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待蔓华从那些深奥的医理和繁复的药方中偶尔抽身,才惊觉自己在这幽静山谷中,竟已停留了近两年光景。
药经的修补工作,在她与裴元日以继夜的钻研与药王的指点下,进度已堪堪达到七成。那些断裂的传承、晦涩的经文、矛盾的记载,被逐一梳理、印证、补全,逐渐显露出其原本博大精深的体系。蔓华自身的医术,亦随之水涨船高,有了质的飞跃。
尤为难得的是,孙思邈见她于经脉运行、针砭调理之道上颇具灵性,便将自身耗费心血独创的“养心针法”悉心传授。此针法不追求立竿见影之效,而重于温养人体根本元气,调和阴阳,疏通细微壅滞,润泽脏腑,对于调理内息、治愈沉疴暗伤具有不可思议的奇效。掌握此针法后,蔓华只觉在经脉医术一途上,踏入了一片更为广阔玄妙的天地。
这日,又到了例行下山义诊的时候。夕阳西下,二人准备回返的时候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山风带着湿意,但两人并未在意,秦岭天气本就多变,再者马上回去了,真淋着了换身衣服及时烧水沐浴倒也无碍。行至半途,穿过一片茂密林地时,天色骤然暗沉如夜,狂风卷着枯枝败叶呼啸而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瞬间便在林间织起一道灰蒙蒙的雨幕。
“雨势太急!快找地方避一避!”裴元反应极快,拉起蔓华便奔向不远处一处山壁下略微向内凹陷的岩石平台。
雨水如瀑布般从崖顶冲刷而下,在他们面前形成一道激烈晃动的水帘。四周白茫茫一片,震耳欲聋的雨声淹没了所有其他声响,不远处原本潺潺的溪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汹涌,发出轰隆隆的咆哮。
两人衣衫瞬间湿透,紧贴着冰冷的石壁,略显狼狈。蔓华拂去脸上的雨水,正待拧干衣角,动作却猛地一滞。
“裴师兄,”她侧耳凝神,秀眉微蹙,“你仔细听……雨声里,是不是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
裴元依言屏息细听,除了狂暴的雨声和溪流怒吼,似乎并无异样。“是风雨声太大了,错觉吧?”
“不对……”蔓华摇头,她的听觉因常年辨药识脉、体察入微而训练得格外敏锐,“好像……是哭声?非常非常微弱,断断续续的,混在雨水和河水声里……”
那声音极其细微,如同游丝,仿佛随时会被狂暴的自然之音彻底撕碎,但仔细捕捉,确实像是什么极其幼小孱弱的生命发出的、绝望的哀鸣。
裴元再次凝神,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抬手指向溪流下游方向的一处被风雨打得剧烈摇晃的茂密灌木丛:“好像……是那边!”
此时暴雨如注,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溪水正疯狂上涨,发出骇人的声响,随时有泛滥的可能。离开这相对安全的避雨处,无疑要冒极大的风险。
蔓华只迟疑了一瞬。那哭声太过微弱可怜,像一根细针,扎在她的心上。“师兄,我必须过去看看。”
“太危险了!”裴元急忙劝阻,“雨这么大,路滑水急,或许是某种幼兽被困……”
“不像兽鸣,”蔓华语气异常坚决,一种医者本能般的冲动驱使着她,“我小心过去,若是野兽,立刻退回。”话音未落,她已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入了滂沱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沉重地打在头上、身上,寒意刺骨。她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循着那几乎被完全淹没的细微声响,向下游那片灌木丛摸索过去。
溪流已变得狂暴浑浊,黄褐色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泥沙,汹涌奔腾,几乎要漫上旁边的斜坡。终于,在几丛被雨水彻底打趴下的灌木根部,她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兽穴!而是一个被破旧、明显过于宽大的粗布衣服胡乱包裹着的小孩!约摸两岁左右,那包裹的布料早已湿透黏连,颜色晦暗,但上面沾染着大片被雨水晕开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污渍!
蔓华的心猛地揪紧,几乎停止跳动!她几步踉跄冲过去,不顾灌木枝杈刮擦,小心翼翼地拨开**的障碍。
衣服里,一张小得可怜、却异常通红滚烫的脸蛋露了出来,眼睛紧闭,嘴唇发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细微的哭声早已消失,孩子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陷入昏厥。更让蔓华头皮发麻的是,那包裹的布料上,以及孩子纤细的脖颈、手腕处,都残留着已然发暗、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血迹!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探向孩子的脖颈侧方。脉搏微弱至极,且跳动得又快又乱,毫无规律。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凝神静气,将一丝极为温和的内息小心翼翼渡入孩子体内,试图探查究竟。
这一探之下,蔓华脸色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这孩子体内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糟糕百倍!岂止是外伤发烧,细弱的经脉之中竟有多处明显的撕裂损伤,内脏衰败脉象紊乱,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幼苗,更有一股阴寒歹毒、绝非自然形成的异种内息,盘踞在心脉附近,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吞噬着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微弱生机!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弃婴该有的状况!这分明是经历了某种可怕的力量冲击或残忍迫害后留下的致命创伤!
