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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旧日

龙门荒漠通往沙州、凉州的商道上,一支驼队正缓缓行进。队伍中央的高大双峰骆驼背上搭了个小巧凉棚,里间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两手缩入袖中盘坐,眯起一双肿泡眼从棚顶垂落的透明轻纱后张望前路。

漫漫黄沙,不见阡陌,驼铃悠悠回荡,清脆铃声与纷杂的足音混合。徒步伴行骆驼边的寒酸装束的男子埋头赶路,背负的行囊包裹高耸得如小山一样。

沙州春季落雨最多,便是荒凉如斯的沙漠,随着前进的步伐偶尔也能看到一两点零星绿意。时而三五成群的驼队从身旁经过,看来他们快到了。

中年人撩开纱帐,垂下脑袋朝那仆人闷声闷气地喊了句:“给我拿水来。”

仆人闻声仰面,卷曲发丝扬起几缕,一张大脸又平又板,肤如乌墨,原来是个稀罕的昆仑奴。他解下腰间皮囊,看也不看上头的人一眼,单手一甩将东西扔进凉棚。

中年人居然不以为忤,不知在背后什么地方掏出一只八棱仕女图银杯,拔开软木塞倾注满杯。果香融和蜜香,却是拿蜂蜜调味的果浆,他呷了一口,满足地一声轻轻叹息过后,发现昆仑奴正紧盯皮囊,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

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饮尽一杯再次斟满,直至皮囊里涓滴不存。中年人把那空荡荡的玩意儿抛回给昆仑奴,斜身凉棚外含笑注视那双几乎喷出火来的碧绿眼眸:“商道人多起来了,你装像点吧。”

晌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位于龙门峡谷最东端的村镇,常年住户不多,现在街道上行来过往的□□成是商队、旅人或者怀抱各种目的探宝者、垦荒农。几间逆旅酒肆均属西域商会产业,严冬关门歇业,春暖方开张迎客,这会儿饭时楼里楼外热闹非凡。

迤逦而来的驼队到北边一家酒肆外,骆驼被驭手驱策着缓缓跪下。中年人欲下坐骑,足尖离地还有些遥远,他看了眼昆仑奴,指着地面不出声。昆仑奴眼角一阵猛烈跳动,最终闷不吭声地趴跪在地。

中年人踩着当人凳的昆仑奴背心稳稳下了骆驼,小二殷勤迎出,招呼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得知是打算勾留镇里几日,赶忙说与掌柜安排出几间上房。

昆仑奴似乎是哑子,耷拉脑袋跟主人进房,小二送上饭菜后,他便跪来食案边斟酒割肉。中年人则随口问过小二一些镇上见闻,待布菜完毕就命他下去。

房门关上,正在瓷盘里咯吱咯吱切割的牛角小刀顿时停下。中年人睨着昆仑奴,对方沉默半晌,居然取下刺在刀尖的羊肉片,塞了满嘴自顾自大嚼起来。

中年人挑眉:“居然饿成这样,真是可怜呢。”

昆仑奴一面咀嚼,一面恶狠狠瞪着他,把肉咽下了肚后才咬牙呵斥:“你一路给我吃的什么猪狗不啃的玩意儿!”

“咦,好好的干馕,如何就成猪狗之食?赶路的商人谁不吃那东西。”

昆仑奴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一把抓过银壶就着壶嘴猛灌酒。中年人耸耸肩,慢条斯理地拾起短刀,将盘中以香料烹煮的羊羔肉片得菲薄如纸,用小勺舀起佐料碟里的杏酱仔细淋上,随后才以银箸送入口中。

咚一下,酒壶被重重砸回食案上头,那昆仑奴吃饱喝足,站起懒洋洋伸了个腰,作势朝床榻走去。中年人没有回头,仍忙于切割肉食,却蓦地唤:“那不是你睡的地方。”

昆仑奴不解回头,中年人指尖点了点床尾地面铺开的小毡毯:“这里才是,先将就几天。”

昆仑奴眼角跳了两下,低吼道:“姓萧的,你再惹大爷,这床就拆散了大家都别睡。”

易容后的萧敬暄的笑容,在何清曜眼里依然是无比欠揍:“原就与何掌令说了,添一个人不好安排,你这可是让我为难呀。”

何清曜叉腰冷笑:“睡榻满宽的,我也不会梦里把人当蹴鞠踢。”

萧敬暄唇畔有一抹怪异笑意:“但掌令某些别的癖好,我实在不敢恭维。”

何清曜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萧副督军真当自己美娇娘了,别老担心谁来毁你名节,我这会儿没半点兴致!”

