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你们便是到我家‘瓮中捉鳖’来的?”
薄云披挂在月牙间,叫房檐遮盖,一只雁振翅的的影子闪现,转眼又空空如也。
封选良启窗朝外看一眼,地上泼些白金点点,庭院中竹影交错横斜,随风颤动,倒瞧不出今晚较以往有什么不妥。
“可怎么确定那东西一定今晚过来?”舅舅便在内室安歇,身边也有林姑娘安置的一缕灵气罩身。封选良心中并不怎的惧怕,这会反摩拳擦掌,预备着也帮衬将那不知形影的东西捉拿归案。
阮啸川半途去了陆府盯门户,雪雁隐匿屋檐留心院中响动。黛玉自在屋中遮掩,半是与封选良说清原委,半也是叫房中的二人也多一层防护。此时听得封选良发问,便也不遮掩什么,即答道
“我在那佛珠子上留了灵息,先怕那东西于三姐姐不利,未肯舍下重手。只是那东西见了佛珠,若是个坏的,自也蛰得难受,该来我处寻仇。若是个好的,便该晓得我的意思,好歹从三姐姐身上下来了。”
“确是个双全的法子。”封选良应着,却紧跟露出些犹豫。黛玉与他相熟日久,当即晓得他有话要问,因此便道:“你若有得想法,只管说来,憋在心里过几个夜,恐怕酿不出酒香,只叫自己睡不沉。”
“我是担心这问句冒犯,反显得我失礼。”封选良笑一阵,自个思量,却还是觉得不失礼比睡觉要紧。
“这倒稀奇,咱们几人也是共患难过,我还不知道你能说出怎样个失礼之句。”黛玉曲起一指,抵住下颚。见封选良只笑,自个便拾过一卷书,道:“好精的算盘,只笑不说,看来是要我先允你。好吧,看你这般说,想来那句子不甚中听,你伸出手来,打你几个板子,先罚后效,这总可张口说去。”
“好冤枉,分明是我念着自个笨嘴拙舌,怕筹措不好词句。”封选良还闷着笑,却实也伸出手,叫黛玉拿书本在掌心拍三下,端得是从轻发落的架势。
“我这会问了,姑娘听得厌烦当场骂我,我尽受着,只别往后再不理睬我便是。”拿书落得轻,抽离时似是从封选良手里拿开去。封选良见黛玉一指低着书脊,另一边转在膝头,只觉这街巷常见的话本陡然变作一面旗。
他定一定心神,又侧耳听院中的动静,想来现在还没什么打扰,便道:“我知晓阮姑娘是狐狸,也晓得雪雁姑娘的元身。这会只好奇黛玉姑娘是怎么个前身,为着怎样机缘,却投到林大人府里?”
“这便是你心中想左,我是后生的机缘,乃是先作了我父母之女,后才在尘间修行。”黛玉打趣,却见封选良面色更凝。登时知晓方才一问不过托词,因此不再追答,只等着封选良自个道尽。
封选良见黛玉只说一句便止,眉梢微挑,不尽揶揄。便也晓得自己卖弄心思,索性不再旁敲侧击,直道:“你在三姐姐那边留了灵气,又在我舅舅这边留有灵气。我心中猜着,便是了尘寺中也留有些余威——只是我听人说起,修行之初不当漏气,黛玉姑娘这般,岂不是反倒将自己耽搁?若是......”
“早说。”黛玉将手中话本反转,黑笔大字落在她眼中,却叫封选良面上一热。黛玉笑吟吟将这几个字读过,抬头佯装责怪道:“身边明有修行却不问,看这志怪本子,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真神。”
黛玉见封选良颊上烧红,微笑半响,又道:“我只当这事是寻常事,倒忘了早与你说一声。细究前因,这灵官的旨意本不是落在我身上,只是雪雁不识得字,这官职便由我代理。所谓灵气各分一半,跟领受俸禄无异。”
这般解释着,却也未到底。只因一来此事根底玄妙,二来说多无意露天机,两人受罚,反为不好。索性封选良也没细究,黛玉由是将话本抡起,递到封选良脸前,笑道:“我还当是什么,这也算得你的好意了。今后若有事,也不必尽憋在胸中淤堵着。自个看话本子逗趣,真搁在心上,不是将那狐妖给穷秀才以身相许的故事给啸川讲么!”