必须立刻施救!否则以这婴儿脆弱的状态,绝撑不过半个时辰!
蔓华猛地抬头,四顾茫然。暴雨依旧疯狂倾泻,若前往最近的山村不仅路途不近,且村中药物匮乏简陋,绝无可能应对如此复杂凶险的内伤重症。若是寻常病症,她或可凭借银针和随身携带的药材一试,但眼下这般情况她也不敢随便用药,这些年不论她自己做的还是面板作为奖励给与的药物,对幼孩来说无一不是虎狼之药!就连最基本的培元丹都不敢用,原本在雁门用过的针封穴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更不能使用,养心针或可一试,但是摆在面前的仍旧是来自环境的干扰。一时间,蔓华思维竟陷入绝境。
‘回谷,找老师!’当下只有立刻回到谷中,借助那里齐全珍贵的药材储备、老师深不可测的医术和裴元师兄的助力,才可能为这孩子搏回一线生机!
念头既定,她不再有半分犹豫。立刻从背包中取出干燥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将婴儿从湿冷血腥的襁褓中取出,再用自己的干衣将他重新仔细包裹好,尽量为他保留一丝温暖,然后将其紧紧护在怀中,努力为他抵挡风雨。
“师兄!裴师兄!”她抱紧孩子,转身便朝着来时的方向,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努力使出轻功,用尽全力呼喊。
裴元正在石凹下焦急万分地等候,远远看见蔓华抱着个东西踉跄奔来,那惶急的模样让他心头猛地一沉,立刻飞身迎了上去。
“这是……?!”看清蔓华怀中那气息奄奄、小脸上还带着血污的婴孩,裴元亦是骇然失色。
“路上捡的!伤得极重,而且体内有诡异内息破坏!必须立刻回去找老师救治!”蔓华语速极快,声音因奔跑、焦急和寒冷而带着剧烈的颤抖。
裴元眼光何等毒辣,只一眼一感应,便知那婴儿已是命悬一线,情况危殆到了极点!他脸色凝重如铁,立刻伸手:“给我!你气息已乱,我来抱!你跟紧我!”
他小心翼翼却迅速地从蔓华怀中接过婴儿,用自己尚存一丝干燥的内袍将其更稳妥地层层护住,辨明方向,毫不犹豫地再次冲入滔天雨幕之中。蔓华咬紧牙关,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寒冷,提气紧随其后。
暴雨倾盆,山路险滑,溪流怒吼。两人却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影在雨幕中穿梭,心中唯有一个炽热的念头——快!再快一点!一定要救下这个孩子!
暴雨如瀑,砸落在秦岭山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世界。两道身影,一青一灰,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重重雨幕,朝着那处幽静山谷疾驰。
裴元将轻功催至极致,怀中紧紧护着那个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婴孩,用自己的脊背尽可能为其遮挡风雨。蔓华紧随其后,泥水溅湿了衣摆,呼吸因急奔而急促,目光却死死锁在前方裴元怀中的那个小包裹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快些!再快些!
谷口的篱笆终于在滂沱雨水中显现。裴元甚至来不及走正门,足尖一点,直接越过篱笆,落入院中,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师父!师父!”
茅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孙思邈拄着杖出现在门口,看到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模样,尤其是裴元怀中那明显不正常的包裹,老人慈和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何事惊慌?”
“师父!捡到一个孩子!伤得很重!快不行了!”裴元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婴儿递出。
孙思邈接过孩子,只低头看了一眼那青紫的小脸和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脸色便沉了下来。指尖迅速搭上孩子的腕脉,片刻后,老人花白的眉头紧紧锁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进屋!快!”他转身疾步回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屋内药香弥漫,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孙思邈将孩子轻轻放在铺着干净软布的诊床上,动作迅捷丝毫不乱。蔓华和裴元顾不上换下湿透的衣物,只胡乱用干布擦了把手脸,便立刻围拢过来,屏息待命。
“元儿,取我的金针来!华丫头,热水,干净布巾!”孙思邈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人立刻分头行动。裴元捧来一个古旧的针囊,里面排布着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蔓华则迅速端来温水和软布。
孙思邈凝神静气,出手如电。数枚细如牛毛的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婴儿周身要穴,手法之快、认穴之准,令人眼花缭乱。尤其最后几针落在心脉周围时,他指尖隐隐有温润光华流转,正是那“养心针法”运转到极致的表现!