他咕咚扑在榻上,震得床铺嘎嘎一阵猛响。萧敬暄横过一眼后,转首继续若无其事地用饭。

距上次与浩气盟一战不过十余日,飞沙关内兵力大损,仅靠薛怀瑞一人部署不足弥补。他此来不单为恶人谷解围,同时带来另一个有利消息——长牙帮有意归附。

长牙帮在龙门荒漠南戈壁一带盘踞二十余年,暗中为邻近的神策军效力。后头靠山燕矛霸被杀,他们亦为浩气盟清剿,如今虽有余势,早不比当年威风。

新任帮主合计下来,若再不依附可靠有力的主子,地盘人马迟早被其他马匪蚕食。正好薛怀瑞领命往龙门峡谷救援阿咄育,无意中踏进长牙帮匪巢。那帮主见来者是恶人谷的头领,丝毫不敢侵扰无礼,反还助其搜寻。

薛怀瑞将帮主投诚之意转达萧敬暄,双方约好合议地点之后,何清曜不大放心,更怕萧敬暄趁机培植更多自己的势力,中途插了一杠子进来。萧敬暄并无反对的言语,随之听之。

临行前由刑肃替他们易容乔装,因怕染料药粉玷污衣衫,萧敬暄只着一件素色单衣,端坐镜前闭目不动,任细笔沾上药水细细勾勒。何清曜见他双手拢于膝头,背直肩平,活似个学童认真攻书时的形容,很有几分滑稽别扭,不禁嘻嘻笑出声。

萧敬暄如若不闻,连皱眉都没见一下。刑肃指肚托起他下颌,左侧右转仔细端详,一会儿拿细笔补画,一会儿从瓷瓶里倒出粉末在掌心,覆在对方面颊轻轻地拍打摩挲,再过一阵撮唇靠近缓缓吹去耳畔额角的浮粉。

何清曜瞧着瞧着,忽然就觉得不太对味儿。

他以往只当萧敬暄最厌与人亲昵狎弄,所以自己偶尔碰一碰就三尸神暴跳的样儿。可这刑肃跟他这般摸摸捏捏,他反倒毫无反应,呼吸平顺,安安静静跟个人偶似的。

何清曜面色立马不大好看,咕咚吞了一大口茶,舌尖上滚过不知是酸味还是苦味,心道不清楚的还当你们青光白日底下干什么不轨的勾当呢!

刑肃正拿指尖顺平萧敬暄眉尾,一行口中低低说着话,那人听得似乎欢喜,又不大好露出明显表情,只嘴角噙着一抹清淡笑影。

纯粹的笑而已。

何清曜冷眼良久:“你们有完……好了没?”

刑肃停住,恭敬颔首:“掌令稍待,还差些收尾。”

此时萧敬暄早非过往形容,改为一张中年男子的长脸,浮肿眼泡与苍白面色一看便知是常年沉溺酒色之人,只是眸光仍锐利如一。

他不动声色地瞄着何清曜:“不必着急,也就半个时辰不到。”

何清曜把话头闷回肚里,只思忖方才奇思怪想,大约概括便是三字:不顺眼。

不过他凭什么不顺眼?

