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诡异的沉默在跨时空的两人中间弥漫。
林黛玉抿着唇，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仿佛能穿透虚空，直视那个将她拽入此方天地的罪魁祸首。
“说啊，怎么不说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压力。
小王感到一阵心虚，【对不起。】
“道歉？”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呦呵，怎么突然说对不起了呢？为哪一桩？是为未经我允许，便将我剥离故土，塞进这具陌生的躯壳？还是为你言语不尽，诸多隐瞒？”
小王无言以对。
穆桂英的敏锐超乎她的预估。
林黛玉，或者说穆桂英，缓缓坐直了身子，那双属于孩童的清澈眼眸里，此刻是属于沙场宿将的审视与威严。“我穆桂英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林姑娘的遭遇，我亦怜悯。留在此地助她扭转命途，我并非不愿。”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锐利：“但这不代表，我能容忍你视我为可随意摆布的棋子。我的意愿，我的选择，在你眼中，是否一文不值？”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小王的心核。
穆桂英很明确的告诉她，她不是在抱怨，而是在宣告她的原则和底线。
【我……我并非有意……】小王试图辩解，却显得苍白无力。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自己是无意的显然过于扯淡；说自己是有心的又纯属无稽之谈。
“有无心意，已不重要。”她打断小王，神色平静却不容置疑，“重要的是结果。你扰我人生，此为一过；你遮遮掩掩，此为二过。事不过三。”
小王一个激灵，立马接上：【懂！事不过三！】
林黛玉满意地点了点头，赏了她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小王心头一喜，但有些话还是得说：【我有事儿存心瞒着你，话里话外的难免语焉不详出纰漏，这也是我不对，是我没有与你坦诚。
可我隐下一些事儿不提是有正当理由的。你看，连你突然便魂穿到百年后这样的奇事儿都会发生，若是我看的书中所写与后来发生的事情有所出入呢？原本的恶人其实是善人，原本的善人是恶人呢？
若我空口白牙无的放矢，连累了你的判断，岂不是害了你吗？】
她嘴角一歪，有些讥讽地瞧了瞧静静地躺在林如海桌案上的信件，随后看了看虚空中的小王，意有所指：那他呢？你怎么非得扯着不放？
林如海桌面上写的信的内容小王自然无从知晓，但不用想也知道，左不过是写给贾政的信，意思不外乎是贾雨村“学识如何如何渊博”、“人品多么多么好”云云。至于贾雨村此人……小王嗓子发紧，语调也从一开始的小意讨好转变为十分严肃，【贾雨村此人与旁的不同。】她一字一顿道：【他就是个十足十的伪君子，真小人。】
林黛玉瘪了瘪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感受到怀中毛茸茸的脑袋一晃一晃地顶着自己的下巴，沉浸在思绪中的林如海回过神来，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后低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林黛玉仰头童真地笑了笑，随后捂着肚子，稚孩般地撒娇道：“是呢爹爹，女儿的肚子在叫~”
看着女儿无邪的小脸，想着阴阳两隔的夫人美丽恬静的面庞，再往深了，便是父祖的谆谆教诲……林如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他一定不能被那群蛀虫打倒，也绝对不能被陛下舍弃。为了女儿，为了林家嫡系几代人的耕耘，他必须变得更坚强。
心中念头迭起，面上却保持着一贯的沉稳。林如海撑着站起，又扶起女儿，细心地为她掸去衣裙上沾染的灰尘，朝着雕花木门外扬声道：“来人，叫小厨房准备午膳，我和小姐在正堂用膳。对了，先让人送来几份儿点心到书房来。”看着女儿的小脸，林如海心头一软。
“好孩子，为父见你今日言行举止，心知你已然在父亲母亲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成长，初现峥嵘之色。父亲很欣慰，也为你高兴。父亲虽觉得赴京去到你外祖家，于你日后的名声而言有所助益，但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为父也不勉强。只是……”他瞧着林黛玉，沉吟片刻，说：“只是你得自己去同外祖派来的嬷嬷说，你自己是何想法。”
他已经年过四十，日后怕是没那个老来得子的福气，膝下虽唯有一女，怎奈何林如海想着自己总是不能为女儿周全一世，倒不如趁着自己如今有余力为她托底，让她尽早地接触世家间的事务往来。这次虽不在他计划之内，但能以此来掂一掂女儿的成色，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若黛玉能有勇气且条理分明地辞别荣府来的几个老妇人，那他便同意让黛玉留在淮扬；若不能，左不过是他将人打发了去，再写一封信件交给岳母亲启，便也就是了。至于强行送女儿走？呵呵，不存在的。