话赶话着,又想起阮啸川一听这故事便上蹿下跳的样子。黛玉与封选良两个都笑,一簇火苗在两个人中间跳跃,把一汪空气温如热酒,便在眼前滚泡。
这却不是黛玉不留心今夜差事,她与封选良细细推敲过,倒觉得三姑娘身上的这个不负什么邪气。前番不显,偏在封大人受重伤的当口显形,想来便是跟封大人有故旧,当日正是来此探病。唯一叫人疑惑的,却是不知那东西是何时栖在三姑娘身上,怎么这样长久都没叫黛玉三人知觉。
封选良也觉是这个道理,又知会黛玉自己前番留心府中,倒一直没知觉有谁悄悄探寻。
“我思量着,便是那伪装作净业师父的人提前还将舅舅的什么东西拿了去。”封选良望一眼内室,作隔断的垂帘动也不动,便如那里面的主人,只仰在床上一线生息。封选良心中不自觉发出些苦涩,喉咙叫针刺过,皮肉太厚,生生拔不出。
黛玉听得没人私来府上,半是宽慰封府人大半安稳,半有可惜封大人早先的搜寻。当初的净业师父只跟封夫人有旧,封大人想来并不知晓如今这个是他人作伪。当初封大人看过画卷上的讯息,兴许便是中了人家的将计就计。这会身负重伤不知何时才醒,她们却也怕打草惊蛇,不得不容留那假净业仍在寺里。
只幸好寿康公主知悉,私底下也能多帮衬。
封选良见黛玉将眉眼搭垂下去,知晓她也为这一回事忧心。他倒不真是寡言少语的性情,先前舅舅严苛,这会跟黛玉相处久了,便也恢复些许本性。
“我也还没灰心。”他俯下身,推上一点袖子,抽出一块衬布,叫黛玉看清他手腕又多的伤痕,笑得却得意:“你瞧,这可算一道功绩。”
“你捉了贼人?”
“这就猜出来了?”
“这般高兴,必是在哪里做了好人,得了夸奖,才乐吟吟笑到这会。”
“没瞒过你,不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只不过是个小蟊贼。”
“一进巡捕营便捉正形,这还没什么了得,小封大人好大的志气。”黛玉抿着嘴笑,封选良也不遮掩,只因此笑得更得意。
那道伤痕掩藏在袖子底下,这会才被人看清。早先上过的药油还留着痕迹,封选良额外垫了一块手帕在袖子里。
“洗衣裳的有李婶子的儿媳,李婶子也时常帮衬。她上了年纪,越发爱多想,万一追问着,福宁藏不过去。”封选良见黛玉仍盯着那道伤口看,指头不自觉碾磨两下,原本预备把手帕遮盖回去的手又落下。
“只是叫他身上的灵巧件刮蹭一道,你看,皮肉都长合了。”他又补充,见黛玉仍不吭声,一时也屏住气。先起的一点夸耀心思,这会却不怎的确定。
“你既受伤,怎的也不跟雪雁说声。我那里还有些好膏药,涂上去可不必白帕子垫衬。”黛玉再抬头,面上仍是笑意。她思忖封选良将此事当作一份功绩,自己多觉伤心,反才败坏这一份好兴:“你与我说说,当时是怎么个险境?”
封选良自见过黛玉眼中含泪的样子,这会见她带笑,自己也放下心。尤其说起当时,又是骄傲,又是自矜,先起身到柜子上摸出一个小物件,又折返过来,神神秘秘与黛玉细看。
“那人跟一间典当行的掌柜有仇怨,原是要放火泄愤,刚把火油撒上就被我们抓了现行。我离得近,倒侥幸攀上墙梁,没叫他脱身。”封选良摊开手,给黛玉看他方才袖在手里的东西:“你猜这是做什么的?”
“竟是这般大事,方才你还应和我,说是什么小蟊贼——这火若是燃起来——”黛玉自不吝啬夸奖,封选良也更是高兴。他索性将那东西塞进黛玉手里,只道:“长官说我受了伤,便把这小玩意赔给我使。”
黛玉没急着推辞,只将那东西放在灯下细看。通体铜黄,这会流在灯烛下,手里生着热气。再观侧面,一道道凹痕里隐约嵌着东西。
“这是......”
封选良没说话,却把一道翅翼般的东西从其中一道凹痕里掐出来。那翅翼在黛玉眼前恍惚一下,转眼又钻进一只匣子的锁芯。
咔——
锁里面空空,这物件的效力却清晰。
“看去是梁上君子的宝器。”黛玉失笑,却不为封选良拿回这样的东西生气。
物在其人用,黛玉一瞧封选良拿回这样的物件,便晓得他的用意。
“远不止,这里面还有小刀等灵巧,我打磨过后还算锋利,也放得进香包里。”封选良说到此,又正色道:“我晓得黛玉姑娘心有成算,只我自己总是犹疑。这一样东西算作我杞人忧天,只盼着派不上用处才是。”
黛玉闻言,更将那物什握在手中,抬头道:“不一定遇险才知器灵,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东西便也跟着立下功绩。”
她将荷包松散些,郑重将这份礼物放进去。封选良的眼睛跟着落进去,自己慢慢笑开,正要说话,却听到房顶上又夜鸟‘咕咕’两声。
这是他们早先定下的暗号,两人登时郑重神情。黛玉敛去身形,封选良端起早已准备好的一盆冷水,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去。
庭院光光,月华笼罩,这一盆水巅荡,映出的不止封选良一人。
只是并不是他们早先以为的,栖息在陆文双身上的陌生魂灵的面容。
庭院中只有一位不请自来。
陆文双的脸显现在月光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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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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