再一想,一定是因为刑肃看起来和动手动脚一样,虽然本人没那意思。

其实何清曜过往对萧敬暄的所作所为不但算有意为之,更是露骨恶行。但自己却要么忘得一干二净,要么干脆不认账,反正一没得手,二没让萧敬暄少根寒毛。

只要他没觉得算坏事,那就不算坏事。

等刑肃给他易容完毕,笑吟吟说这样方便装扮昆仑奴时,何清曜不知道这算不算老天给的报应。

一路上给萧敬暄当牛做马,他优哉游哉地坐骆驼看风景,有酒有肉。而自己比骆驼还惨,扛着沉重的行李长途跋涉,忍饥挨饿。好不容易捱到进房,满腔暴怒便按捺不住地发作起来。

入夜,伙计照吩咐送来一大桶热水,温度适中,不很烫手——刑肃提醒过受热发汗会使易容之物过早脱落。萧敬暄卸脱外袍,正要解开内衣系带,无意回头,只见角落一对绿幽幽猫眼般的瞳子直勾勾盯来。

他想了想掩住襟口,眉心微蹙:“你出去找水擦身。”

“夜里这么凉,干嘛让我出去拿冷水洗?!”

戈壁白昼炎热,夜间寒冷,萧敬暄虽知道这状况,但何清曜的功力也不会抵挡不了一点小小凉意。

果然何清曜皮笑肉不笑道:“反正有水,我们挤一挤就行。”

可这木桶再大仅仅容得下一人,再塞进一个不单洗不成澡,恐怕里头的水都涌出来,给楼下住客下雨浇头去了,萧敬暄眼眸一沉:“别捣乱。”

何清曜交抱双臂哼哼:“我洗定了,要不咱们来场鸳鸯戏水,要不就大家都别想清净。”

他一贯口无遮拦,最近当着萧敬暄犹盛。那人看他一回,倏地一笑:“鸳鸯恐怕做不成,酒肆后院里养了阉鸡不少,你想跟他们作伴?”

何清曜微笑:“可我属虎,虎鞭壮阳补肾。”

夜已深,萧敬暄实在懒得与他饶舌:“那好,你用,我出门找水。”

何清曜瘪瘪嘴:“一样男人,你比我干净不成?我碰了的东西,你看看居然就一脸嫌弃。”

萧敬暄哪知他的花花肠子绕哪头去了,只道这人话越来越听不明白。何清曜上下扒个精光,捞条澡巾丢水里,取出拧干后擦身。瞧瞧萧敬暄,看他骤然转开脸,不由噗嗤一笑:“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光溜溜的男人有什么了不得?”

萧敬暄闻言回头,眼神复杂地打量何清曜的身体,居然有那么点奇怪的羡慕和欣赏。最后才撇开眼,当面前这人不存在般,自行沾水洗漱去了。

等店里伙计抬走浴具关门,何清曜先跃上床,躺了好一会却听萧敬暄那端没动静。他伸长脖子望去,那人悄没声依靠窗边,侧耳聆听什么。

“萧副督军,厅堂里热闹,想去乐一乐?”

萧敬暄未回头,答非所问:“怎会有人吹行路难?”

何清曜翻翻眼皮:“世道不好,谁能不难?”

萧敬暄摇摇头:“不是……只是想起军旅苦寒,忆乡诉愁方会吹这横笛曲,为何……”

他乍然一停,回目及何清曜明显嫌恶,大概是恼于险些与这混不吝的东西讨论起思乡之情。

“再让开些,别占了我就寝的地方!”

躺好后萧敬暄刻意朝榻沿挪,背对何清曜离老远。何清曜则故意滚来滚去,把人挤得越来越靠边上,最后干脆扎手扎脚地缠住他身体。

闹剧被萧敬暄反踢的两脚终结,捂着肚子龇牙咧嘴的何清曜骂骂咧咧地躺在左侧,离对头两尺远。这个夜晚,双方也因此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

他与副将殷景重返回兵营已是二更天,除戍卫之外,其他人多已入眠。

白日阳光盛烈,入夜后却分外凉爽,山间平地两侧伫立的雪峰刮下的风,甚至卷着微微的寒意。这寒意浸染铠甲,隔开衣袍仍隐隐传递到肌肤。

入帐后他并未卸甲,因为估摸殷景重有话说,果然一路沉默的青年这时启唇:“萧将军,你为何对那监军……”

他不立即回答,反倒坐上胡床,目视地上铺开的行军图。

“瑟瑟、砗磲、玛瑙、真珠……足足十斛,确实价值连城,不过此时此地,恐怕还比不上十斛糜子。”

殷景重蹙眉,他淡淡瞥对方一眼:“于我既是无用之物,不妨赠与他人,免那监军宦官日后上报天子时暗地构陷,总算卖了个绝好人情。”

“可这明明是那小国上贡天子之礼,这般夺取贿赂权臣……”

他笑了笑,心中不大在意:“这种事不只我一人做过,哪里值得忧虑?蕞尔小国纵使不满,难道这西域远蛮还能上达天听?”

