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阮闲舟的坦诚与痛苦，我却没有胆量接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主人若是对之前的一切……感到后悔。”他垂眸，神色已沉许多分。
“我……”我开口，对上他那双眸，心悸一瞬，微撇过头，着实不敢直视此刻的他，“说不上后悔，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切。”
他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伸出右手捧住我的脸颊，让我与他对视，将他眼底的一切展露，“什么都好，停下来，留在这，接受一切，好吗？”
停下来，留在这。
和邪神说的一模一样的话，我甚至不清楚其中具体的含义，只是反反复复被他们在耳边提及这几个字，可是……
我的生命既然已经停止，又何来的停下？
似乎是看穿了我眼底的犹豫迟疑，阮闲舟竟低头吻了我，低低地说道，“主人何必在乎那么多？你只需要快乐，沉沦下去也无所谓的，无论是在谁身边，都好。”
我抬眸看着他，看着那清澈而痛苦的眼神，忽然心软，不禁伸手触碰他的眉心，试图抚开他的愁虑。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认真地问我道，“主人，还会需要我吗？”
我愣住，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主人最开始的愿意，无非只是拿我做了他人的替身，闲舟看得见，主人与我一起时，并不认真，你想的，从始至终，都是他，对吗？”多么直白犀利的话，活生生将藏在淤泥之下的我剖开。
对啊……从始至终，我或许只是将他当成叶英的代替品，即使他与叶英并没有太多的相似点，邪神大人又与叶英完全不是一种人，所以……我才会在那些时刻时时闭着眼睛，脑海里尽是那个人的面容身影。
“对不起。”我该道歉的。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反问我，无奈一笑，“怎么想吃亏的都是主人，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我得了欢愉，我不后悔。反而是主人你，虽是快乐了一时，却还要时时背负着这种负罪感吗？”
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狡辩着，“我没有。”
“你有。”阮闲舟抓着我手腕的手忽然用力，将我拉进了他的怀抱中。
“你就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这里谁也不会去追究你的错对。你即是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你而诞生。”他目光灼灼，认真而急切。
我一时无言，仍旧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我只是不想被主人抛弃……”他忽然以一种极低而轻的语气说着，带着几分委屈与害怕。
我抬头，才发觉他已然双眼蓄满了泪，此时只是隐忍着倔强着不肯落下。我抬手轻抚他的脸庞，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或许他说的对，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我并不需要在意那么多？
可是……我做不到，缓缓收回手，我轻声说道，“从始至终，我一直都是错的那个，我从未想过要抛弃任何一个，只是，想要修正错误。”
“主人，可对闲舟抱有一丝……”他低头看着我，许是看见我凉薄的神色，声音渐渐小去，他睫毛轻颤，自己得出了答案，惨然一笑，接着嗤笑一声，将抱着我的双手松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忽而心如刀绞，我知道这种心情不是所谓的爱，只不过我感受到了他的难过，共情到了他的心碎，再不忍，我也已经做出了最伤他的那个选择。
也许一开始，他不醒来就好，像其他NPC一样懵懂机械，简单的世界里他只需要简单活着就好。
“他走了，该轮到我了吗？”
一道妖魅而淡泊的声音出现在我身侧，是突然出现的邪神大人，他半敛着眸凝视着我。
我心一沉，正欲开口，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以吻封言，我伸出手想要推开，却第一次发现他的力量让我根本无法动弹，以卵击石罢了。
他用力撕咬着我，在他怀中我仿佛是被量身定制的枷锁禁锢一样，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终于松开，一双蛇瞳里透露着轻蔑，抵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觉得我是会接受这种事实的人？还是觉得我对你分外不同所以能和他一样放过你？离开？拒绝？你怎敢想？”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这才发觉他的淡泊早已散去，隐藏在本性中的疯狂与残忍正在撕开那道伪装的裂缝。
我心一凉。
“准备好接受吾的怒火了吗？”他眯起眼睛笑了，嘴角上扬的角度诡异而魅惑，邪气森然笼罩着我，他已然是邪神的本体。
无法后退的结果，便是被他拖进树林里，被压在巨石上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巨蛇的吐息扑来，缠绕着我，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我讪讪睁开眼睛，却见他恨然地看着我，一只手掐在我的肩膀上，力道之大仿佛像穿透了我的身体。
