着她这只手,顿了顿,慢慢地吻下,吻在刀鞘上,也吻在她的掌心。
他仿佛在这个吻中倾注了他所有的表达,呼吸的热气浅浅地、克制地撩过南瓜的手心。
他低着头,眼睛半阖着,那份锋锐便被遮掩,只泄出一些流溢在眼中的光彩。
落日的余晖也为他打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使得他现在的神态格外动人。
南瓜突然不想忍了,也就哭了,她在哭声中断断续续地说:“我想带你回家,米霍克,我想带你回家。”
米霍克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哭声也就从哽咽到嚎啕。
他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从奇异的文字、新奇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想法、突然泛滥的情绪到不知名的歌谣、菜式、画出的古典服装、讲述的新鲜习俗,再到她现在为什么突然哭,那时又为什么突然发笑,又为什么明明心意相通却拒绝和他在一起。
他其实也没能全部理解。
但他吻她的发心,说,好。
016
米霍克跟她出海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要怎么找才能找得到,但米霍克还是和她走了。
另外,没喝酒的时候,米霍克的吻也不是红酒味儿的,反而有点薄荷牙膏和咖啡的苦。
下次让他喝热可可。
是给朋友写的生贺
写得不好大家随便看看
不看也行
……
不会真的不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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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和鹰眼在克拉伊咖那岛可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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