听到林如海的“要求”，林黛玉在心底为林如海的人物画像添上一笔：老谋深算，喜欢称量人物。
面上确实维持着天真之色，软软糯糯地应声道：“爹爹，是真的嘛~那真是太好啦！”细细的嗓子无需可以便能讲出娇软的语气，再加上对林如海移情（林黛玉在面对林如海的时候，尤其是把自己当做女儿对父亲卖萌的时候，总是刻意地将林如海带代入成穆羽，不然她笑不出来），这份七分真情流露、三分靠演技的娇娇女儿形象落在林如海眼中，十成十地拿捏了老父亲的冷酷心脏。
林如海：天啊！我的女儿真是太可爱了（女儿奴预警）！
恰在此时，厨房的人来了。
“禀老爷，厨房的张嬷嬷送点心来了。”林如海书房的小厮掀开门帘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屏风后，冲着木雕屏风内的父女二人问道：“现在便传她们端进来吗？”
林如海下巴微抬，扭头冲着屏风后说：“传进来吧。”
得了命令的婆子有一人掀开珠帘，其余人有序地排成一列，鱼贯而入。
林黛玉的目光掠过那些精美绝伦的琉璃盏，眸光微凝。盏身剔透，雕工精细，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巧夺天工。可落在她眼里，却只觉得华而不实——这小小一盏，还不够她在穆柯寨练武后垫肚子的分量。
林如海浑然未觉女儿的腹诽，只当她被这点心的精致模样吸引，便含笑亲自为她一一揭开盏盖。但见翡翠饺子皮薄如蝉翼，隐约透出内里嫩绿的馅心；形似桃花的盏中盛着粒粒分明的扬州炒饭，配着各色细巧的配料，色香俱佳。更别提摆盘精致诱人的水晶月饼、马蹄卷、琥珀糕、冰雪冷圆子等点心了，配合着精致的琉璃盏，让人一眼就喜欢上。
“黛玉尝尝，”林如海温声催促，“都是你素日爱吃的。”
林黛玉垂下眼睫，目光在那些甜腻寒凉的点心上打了个转，心底冷笑一声。好一个“素日爱吃的”——这老小子果然在试探她。
她执起银箸，姿态优雅地夹起一个翡翠饺子，却在即将送入口中的瞬间，突然蹙起眉头，轻轻放下筷子。
“父亲，”她抬起盈盈水眸，带着几分怯意，“女儿……女儿近日脾胃不适，大夫说需忌生冷甜腻。这些点心虽好，只怕女儿无福消受。”
林如海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仍是慈爱：“哦？为父记得你最爱这冰雪冷圆子，前几日还闹着要吃。”
“许是大病初愈，口味也变了。”林黛玉轻声细语，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如今见了这些，反倒觉得油腻。许是年纪渐长，懂得爱惜身子了。”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口味变化，又暗合了“大病初愈”的由头。林如海凝视着女儿苍白的小脸，试图从她眼中找出破绽。
“既如此，便让厨房另做些清淡的来。”林如海朝外吩咐，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女儿。
“不必麻烦了，”林黛玉连忙摆手，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女儿留着肚子等午膳便是。父亲若是饿了，不妨先用些点心？”
好一招以退为进！林如海在心中暗赞。若真是妖邪附体，岂知女儿素日的喜好以及病症？可若说是女儿突然开窍……刚刚应对也太过于老练了些。
“为父也不饿。”林如海在女儿对面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黛玉似乎变了许多。”
来了！林黛玉心下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才刚刚开始。
她垂下头，绞着衣带的手指微微发白，声音细若蚊吟：“许是因为大病一场的缘故吧……女儿躺在病榻上时，总想起母亲生前教导。母亲常说，女子虽不能如男子般建功立业，却也该明事理、知进退。”
说到这里，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眸：“女儿以往太过任性，如今想来实在惭愧。若能早些懂事，或许母亲也不会……”
这话半真半假，却恰到好处地戳中了林如海的软肋。提及亡妻，他神色顿时柔和了几分。
“你母亲若在天有灵，见你这般懂事，定会欣慰。”林如海轻叹一声，终于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既然身子不适，便好生歇着。午膳时，为父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
“谢谢爹爹。”林黛玉破涕为笑，倚在父亲身边，面儿上一派小女儿娇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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