“是,属下明白……”

“营内粮草大约撑得住两月,后续补给迟迟未至,我实在等不起,少不得要在临近城池讨些来。”

拈在指尖的细枝点中图上某处:“不如这里吧,临近河谷,四季温暖,风调雨顺,历年收成想必不坏。”

殷景重凝重之色愈发分明:“将军,这不妥吧?”

“不过征粮又非抢掠,若那城主断然回绝,只怕骨子里与依附吐蕃的大勃律一般,就更不必留情。”

他将树枝啪地折为两段,眸色深沉:“我在意的不过是手下数千人,你应该十分明白。”

“只是这般行事究竟有违府主往日训令,倘若……”

他想一想:“事有不当,由我一力承担。去那城中讨粮的士卒,务必挑选精锐,这帮蛮人凶悍狡诈,若生起恶意,不单要不到粮草,只恐人头不保。”

“明白。”

“记着事先提醒他们,若肯主动交纳,就剩些余粮与其过冬,若敢私瞒,颗粒不留。”

“属下领命。”

“对了,近日勃律军……”

外头沙沙两响,两人一道扭头盯住帐篷入口,他叱道:“谁?”

帘子动了动,从缝隙里缓缓探进一个脑袋,介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面容有几许胡族痕迹,琥珀色眸子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他不由皱眉:“守笃,半夜三更的不睡跑来做甚?”

狄一兮被看破行迹,红着脸挠挠头:“师兄……呃,不是,萧将军,我其实只是起来那啥……想找个僻静地方,结果一不小心走远了。”

狄一兮是父亲的关山门弟子,又与危家交好,因着两重亲厚关系,一贯得他纵容。不经通报可随意出入主将营帐,也是对那少年的特许。

殷景重掌不住大笑起来:“放茅放到将军帐篷边上,你也不怕明个儿吃军棍呢!”

他也不由笑起来,思量片刻对殷景重吩咐:“你先去休息,明早再商量吧。”

他晓得狄一兮虽个性跳脱,却非不知轻重之人,于是等殷景重一出帐就问:“有要紧事?”

狄一兮双手握在一起,默然轻轻揉搓半晌,忽抬首恳切地询问:“师兄,你能不能放了那个孩子?”

他困惑问:“孩子?”

“就是……就是……前些天刺伤王校尉的。”

他记起来了,前些天抓住十来名吐蕃俘虏,里头有个小兵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因其年幼故而看守不太留意拘束。谁料那小兵身上暗□□刃,正逢自己去检点战俘人数,他便伺隙刺杀。幸而没有刺中,只伤了扑身过来护卫的王校尉。

他思索一阵:“你特地为此事来求我?”

狄一兮点头:“虽然知道他是敌人,可毕竟只伤了人,没有……”

他凝视狄一兮良久,展颜一笑:“瞧你这样子,我岂是好杀之辈?虽说那孩子虽行刺,究竟未害到我性命,便也罢了。”

狄一兮疑惑:“可我今天回来,那些俘虏都不见了呀!”

“这里如何养得起俘虏?自然押去别处拘束了,这些人口自有行军总管等安排,虽说将被籍没为奴,总能保住性命。”

狄一兮沉默,神情仍有些抑郁,大约忆起自己身世来,他又催促:“夜深天凉,回去吧。”

少年嘴角挣出一丝笑,徐徐迈步。

他亦是眉眼含笑,心底却似明镜映出那日的真相。

吐蕃俘虏的确被押走,但行刺未遂的小兵早被他暗地交给王校尉同在一营的结义兄弟,半路就给拉到荒野中抹了脖子。

且不说这等凶悍敌人长成后会更加可怕。王校尉臂伤颇重,好容易捡回一条命,但日后也会行动不便上不得战阵,如此复仇天经地义。

只是……

他坐回原处,似凝神查看地图,心底却一喟:狄一兮还是过于良善,不知何时才能明白对敌人不该留有多余的慈悲。

脚步声转了回来,他抬首见狄一兮又立于身前:“还有事?”