他垂下眸，露出几分落寞，低声说道，“是不是当初我不与他做那个交易，不做这个选择，你就仍然是属于我的？”
我蹙眉，反问：“什么交易？什么选择？”
他忽然嗤笑一声，放开了我，缓缓起身，再次换上平时那副诡魅阴冷的模样，双手抱胸转过身去，“不重要。”
“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真相，却祈求我就这样留在这，要我等待，要我沉溺下去，可能吗？”我冷漠地开口。
一双冷然蛇眸侧了过来，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你果然，谁也不在意，就算是他，也留不住你。仿佛没有感情一样，一心只想着毁灭自我。”
被戳破心底最深的想法，我冷冷笑着看着他，“现在你该知道你们所追寻并不是我。”
听我说完，他却垂眸，嘴角微微上扬，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他淡淡道，“何必如此。”
说罢，他便化作蛇形吊坠落在我胸口上。
我抬头看着那轮满月，无奈却又觉得恼火，真想去撕烂了这虚假。
回到卧房沐浴更衣后，温折枝伺候着我用着晚饭，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却懒得开口询问，只是安静地吃完了饭。
见我实在无心询问，她也只好一边沏茶，一边同我说道，“主人，闲舟他有点不太对劲。”
“许是从开业忙到现在累着了，明后两日让他好好休息吧，庄里的事交给归云。”我轻描淡写地说着。
温折枝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最后答道，“是。”
待温折枝离去，我靠坐在露台的栏杆上，借着烛火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着手边的册子，见其上整洁有力的字迹，忽然出了神。
我确是谁也不在意，感情冷淡到从前身边的人总是说教我，可自小也没有人教过我人的感情应该是如何模样，只是照猫画虎般地去想象，尝到甜头便一股脑地握紧，却又让它如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流走，几次三番，便也不再对自己抱有期待。
当蓝楹花的花瓣拍落在我脸颊上，微凉的触感让我从往事清醒，我抬头，看着庄子里的灯火渐渐灭去一半，遥遥看着湖面上粼粼破碎月光，这才发觉夜色已然深了。
奈何几壶茶水落肚，人清醒的很，没有半分困倦。
我捏着那册子，又放下，抬步拾阶而下。
踏进一个小院，点燃厢房内的烛火，照亮一室干净整洁的陈设，书桌上点点墨香，雕花窗外徐徐夜风，左右环顾却不见一个人影，我低头，目光落在忽然飘进来的萤火上。
我怎么会来到这？
这是，阮闲舟的房间。
可是，他人呢，又去了哪里？
转身，却见院子庭灯光亮处伫立着一个人影，他看着我，通红的眼眶内写满了意外，一双眸闪着破碎的光，他一身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披散的黑发仍在滴着水，单薄的青衣粘在身躯上，勾勒出他的肌肉轮廓，一只手落在石灯上，一只手垂在身侧，忐忑地看着我。
许久，他缓缓垂下了头，“抱歉，闲舟失态了。”
我往前走去，顺手拿过他放在椅子上的外袍，走到他面前，替他裹上了外袍，抬头看他，问道，“冷吗？”
他一只手抓住外袍，往昔沉稳儒雅的气质已经消失，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冷……”
一双泛白朱唇湿漉漉的，颤抖着。
我心一沉，将他轻轻拥入怀中，试图以体温褪去他一身的寒凉，止住他的颤抖。
他缓过神来，亦是轻轻地拥我入怀，低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吐息萦绕我颈间，“主人……你不该来的，不要这样的给我希望又将我推开，我……”
“我不希望你孤独。”我抱着他，轻声说道。
他一个人醒来，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抓住了我的衣袖，如若我真的将他推走了，他会是孤身一人，等待不知何时才能苏醒过来的亲友们。
温热的泪落在我肩膀，他轻声道，“我想自私一些，可我没有那个资格，主人，我该怎么做……”
“何必。”我低声轻叹。
“主人……”他抱着我的手渐渐用力，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所渴求的，只是你……”
对啊，只有他，渴求的只是我……不是什么文字，不是什么人设，只是一直在那边注视着他的那个我……可是，谁又能保证这场梦什么时候会醒来？
但……我始终会因为情感而动摇，而他那么纯粹那么美好，是身在泥沼里的我会想要靠近的，想要摘下的那朵花。
我抬头，对上那双通红的眸。
明明清秀儒雅的长相，此刻却披散着湿发，半露着洁白而结实的胸膛，缓缓半跪在我面前，双眸迷乱而沉醉地望着我。
我弯腰，伸手触碰着他的眼角眉梢，指腹划过他细腻的肌肤，落在他的唇角，注视着他，“闲舟，乱也好，错也罢，梦也好，醒也罢，我都不希望你受伤，不希望你不快乐。”
他的眸缓缓点亮，落下一行清泪，嘴角上扬着，面上终于有了神色，低下头轻吻着我的脚踝。
温柔的唇落下，他将脸贴在我的小腿上，抬头望着我，“闲舟会永远陪着主人……”
“主人看见了什么？”他压抑着。
我注视着他，轻声说道，“闲舟。阮，闲舟。”
“你欢喜吗？”我闭眸问道。
“欢喜。”他低声道。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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