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敦厚,深色的城墙历经风沙,沉默地矗立在雁门关外的苍茫大地上。晨光熹微,才刚刚染亮东边的云脚,城门却已提前吱呀呀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蔓华牵着一匹苍云军备给的驮马,站在医馆门前,最后检查着行囊。贵重的物品一级沿途可能用到的药材被她收到了‘背包’里,显眼一点的几身换洗衣物还有干粮水袋,都被妥帖的整理到包袱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斜挎腰间的挂包,为了方便她从‘背包’里取用不同尺寸的物品,数日钱特地找缝纫铺的大娘做了个大的,那里安稳地放着两样东西——一小包分门别类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草药种子,以及一卷以厚布妥善包裹的书册。
医馆的小学徒揉着惺忪睡眼,帮她把最后一点行李捆上马背。“蔓华姐姐,你真要去那么远啊?秦岭……听说那里山高林密,好多毒虫瘴气。”
“是啊,”蔓华笑了笑,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领,“有些事需要去寻一位老前辈。往后你可要好好用工,我走了之后可就没办法再帮你分辨草药了哦”
小学徒脸颊微红,用力点头:“姐姐放心!我如今认药认得比之前准多了!”
正说着,任老大夫从馆内缓步走出。老人今日似乎起得格外早,花白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下的青黑透露出一丝未曾安枕的痕迹。他手里拿着一个粗布小包,递向蔓华。
“任老?”蔓华微讶,连忙双手接过。那小包入手颇有些分量,触手是细小的、颗粒分明的质感。
“这是一些秦岭那边或许能种活的草药种子,”任老的声音平稳依旧,仿佛只是递过一包寻常的甘草,“秦岭那里多少会比这温暖些,而且地域不同,水土多少也会有些差异,带去种种试试,若能让好药材多生发一处,总是好的。”
接着,他又从怀里取出那卷以深青色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书卷。布匹陈旧,边角却分毫无损,显是常年精心保管。“这个,你也带上。”
蔓华解开布结一角,只一眼,呼吸便是一滞。里面并非崭新的书册,而是厚厚一叠手稿,纸张泛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历经年岁、一页页积累而成。最上面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病例脉案,笔迹是任老特有的沉稳风格。她下意识地往后快速翻了翻,心跳骤然加速——那后面出现的,竟是几页极其古拙的经络穴位图,以及一些她在白霜谷中从未见过的药方配伍!笔法古奥,论述精微,与她身上那本残破药经的气息隐隐相通,赫然正是药经的另一部分残篇!
“任老!这……”蔓华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其推回,声音都带了颤音,“这可是您的心血……还有这!”为什么任老这里会有疑似药经残篇的存在?之前就感觉任老好像认识陈姨、或者是陈姨家里人,还是同门?
一瞬间,蔓华心中思绪乱飞,一时间竟是急的有些冒汗。
任老的手稳稳按住她推拒的手,老人的手掌干瘦,却有着磐石般的坚定力量。他凝视着蔓华,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死物终究是死物。记在纸上,藏在匣中,它们便永远只是几页纸。唯有用在活人身上,能救疾苦,能延性命,能让更多医者由此领悟妙法,救治更多黎民百姓,它们才算真正有了价值。相比你比我更清楚这点。”
蔓华微微一滞,点了点头,曾经在白霜谷中陈梦麟也是说过类似的话,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从长白山走出,希望可以把这药经修补一番。
任老微微叹了口气,望向城门方向,那里隐约传来苍云军士整队的金属摩擦声:“虽然你此次与苍云军同行,此去前路难测,秦岭浩瀚,寻人如大海捞针。这些案例,或能助你应对沿途病患,总归是我诊治过的病案,在整理一遍也无妨。”话语一顿,任老轻轻点了点露出的残页,“至于这个,曾经偶然间获得的。之前在帮你修补的时候我也看到过那药经的内容,我便知道这东西放我这老头子手里不如交给你。”
“您……?”蔓华一愣,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您是不是……”认识陈姨,认识陈梦鳞?
话未出口,就被老者无声的制止了。老者不知何时将目光转向了她挎包旁的卷轴,“神农百草卷,药经……哎。”老者微微叹息,“罢了,不过陈年旧事。既然你那个长辈没说过什么,那就是时候未到。”
闻言,蔓华总是满头思绪也问不出口了。看着老人殷切而不容置疑的目光,那目光里沉淀着数十年的沧桑与一种近乎虔诚的寄托。她再说不出推辞的话,指尖微颤着,将那卷沉甸甸的手稿重新接过,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一团炽热的、传承的火焰。
“定不负先生所托。”她深深一揖,声音低沉却坚定。
任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军中儿郎们该等急了。凡事谨慎,保全自身为上。”
蔓华重重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熟悉的医馆和门前站立的一老一少,虽然相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依然产生了感情。纵然有些许不舍,但是总归是要前往下一站了。蔓华整理思绪,毅然转身,牵起缰绳,向着城门走去。
城门外,一支十数人的苍云巡逻小队已列队完毕。玄甲重铠在渐亮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色泽,高大的战马不时喷着响鼻,蹄子轻刨着地面。为首的张队正见蔓华到来,抱拳一礼:“东陵大夫,可以出发了?”
“这一路要麻烦诸位了。”蔓华回礼道。
此时,队伍中一个面相略显文气、年纪约三十上下的军士主动上前,笑着接过蔓华驮马的缰绳,将一人一马引导到自己的马后:“大夫叫我陈焕就好。此行路途不近,若有不适,随时告知我就好。”他笑容和煦,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蔓华的行囊。
蔓华道了谢,并未多想。她翻身上马,走在队伍偏后的位置。
张队正一声令下,小队缓缓启动,沉重的马蹄声和甲叶碰撞声敲碎了清晨的寂静。队伍穿过最后一段黄土夯实的道路,离开了广武城的范围,真正踏入了苍茫荒野。
前方,是连绵起伏的荒原,以及更远处,天际线下那一线隐约可见、如同巨兽脊背般苍茫逶迤的秦岭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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