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罗渽民那句“上车”还悬在耳边，许廷瑹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不是铃声，只是震动，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让周遭空气瞬间凝滞。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金秘书」。
罗渽民察觉到了她表情的微妙变化，但什么话都没说，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退到了一旁。
通话结束的很快，“抱歉，渽民”许廷瑹走近两步抬眼看向他，“饭吃不成了，家里临时有事。”
罗渽民没问“需要我送你吗”之类的废话，他只是笑着凑近，抬手将她那根垂落于眼侧的刘海拨正，然后快速退回安全距离，“好。”他应道，干脆利落，“下次请两顿。”
许廷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背影在停车场冷白的灯光下，显得单薄。
许家的宅邸坐落于这座城市最稀缺的版图，高墙之内是连喧嚣都不得不止步的领域。车无声地停驻在锻铁大门前，身着深色制服的侍者躬身拉开车门，动作精准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
许廷瑹在门前驻足片刻。暮色中的宅邸呈现出冷灰色的轮廓，每一道线条都遵循着极致的设计美学。整栋建筑像一件完美无瑕的装置艺术，连光影都经过精心校准。
她微微整理了下衣袖，迈步走向那扇对开的橡木大门。这里的一切都运行得如同精密计算的仪器，完美，恒常，不容差错。
书房里，她的父亲，一身笔挺的西服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台灯照亮他面前的一小片区域，和他的脸。他看起来不像是兴师问罪，更像是在评估一项出了偏差的投资。
没有照片被甩在桌上，没有任何可视的证据。金秘书安静地站在角落，如同一个影子。
“回来了。”那个在法律关系上是她父亲的人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嗯。”许廷瑹在离书桌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最近工作还顺利？”
“还好。”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许家父女之间的对话，从来都像一场高手过招，试探多于交流。
“我听说，”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你和那个男孩，结束了。”
他用的是“听说”，而不是“我知道”。他用的是“男孩”，而不是“田柾国”。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动声色的否定。
“是。”
“明智的选择。”对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有些路，看着繁花似锦，走下去却是悬崖。你一直很清醒。”
许廷瑹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清醒？
她只是比谁都更早地看清了结局。从她四个月大被送上飞往美国的航班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注定无法偏离这条被设定好的航线。短暂的偏航，已经是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大限度的自由。而偏航的代价，就是被更强硬地扳回轨道。
“下个月，集团基金会有一个和国立现代美术馆的合作项目，需要一个形象健康、有艺术感的代言人。”许兑琇像是随口提起，“我觉得你很合适。届时朴会长家也会有人出席开幕酒会，你可以提前熟悉一下。”
他没有提联姻，没有提命令。他只是铺开了一条新的、光鲜的、符合她“身份”的轨道。
许廷瑹看着父亲，看着这个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枷锁的男人。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说完了吗？”她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许兑琇挥了挥手。
她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一个字。关门声轻不可闻，却像在她和那个世界之间，落下了一道沉重的幕布。
回到自己位于市区的公寓，电梯门打开，许廷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向自己的房门。她现在只想安静地独处。
然后，她看到了他。
田柾国就靠在她门边的墙上，昏黄的廊灯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同以往的沉静。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舞台光芒的眼睛，此刻像蒙尘的星辰，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廷瑹。”他喊她名字，声音有些哑。
许廷瑹停下脚步，心里掠过一丝真实的烦躁。她现在不想再处理任何与“田柾国”相关的情绪问题。
“前辈，”她用了敬语，划清界限，“很晚了，有事情明天再说。”
田柾国没理会她的逐客令，而是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是整理好的时间线和几张聊天记录截图。
“民宿的事，是误会。”他言简意赅，没有激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是完整的时间线，这是当时在场朋友的证言。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她，像是在等待一个审判。
许廷瑹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不到两秒，便移开了。她没有回应他的解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田柾国眼中的光芒即将彻底黯淡下去时，她却忽然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投入他的怀中。田柾国身体一僵，完全怔住。
“廷瑹……？”他下意识地唤她，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她没有回答，反而仰起脸。在吻上他之前，她的眼睫微抬，视线极快、极轻地扫过走廊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摄像头，如同蝴蝶掠过水面，不留痕迹。
然后，她的唇印上了他的。
这个吻不像告别，更像一场无声的掠夺。起初只是唇瓣的相贴，带着微凉的柔软，但很快，她开始加深这个吻，舌尖试探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撬开他的齿关。她的气息瞬间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冷冽又迷人的香气。田柾国在短暂的错愕后，几乎是本能地回应，手臂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唇齿交缠的细微声响，空气都变得黏着而滚烫。
许久，在她感到氧气即将耗尽，或者说，在她觉得“表演”足够充分时，许廷瑹才缓缓结束了这个吻。她的唇瓣因厮磨而变得殷红湿润，微微退开时，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但迅速恢复了清明。
她向后退了一步，脱离了那个炽热的怀抱，语气平静得仿佛刚才那个热烈亲吻的人不是她：“我知道了。”
田柾国还沉浸在方才的亲密余韵中，呼吸不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在乎？”他指的是那些证据，但此刻更像是在问这个吻的意义。
许廷瑹终于正眼看他，“田柾国，”连名带姓，像是在提醒彼此的身份，“我们在一起六个月。这六个月，我觉得很开心。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她向前一步，准备输入密码，语气里带着一种事过境迁的乏味：“至于那些真假难辨的新闻，在我这里，跟我没有关系，你也不需要跟我解释。”
她的话，像一把没有开刃的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割裂着他所有的念想。她不在乎真相，前一刻的激情仿佛只是一场即兴的演出。
田柾国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看着她熟练地按下密码，那“滴滴”声像倒计时。
在她拧开门把的瞬间，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那刚才的……又算什么？”
许廷瑹的动作顿住了。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微微侧过头，廊灯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暧昧的弧度，唇上还残留着方才肆虐的痕迹。
“一个告别。”她回答，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残忍的意味，“仅此而已。”
门开了，又关上。
将他，和他那从十五岁起就熠熠生辉、如今却碎了一地的“初恋”，彻底关在了门外。
田柾国僵在原地，唇上还灼烧着她的温度和气息，许久，才极缓极缓地低下头，看着手机上那些他精心准备、如今却显得无比可笑的“证据”。
原来，他拼尽全力想证明的清白，连同他这个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可以轻易用一场激情戏码来“告别”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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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4: 第四杯，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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