狄一兮笑吟吟瞧着,突然蹲下一把紧拥住他,他唬了一跳,旋即窘迫地斥责:“这是干什么?!”

少年眨眨两眼:“师兄真是大好人。”

他哭笑不得,揪揪少年脑顶的发:“十八、九岁的人了,还行事这么毛糙!”

狄一兮笑眯眯回:“四五天没浣发,肯定毛糙嘛。”

他终于舒朗地笑了起来,拍拍师弟的脑门,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究竟哪里异样?

他终于记起——这已是三年前的旧事了。

萧敬暄悚然惊醒,启目便见何清曜的脸贴得极近,两人几乎快鼻尖相触。

何清曜一脸疑惑不解:“你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啊?”

萧敬暄没有回答,他留意到另一个状况。

何清曜不知何时蹭过来不提,两臂藤蔓似攀绕自己腰身,一边腿脚也不客气地压过来勾住小腿,活像只爬树的大马猴。

天光未露,底楼一间客房的商人紧搂昨夜欢好的妖艳胡姬睡得正香。顶上却轰隆一声巨响,仿佛什么沉重物件砸在地板上头,随后连串骨碌碌地滚动声。他给吓了一大跳醒来,琢磨半刻才省得是顶楼住客搞的鬼,气得坐起身来扯开大嗓门就开骂:“这他妈谁大清早地赶投胎啊!”

上头急急一阵足音,很快安静下来。

早起用饭时,何清曜依旧在伙计面前摆出恭顺模样,小心翼翼地服侍主人用饭。只不过跪地的姿态略微怪异,臀部时不时悬空,惹得伙计总好奇地瞅两眼。

何清曜不是第一次被萧敬暄从床上踹下地,第一回自知理亏也罢了,第二回根本无妄之灾。若非楼下住户高声叫骂,他险些当场跟萧敬暄干起架来。

昼间萧敬暄把他赶出卧房,何清曜碍于如今伪装身份,只得压住满腹怨气滚出门,后院的太阳地里无聊地来回转悠。没法补觉,没法作乐,最后寻到安放杂物的木棚,野猫似蜷缩上面的平顺处瞌睡。

他依稀觉得萧敬暄的梦境或许与这人过去有关,然而那些过去传来自己这里,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词句片段。

宽和待下,严律治军,骁勇果敢,缜密机巧,只是这般完美的人如何到了落草为寇的境地?

不知怎的,何清曜想到圣墓山渡过的数载平静岁月。当初那名眉目清朗、言笑有情的单纯少年在往生涧中与同门嬉戏玩闹时,决计无法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世人心目中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

从他的刀为保护师兄而刺穿第一个同门的心脏开始,就已无法回头,也和曾经设想的平常清静却又安逸快乐的人生彻底告别。

他能选择的路有无数条,逃亡,隐匿,忏悔,死亡……最终踏上的却是布满荆棘的坎坷道途。背后的缘由,其实与他嘲讽萧敬暄所用的惊人相似。

不甘心罢了。

掌灯时分,客栈再次热闹起来,大堂当中乐伎歌舞欢腾,边上酒客叫好喝彩连连不绝。萧敬暄却选了最僻静的雅间安然自斟自饮,何清曜亦不说话只顾闷头吃喝。

被引入雅间的客人装束寻常,自称是布匹商,然细细一瞧满手粗粝老茧,稍稍一碰绸缎细布,只怕立即勾出一条丝线来。

他不是商人,而是现今长牙帮主乌依古尔。三人心照不宣,入席后乌依古尔狐疑地瞅了瞅萧敬暄与何清曜:“两位郎君怎么称呼?”

