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北,夜间的风总是冷冽而又呼啸的,若是往常,为了自己那“虚弱”的身体,竞日孤鸣一定不会坐在这风里饮酒,可是今日……
大概是月色太好,又或者是桂花的香味太过勾人,让擅长隐忍的他难得的想要放纵了一回。大不了明日就开始生病,反正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快三十年了。只是,到时候免不了又要被苍狼跟金池用那种“看吧,生病了吧?叫你不听劝。”的眼神埋怨。
不过,那都是明日的事了。
石桌上,一只草编的蜻蜓静静地停在酒杯的旁边,月光照在草蜻蜓的翅膀上,将那翅膀上卷曲跟毛刺清晰在映在桌旁独坐的人眼里。
已经有一年了。距离他在这园中第一次见到小四已经一年了。
同样是月夜,同样是深秋,在深夜里醒来的竞日孤鸣悄悄起了身,拼命隐藏着自己的人,只有到了夜深才能避开监视的人,拥有那么一小段独属于自己的时光。
鬼使神差的,这一晚他走进了花园里。到了深夜园中的花依旧安静的开着,甚至于,有那么几朵开得比白日里还要娇艳一些。那些个文人骚客总爱自作多情的将花的开落算到看花的人身上,就好像没了其他人,这花就不能活了一样。
一如人。总有人说,人没了情就像是行尸走肉,孤单的人,好像天生就比别人要多受到一些怜悯。他倒觉得,无情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下定决心的时候,不会为了那些所谓的感情左右。
“嗯?”
飘忽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莲香打断。
北竞王府的后花园里种了桂,种了桃,种了兰,却偏偏没有莲。种莲需水,在苗疆的气候条件下,莲花不易生长,莲的柔弱清远,亦不符合苗人个性,更何况,此时已是深秋。
秋深冷凉,不该有莲。
桂香混着莲香阵阵传来,竞日孤鸣警惕地向着香味的来源走去,入眼的,是一棵桂树,一阵花雨,还有,一个安安静静躺在树下的孩子。莲香是从这个孩子身上传来的。
这个孩子长得很好看,粉雕玉砌不足以形容他的面容,闭着眼睛的样子,就像是坠落凡尘的仙童。
然而,再好看的皮相都不能使竞日孤鸣动容。
小心走过去的竞日孤鸣掌中已经凝了气,只要这个孩子身上稍有异动,他便会毫不怜惜地让仙童变死童。
面对危险,那孩子依旧没醒,甚至连之前的莲香也消失无踪。
竞日孤鸣看见了他怀里虚虚抱着的包裹,一只草蜻蜓从包裹里掉了出来。
一些遥远的回忆,就这样不经意的被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勾起。
“乖竞日,母妃编了一只草蜻蜓,你要不要跟母妃一起到花园里去玩呀?”
母妃嫁给父王的时候年纪还很轻,天真烂漫的性子因为父王的宠爱始终都没有改变。大概是上了年岁,看多了世间的复杂变化,父王到老了反而格外喜欢天真,对于孩子心性的母妃,自是爱到极点,连带着,对他这个老来子,亦是爱到了极点。
他很聪明,也爱读书,他的母妃却总爱在他读书的时候来打扰他,或是叫他出去玩,或是给他讲一些他在三岁时候就已不爱听的故事。
拉着他去玩的时候还振振有词:“小竞日体虚,体虚的人只有多锻炼才会好。”
完了等他父王问起来的时候又一推六二五:“是小竞日要出去玩的!”