金针微颤,发出极轻微的嗡鸣。随着针法起效,那婴孩原本微弱欲绝的气息,竟然奇迹般地稍稍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极其孱弱,却不再是那随时会断绝的模样。
“吊住一口气了。”孙思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但眉头并未舒展,“但这孩子体内情况极糟,外伤失血,内息紊乱,高烧不止,更有……一股阴寒毒力盘踞心脉,不断侵蚀生机。若非你二人回来得及时,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语速极快,一边说着,一边已开始开具药方:“元儿,立刻按此方煎药!三碗水煮成一碗,要快!方中这味‘赤阳融雪散’需最后投入,投入后即刻离火,搅拌三息便滤出,迟则药效过峻,幼儿承受不住!”
“是!”裴元接过药方,只看一眼便知情况危急,立刻冲向药房。
“华丫头,”孙思邈又转向蔓华,取出一盒碧绿色的药膏,“将此膏用温水化开少许,以棉絮蘸取,小心擦拭他周身外伤及瘀青之处,尤其脖颈、手腕破损之地,务必要轻!此膏可化瘀生肌,兼能稍御那阴寒之力。”
“是!”蔓华接过药膏,立刻动手调配。
屋内顿时忙碌起来。裴元在隔壁药房守着药炉,严格控制着火候与时间;蔓华则屏住呼吸,用最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为婴儿擦拭身体。那小小的身躯上,除了明显的新伤,竟还有一些细微的陈旧疤痕,看得她心头发紧,鼻尖发酸。
孙思邈则持续以金针渡气,维系着那一丝微弱的生机,同时更仔细地探查着孩子体内的状况。他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良久,裴元端着煎好的药汁快步进来,药味苦涩中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孙思邈接过,小心地用细勺一点点撬开孩子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极其缓慢地喂服下去。
药汁入腹,配合着金针和外在药膏,婴儿原本青紫的皮肤渐渐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滚烫的体温也开始有缓慢下降的趋势。
直到此时,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孙思邈再次仔细为婴儿诊脉,这一次,他探查得更为仔细,手指几乎感知着每一丝微弱气息的流动。忽然,他的手指在婴儿的脊背和几处关键大穴附近反复按压感知,脸色猛地一变!
“好毒辣的手段!”老人一向温和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意,“不仅以内力重创其五脏经脉,欲置其于死地……竟还……还以极其阴损的手法,震断了他尚未成型的武骨根基!”
“武骨根基?”蔓华和裴元同时失声。
武骨,乃是习武之人天生的根骨资质,决定了未来修炼的内功上限与速度。对于尚在襁褓的婴儿而言,武骨更是脆弱无比,尚未显现,却已定下雏形。震断武骨根基,无异于彻底断绝其未来修习上乘内功的可能,甚至会影响其一生体魄,使其比常人更为孱弱!
这已不仅仅是杀人,更是诛心!是要让这孩子即便活下来,也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是谁……竟对如此稚子下此毒手?!”裴元握紧了拳,脸上满是愤慨。
蔓华看着那在昏迷中依旧因痛苦而蹙眉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与愤怒。她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湮灭于迷雾中的师门……难道这世间,总是有如此多的无端恶意,倾轧在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身上吗?
孙思邈长长叹息一声,眼中的怒意化为沉重的无奈与怜惜:“若非你二人恰好遇见,又及时带回……唉,如今虽勉强吊住性命,高烧和内伤或可慢慢调养,但这受损的武骨……年岁太小,现如今老夫也只能尽力以药石温养,如果熬过这最难过的几年,还能慢慢想办法找补回来,只是……将来能否如常人般成长,皆要看他的造化了。”
他收回金针,仔细盖好棉被:“今夜需有人寸步不离守着他,观察变化。你二人先去换身干爽衣物,莫要自己也病倒了。元儿,前半夜你来。华丫头,后半夜你来替换。”
“是,师父(老师)。”两人齐声应道。
屋外,暴雨仍旧,雨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也敲打在三人沉重的心上。
这个雨夜捡回的孩子,如同一个沉重的谜团,带着满身的伤痛与恶意,闯入了这片原本宁静的隐修之地。
重要角色出现喽!把他拉过来其实是有我一点点私心啦[害羞][害羞][害羞]
后期应该也可以做一个金手指一样的存在(大概,尚在构思)
不知道也没关系,在剑三部分拿他当原创角色看就是了[狗头][狗头][狗头]
毕竟搞了个狗血梗在他身上[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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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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