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深渊
巴黎的午后，阳光勉强驱散着初春的寒意。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角落里，奥德莉·凯普莱特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套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像任何一个出来短暂休憩的普通年轻女孩。她面前放着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
咖啡馆的门铃轻响，一个戴着棕色贝雷帽、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很快锁定了奥德莉的位置。他径直走过来，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脱下了帽子。
阿尔多·雷恩中尉。近距离看，他比那天在昏暗车厢里显得更加沧桑。
“多宾小姐？”
他用了她的化名。
奥德莉点了点头。
“中尉。”
没有多余的寒暄。雷恩直接切入主题，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你的情报很准确。仓库那边，我们核实了。”
他开门见山，算是初步的肯定。
“现在，谈谈你。我们长话短说——我们可以把你弄出去，就现在。”
奥德莉猛地抬头，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逃离那个华丽的囚笼，逃离汉斯·兰达的掌控……这是她无数个日夜的渴望。
雷恩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们有路线，有接应。可以让你彻底消失，去美国，或者去南法，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你还年轻，没必要一定把命搭进去。”
这个提议充满了诱惑力。安全、自由、远离那个恶魔……
奥德莉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几乎能感受到自由空气的甜美。但仅仅几秒钟后，那瞬间的冲动就像潮水般退去了。她想起了兰达那双洞悉一切的金褐色眼睛，想起了他关于“收藏品”和“本质”的冷酷宣言，更想起了自己那尚未实现的、浸透骨髓的仇恨。
重新开始？她还能重新开始吗？凯普莱特家的血仇，她日日夜夜承受的屈辱，难道就这样算了？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异常坚定。
“不。”
她吐出这个字，声音有些干涩。
雷恩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又仿佛在他的预料之中。
“想清楚了？留在那里，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兰达不是傻子，你随时可能暴露，到时候……”
“我知道下场。”
奥德莉打断他，眼神里重新凝聚起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比死亡更糟的下场，我都经历过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逃走了，他可能会追查，会牵连多宾家，更重要的是——我就失去了唯一能近距离接触他、获取核心情报的机会。我的复仇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看着雷恩，目光灼灼。
“你们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能提供外围情报的线人，你们需要一个能触及他核心的人。而我，是唯一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选。”
说着，她将一个折叠好的小纸条，借着拿起咖啡杯的动作，迅速而隐蔽地滑到了雷恩手边的帽子下面。
“这是他下周将要审阅的部分文件清单，以及他与一位意大利外交官私下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推测。我偷看到的，不完全，但可能有价值。”
雷恩没有立刻去碰帽子，他深深地看了奥德莉一眼。这个女孩的冷静和决绝，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她不仅拒绝了逃生之路，还清晰地分析出了自己的最大价值所在，并且立刻提供了新的、更具风险的情报。
他原本确实有试探她的意思，看看她是否只是一时冲动，或者是否在演戏。但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份仇恨是真实的，她的选择也是清醒的。
“你确定要留下？”雷恩最后问了一次，语气郑重。
“我确定。”
奥德莉没有任何犹豫。
“这是我的战争，中尉。在我的战争结束之前，我哪里也不去。”
雷恩沉默了片刻，终于，他微微颔首。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他拿起帽子，自然地盖住了那张纸条，也意味着他接下了她传递的情报和她的决心。
“保持警惕，按照既定方式联系。下次会面时间和地点，会有人通知你。”
他站起身，重新戴上贝雷帽。
“活着，凯普莱特小姐。死了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像来时一样，迅速而无声地离开了咖啡馆。
奥德莉独自坐在角落里，直到雷恩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端起那杯冰冷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从她拒绝逃离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将自己彻底推入了深渊，也推向了复仇之路的唯一通道。
她将与恶魔共舞，直到一方彻底毁灭。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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