每当这个时候,父王就会用那种又宠爱又无奈的目光看着她。
年幼的他就只能在一旁看着这对老夫少妻旁若无人的大秀恩爱。
难以忍受。他决定等忍到十岁就跟父王争取一个人住的权利。
然而,一切都在他九岁的那一年改变了。
父王跟母妃死了。
一夜之间,他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难以忍受,而他曾经以为忍不了的那些,跟现在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况且,那其实是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如今,他是再也得不到了。
一忍三十载。
竞日孤鸣拾起了那只草蜻蜓,他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是一个为他布下的局。
既是局,那当然不能那么简单的将人杀死。
他检查了孩子手里的包裹,除了干粮、银子跟一包牡丹花瓣以外,其他都是玩具,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收拾出来的。他还给那孩子把了脉,毕竟这样都不醒,若是身体没什么问题那才奇怪。
——体虚。
真是熟悉到让人发笑。
一个同当年的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个同样体虚的孩子。
“先手已落子,这一局,小王接下了。”
他设想过,这孩子出现在北竞王府的后花园,如果是别人第一个发现他会有什么后果。
想来想去,最多也只能是说这是他的私生子,然后引起颢穹孤鸣对他的警惕。毕竟一个病到快死的人没有威胁,一个病到快死的有后的人却是极大的威胁。
但,能知道当年的事,能将人悄无声息放到这的人所布的局真正有这么简单吗?
竞日孤鸣不知,但这却不妨碍他对此做出应对。
几经辗转的将人送出又带回,让这个孩子变成他在路上救到的人。瞒下所有人包括那个孩子自己他在前一夜就出现在了北竞王府后花园这个事实。
这是竞日孤鸣对小四的第一个试探。
试探的结果是,小四并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出现在花园,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是在路上被自己捡回来的。
包裹是第二个试探。
小四在看城主他们留下的信的时候,竞日孤鸣全程都在暗中观察。
观察的结果证明了一件事,小四很谨慎,但他不是准备包裹的人。
因为谨慎,小四表现出了对那些玩具爱惜,一件件数过去就好像这些都是他的宝贝一样,但,如果他是真的宝贝这些东西,他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些东西里少了一只草蜻蜓。
这一包东西都是别人准备的,小四也是第一次拿到它。
很长一段时间,竞日孤鸣都在套问这个“别人”的身份,小四却总是装不懂的敷衍过去,而这也让他确定,小四实在非常聪明。
除了最开始那两次,竞日孤鸣的试探都毫无结果。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小四却说出了自己会坦诚的话。
对于这句“坦诚”,竞日孤鸣再次试探:“你是离家出走吗?”
小四的脸上现出了一瞬间的一言难尽,之后便答:“不是,我是被人扔过来的。”虽然扔他过来的人都是好意。
意料之外的坦诚。
之后竞日孤鸣还问了他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无一不在告知他,小四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并没有什么刻意安排。
竞日孤鸣自不会信,所以,在等了几个月的时候,他做出了又一次的试探——派人杀小四。
这一次的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
杀手死了,他亲眼所见地被小四杀了。
小四的动作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一般,杀人之后,他的脸上也未见惧怕之类的神色,波澜不惊的双眼,似千年的寒潭。
就在他对他是不是只有七岁这一点生出怀疑的时候,小四倒下去了。
将人接住的时候,竞日孤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将人接住,甚至来不及想小四是不是在演戏。
病急如山倒。
小四是真的病了,病到药石罔效,病到他把千雪都叫了过来。
这一次,他才真的确定,小四的出现并不是局,草蜻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小四的“虚症”与他的虚完全不同,局中要素已去其一,加上小四自身的秘密太多,这样反倒使那个小四是棋子的推论站不住脚。
不是棋子,却堪为对手。
小四病一好,竞日孤鸣决定转变对待他的态度,可小四却开始频繁出门了。
起初,他以为聪明如小四是因为自己要杀他所以躲着他,可从手下回报的消息里,他又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小四与死亡的发生几乎是前后脚抵达那个发生疫病的村落的。
这样的事情一次可以是巧合,多次却绝不是巧合。
小四他也许可以预见死亡的发生。这也是后来竞日孤鸣会觉得他是佛子转世的原因之一。
“大哥哥,你愿意跟小四一起离开吗?”
小四昨日说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
一经联想,竞日孤鸣倒是怀疑起自己的结局来。不过一转念,他又推翻了这个结论。若可观未来,小四也不会在中原惹出那么多事来了。
“哈,能与不能又如何呢?”
说到底,自己还是被小四的一句话影响到了。
指尖轻轻划过草蜻蜓的翅膀,竞日孤鸣从架子上拿起了犀角杯。
清冽的酒入喉,月色与花香和着酒一同饮下,竞日孤鸣忍不住喟然一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已经三十年了。
掉落的草蜻蜓:来自素还真的天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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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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