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莫要再哭了。”
崔少允见小黛玉再次泪眼汪汪,忙不迭地将自己干净的丝帕又递了过去。
贾敏见闺女如此,心更是揪成了一团。
她强撑着精神,也走了过来,柔声劝道:“囡囡,天也晚了,你身子弱经不起这般熬着,先回去歇息好不好?祖母最是疼你,不会怪罪你的。”
她看着闺女苍白的小脸,真怕她悲伤过度,又添新病。
小黛玉人虽小,性子却是说一不二。
她摇了摇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娘亲,我不累,我想再陪陪祖母。”
她知道,她虽还能看见祖母,但是娘亲她们看不见,她不能让娘亲单独守着祖母。
贾敏看着闺女那脆弱却又倔强的模样,竟无法再劝。
她知道婆母待囡囡如珠如宝,这祖孙感情极深。
她叹了口气,只得吩咐丫头:“去把早上煨着的燕窝汤端来,给囡囡和少允都用一些暖暖身子。”
崔少允见黛玉坚持要跪,他想了想,竟也一声不吭,自顾自地寻了个空着的蒲团,在黛玉的旁边,学着黛玉的样子,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把贾敏唬了一个跳,连忙道:“少允,好孩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你不必如此,快起来。”
虽她与江雪是手帕交,但崔家与林家没有亲,论理不必行此大礼。
江雪看着儿子这副小大人似的模样,她轻轻拍了拍贾敏的手背,拦住了她的话头,温声道:“敏妹妹,且随他罢。这孩子自小跟着妹夫读书,心里是真心敬重老夫人,你只当他是你的半个儿子,让他尽尽心意,无妨的。”
贾敏心中一阵感动:“你倒真舍得?那我可不客气了,这般懂事知礼的好孩子,我巴不得真是我儿子呢。”
“你这般想便更好了,你只管拿他当你亲儿子,日后莫要嫌他才是。”江雪见贾敏情绪似乎缓和了些,便继续劝慰:“何况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客气话?我的不就是你的?日后啊,若是少允这小子敢惹玉儿不高兴,你只管替我教训他,打他手板心,我绝无二话!”
贾敏见江雪越说越远,反倒替少允说起话来:“快别浑说了,这孩子哪哪都好,乖巧懂事,比你小时候可强多了,你也莫要将打他挂在嘴上,仔细吓着孩子。”
两位长辈全然不在同个频道聊天。
跪在蒲团上的两个小家伙,黛玉自是听不懂这对话里的深意,只懵懂地眨着眼睛。
而她身旁的崔少允,却已然悄悄红了耳尖。
他年纪虽小,但因家中乃簪缨世家,又自小聪慧,懂事较早,隐隐约约开始明白母亲在打趣着什么。
他不禁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瘦弱得随时会被风吹倒的妹妹,心中涌起责任感,这便是今后他好好保护的人。
而黛玉眼前的屏幕,此刻也开始输入,显示的却是一串意味不明的省略号:“……”
黛玉不解,在心里小声问:“祖母?您要说什么?”
那屏幕很快回了话:“没事,只是如果你累了,不必强撑在这里作陪,好生休息,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祖母是在说她婉拒娘亲让她休息坚持留在灵堂的举动。
正当黛玉想告诉祖母自己不累时,灵堂的帘席忽被掀开,卷进一股凉气。
原是林如海自外间大步而来,他的脸色万分凝重。
贾敏见丈夫回来正想起身相迎,却被钉在原地。
不仅是贾敏愣住了,便是灵堂众人皆瞠目结舌
林如海手中,竟牵着约莫三岁的小男孩。
牵着孩子这种情形虽不寻常,但也可能是来赴宴宾客的孩子。
但这个男孩不同。
因为他身着孝服,看起来比黛玉还小。
又生得极为俊秀,五官精致,他就那般安静地被林如海牵着,不哭不闹,也不看任何人,只是微微低着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如海全程不敢去看贾敏的脸色,径直牵着那孩子走到林老夫人的灵位前,撩袍跪下,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母亲在上,不肖子今日欲要告知您一件喜事。天佑林家,林家后继有人了。”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直直劈在贾敏头顶。
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形剧烈地晃了晃,若非江雪一直在一旁扶着,恐怕当场就要软倒在地。
她勉强扶着江雪,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难以置信地看向跪在灵前的丈夫,以及他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穿着孝服的孩子。
“林海!”