萧敬暄简短一句:“敝姓萧,这位乃何郎。”

乌依古尔在龙门荒漠混迹已久,一听便知对方确切身份,忙抱拳笑道:“久仰久仰。”

他的中原话说得倒算流利,萧敬暄下颌一点:“乌帮主客气。”

都是久历风浪之人,故而之后的话看似干脆,实则皆暗带玄机。长牙帮投诚自是期望得到飞沙关内的恶人兵力庇护,而飞沙关一方虽乐意势力增长,却也要虑及是否足以对抗随之而来的麻烦。一席言语下来,无非讨价还价,最后皆大欢喜。

最后萧敬暄含笑:“乌帮主诚意某已悉知,只如此大事某与何兄尚不敢定夺,需禀明阿咄育督军。”

乌依古尔如何不知阿咄育虽为督军,但论起内务仍是眼前两人经手更多。他晓得这是萧敬暄刻意卖个关子,不过看情形应有□□成准头,便笑着两手举杯为祝:“那还请副督军与掌令替我多多美言。”

正事说罢引杯闲话,乌依古尔为示好,说手里刚夺了一群女奴,皆是擅长歌舞的绝色佳丽,改日送与萧何二人。

何清曜素来嗜好美人,一听登时来了精神,刚想接话却见萧敬暄眼风一扫,满是嘲讽。

何清曜知他不屑自己的好色之心,不由嘀咕你还不是去过窑子,跟清清白白也不沾边。不过若真答应了,更会被对方当成一个见色忘利的蠢汉。

何清曜强压火气,笑嘻嘻道:“乌帮主不急,我怎能夺人之好?等成了一家人,还有什么不可同享的。”

乌依古尔当他是以为结果未决故意推辞,也不当回事,又聊起近来大漠上的奇闻异事。他想到什么便提了一句:“前些时候瓜州来的一队马贩有些古怪,里头大多练家子呢。 ”

何清曜一时警惕起来:“乌帮主可看出他们来路?”

“大多是中原人,不过这玉门关附近本就龙蛇混杂,以往来得江湖人也不少,只不过有趣在这堆人的领头是个娘们儿。”

萧敬暄停杯:“女人?”

“是啊,虽然乔装打扮,还是被我手下识破。听说脸蛋挺俊的,可惜我们眼下不想惹到狠角色,随她过去了,不然……”

萧敬暄淡然道:“的确可惜,他们准备去哪儿?”

“说是于阗,谁知道,浩气盟半月前打了败仗,别是来给他们撑腰的吧?”

萧敬暄不置可否,再度招呼乌依古尔饮酒不提。

何清曜见他之前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道只怕有变故。

果然入了客房,萧敬暄就让他追踪到那支商队,何清曜皱眉:“你想到什么?”

萧敬暄手背托住下颌,沉思半日:“他说首领是女子,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是谁?”

“柳裕衡的师妹尉迟蓁蓁。”

“尉迟蓁蓁?”

“她一直身担柳裕衡副将之职,此回柳裕衡到龙门镇,她必也跟来。”

何清曜眉头紧锁:“怎么让我打探?”

“她认识我。”

听来很有道理,何清曜正想点头,萧敬暄又冷冷道:“如果是尉迟蓁蓁,休打她的主意。”

何清曜本没那意思,被他一激心头不免大骂你放屁,面上却不急于反驳,笑道:“难说哟,美色当前,是个男人肯定忍不住的。”

萧敬暄冷哼:“你敢。”

何清曜故作纯良眨巴两眼,乍看竟几分老实巴交的样子:“好吧,我不敢打她主意了。”

萧敬暄无心再理,何清曜伺他松懈时背转换衣,突兀地大声嚷嚷:“嘿!”

萧敬暄莫名其妙,刚一回身,一块温软事物霍地印上双唇。

他刹那间呆住,难以置信地瞪向笑嘻嘻迅速退开的何清曜。那人偷了一吻后当即足下一滑,早跟游鱼似溜去窗畔,一边掀开藤编遮蔽之物,一边笑道:“心肝儿,乌帮主想送我美人,你丢个白眼。还防贼一样怕我看上尉迟蓁蓁,别是吃醋了吧?”

萧敬暄抄起桌上油灯朝他狠狠砸去,何清曜哈哈大笑:“又不是没被我亲过!”

灯盏打中窗户,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好几片,屋里一片漆黑。窗边自然早没了何清曜的影子,只有戏谑的笑声仍留下残音萦绕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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