江雪率先反应过来,猛然提高的声线几乎掀翻了灵堂的屋顶。
她先将瘫软的贾敏扶坐到椅子上,随后转身,美目瞪视着林如海,声音尖锐如刀:“你还是人吗?!你母亲尸骨未寒,敏妹妹悲痛欲绝,你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带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来刺她的心?!来玷污老夫人的灵堂?!林海,你疯了吗?!”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若不是顾及场合,都要冲上去给这个负心汉一耳光。
灵堂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吓傻了,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空气凝固得如同冰窖。
而被林如海牵着的那个男孩,在听到野种二字时,长睫剧烈地颤动,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嘴唇抿得更紧。
林如海依旧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面对江雪的厉声斥责与贾敏无声的泪雨,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言不发,只是对着母亲的灵位,沉默地叩首。
额头触及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
他心中苦涩,却一个字也不能辩解。
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前太子嫡子,当朝陛下的亲皇孙。
是足以让林家顷刻间灰飞烟灭的秘密。
他谁都不能说,连相濡以沫的妻子也不能。
甚至不能谎称是抱养的孤儿,锦衣卫和各方势力的眼线无孔不入,一旦追查,极易露出马脚。
思前想后,竟只有将这烫手山芋定义为自己在外的私生子,才能最大程度地掩盖其来历,也才能解释为何突然多出一个孩子。
可这无疑是对妻子最残忍的伤害,尤其是还在母亲的灵堂上,但他别无选择。
少一个人知道真相,便少一分危险,他不敢涉险。
他的沉默,在贾敏看来,便是默认。
那无声的叩首,每一下都像锤子砸在她的心尖上。
泪水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她不是没有察觉夫君近年的忙碌与偶尔的忧思,但她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婆母新丧,他竟在此时将外室的儿子带回来认祖归宗?
这将她置于何地?将囡囡置于何地?
黛玉见娘亲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拿着丝帕笨拙地想为母亲擦拭,可那泪水滚烫,源源不断,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心急如焚,只能向祖母求助:“祖母,祖母,我不要弟弟了,我不要了,我只想让娘亲不要伤心了,求求您,让娘亲别哭了!”
眼前的屏幕迅速闪烁了一下:“止泪的丸药,系统中有许多,但你娘亲这是心病,伤心过度,非药石可医,丸药只能暂缓,无法根除。”
话音刚落,屏幕上果然出现了几个虚拟的小瓶子图案,标注着“清心止泪丸”、“宁神静气散”等,并提示黛玉是否接收。
但黛玉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
“那如何是好?祖母,您快帮帮娘亲呀!” 黛玉急得快要哭出来。
屏幕沉默了一瞬,然后跳出了两个简洁的字:“装晕。”
装晕?
黛玉不解其意,但出于对祖母无条件的信任,她小小的身子当即晃了晃,然后软软地朝旁边一倒,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闭上了眼睛。
“囡囡!”
“妹妹!”
效果立竿见影。
贾敏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的悲伤全部被惊恐取代。
她猛地扑过去,将闺女软绵绵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可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别吓娘啊。”
贾敏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慌忙用手探闺女的鼻息,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才稍松一口气。
“快,快去请医师,快去!”
江雪也急了,连声催促下人。
灵堂内顿时一片忙乱。
贾敏此刻已然顾不得再去质问林如海,也顾不得那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她满心满眼只有怀里的闺女。
她用尽力气抱起黛玉,踉跄着就要往闺女的绣楼跑去。
只是在经过跪在地上的林如海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话:
“林海,若是囡囡因为你出了什么事,我们便和离罢。”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连江雪都愣住了。
林如海猛地抬头,伸出手想去抓住妻子的衣角,想解释但指尖只掠过冰冷的空气,什么也没抓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贾敏抱着闺女,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消失在灵堂的珠帘之后。
无力感和痛苦瞬间将他淹没。
而自始至终被林如海牵着手,仿佛局外人般的林言澈,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冷漠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难以理解的神情。
在他的认知里,在东宫,父王也有其他的妾室,母妃从来都是雍容大度,甚至还会主动为父王张罗,何曾有过如此激烈的反应?
甚至还说出了和离这般严重的话?
这林家与他熟悉的东宫,当真是截然不同。
他看着颓然跪地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的林如海,又看向贾敏离去的方向,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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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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