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痛苦全然的占据一个人心灵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对一个魔族来说,也是这样的。
虽然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闭关了,但这一次的苦楚比炎想象的还要更久更疼。周身发出的红焰像蟒蛇吐信,瞬间缠绕上炎的身躯。浓烟弥漫,她的身体一点点被烈焰吞噬,骨骼在火舌舔舐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脆响。那曾是鲜活的血肉之躯,此刻正被狂暴的火一寸寸吞噬、瓦解。身体的疼痛来不及回味,炎的意识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个地方到处弥漫着不喜欢的术法气味和血腥气,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军队驻扎地?行军的经验告诉炎,这里很可能就是,在看到一些人穿着制服以后,她更加确定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准确来说,还不是“自己”被带来了,而是那缕不受意识阻挡的魂魄。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可以分开治疗以后已经是在闭关很久之后了,原来师兄说的是这个意思,「凤凰」,多么古老又强大的种族啊,这个词就意味着自己的血肉和魂魄能够得到绝无仅有的淬炼,所需要的不是什么先天灵能工具,仅仅是自身的血。只是让炎没想到的事情是,第一次主动激发自己血脉里的灵能,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偏差,整得魂魄都出窍了。
而且还把自己带到了一个完全不知道是哪的地方。
此地戒备森严,行军军纪严明,大多数人口中说真的都不是中原本地话,让人感觉听不懂。炎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些人是谁。大概是来自中原之外的一个地方,有个足以影响整个中原的军力和实力,要在中原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炎对这些事情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去告诉哪个中原正派“中原马上就要没了”吗?太不切实际了,而且退一万步,中原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梁皇无忌远在灵界,守着中魔结界,这就够了。
可是魂魄一连停留了好几日都没有散去,炎实在有点太无聊了,拖着没有下半身轻飘飘的身体,这个时候可以抢一下阿飘的外号,管她自己叫“阿飘”哦。飘着飘着就感到了一股灵能,这个地方的人也不乏术法大家,但是那气息炎诚心不喜欢,怎么比魔世咒术还要让人觉得阴风阵阵呢?
炎感觉得到那个最诡异的地方是哪里了,这个阵营最中间的大纛下大营华丽,据点应是建了许久才建成这副宏伟模样。可偏偏那个灵能最奇特的地方,是一个黑黢黢的牢里,里面关着的也不是人,是一个只有炎大概膝盖上两寸那么高的木桶。
木桶周围贴着符纸,上面承载着奇特的咒术,想都不用想,木桶里面装着一个人。术法灵能的初学者,第一要学的是要和天地灵气进行感应,第二要学的是向天地借法,化作自己的灵能使用出来,先天拥有灵能的人能够更快地进行这个过程,而先天不好的人,要想使自己的术法更加强大,则需借助法器,就比如符纸,魔世修炼术法的魔,或者是人世修炼术法的人,在初学的时候绝对都会听师父说过一句话:「万物有灵,生祭最胜。」
远古的巫族使用生灵作祭,将生灵送给上天,而在人世众生之中,人是灵长。一般的术法修习者不会拿自己的同族作为祭品,太过残忍,而且代价太大,哪怕是在魔世,也鲜少会有这样的事,当然,应龙师除外。
炎看着那个小小的桶,心底泛起一阵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涟漪,飘飘荡荡到了最边缘,荡了很久。她在思索,到底要不要试着救这个被当作祭品的人。来人世一遭,先经历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是背弃和背刺,很奇怪,人世似乎并不知道如何和善地对待一个魔族,畏她如猛兽奇鬼,待她又弃如敝屣。
所以到底要不要救这个人?这个问题在炎心里晃悠,自己这个样子,都不知道这里是哪儿,真的能够救他吗?
最终,炎还是将闪着光的手放到了那个小小的桶上面,她没有什么表情,唇瓣微动,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的:“魂灵离体,是要我重新审视我对人世的心吗?不知道你是谁,就当我是在随便做一件事吧,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我却能感觉到你的痛苦,被关着总归是不好受的,但愿这一点术法能够让你感到一丝慰藉,也许你我不会再遇,咒术·拙!”红色的灵能咒术钻进木桶里,消散殆尽,没有破坏原本的术法结构,却也足够了。
炎收回手,那光芒仿佛耗尽了她此刻魂体仅存的气力,身形似乎又透明了几分。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打破任何囚禁的牢笼,她所做的,仅仅是传递过去一缕源自她本源火属灵能的、带着安抚与慰藉的暖流。
“这样…应该就够了。”炎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然而,就在这微不足道的暖意渗入的刹那,那沉寂的木桶深处,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溺水者终于触碰到浮木般的悸动。这悸动极其细微,寻常人绝难察觉,但是炎不一样,这个以魂体状态存在、感知被无限放大的魔族,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如果他没有回应,炎是想一走了之的,但是他有了。仿若在黑暗中看到的一点点光,想要将它抓住,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再次碰到了那个木桶边缘,声音极低:“你想,离开这里?”
这一次的感应远比上次要强得多。
“既然一点灵能能够穿过去,那么……喝啊!”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没管前路到底是有多危险,一腔脑热,把桶里那个被当做祭品的人救了出来。
是个很小的孩子模样的男孩,抱着的时候一点重量都没有,不过怎么说呢……看上去好像个小秃驴。
这孩子受不了侵害就晕了,感觉到炎的那股灵能传入身体时,又渐渐苏醒了过来。炎看着他,声音很小:“嘘,别害怕,我是……鬼。”
小空从小到大哪见过真的鬼长什么样子啊,这个姐姐除了下半身没有,和那些传闻中长头发蓬头盖面满嘴獠牙的鬼一点也不一样。小空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绑来的,说:“我们快走,西剑流的人要害我,姐姐,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空看了看炎那个有点尴尬的脸色,明白了什么,着急说:“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吗?我不想要被关在这里啊!”
啧,炎想了想,把小小的小空放到了自己背上,给他施了一个防护咒,带着他一面墙一面墙的穿过去了……是的,穿过去了。小空这辈子没感觉过这么神奇的逃跑路线,没有规划全是硬闯和乱窜。不过好在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总算是窜出来了。
“多谢这位姐姐,我叫小空,是中原云州大儒侠史艳文的儿子。”小空在炎背上说,能感觉到他笑得很开心。
炎有些不知所措……在她记忆里,中原是有云州大儒侠这么个人,他好像也有妻小,没想到这么巧,这就碰上了。
炎调整了一下姿势,掂了掂背上的小土豆,问:“啊,接下来去哪?我不知道中原的地形。”
小空指了一下路,没想到他运气倒是不错,一下就遇到了前来救自己的三弟雪山银燕。
等等……三弟?他是在叫一个已经将近二十的成年男人弟弟?小空一个小孩叫人弟弟?
“啊!二哥!”雪山银燕速度极快,像是飞过来一样把小空抱住了,也是难得的人族,见到飘着的鬼居然没被吓到。
本来见到亲情场景,炎是该好好感慨一番的,但奈何此时魂体突然发生变化了,没有下半身就算了嘛,这会儿连上半身也开始散开了。小空刚刚还在给银燕解释逃出西剑流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刚解释完救命恩鬼救了自己,她就开始没了,吓得小空开始喊:“姐姐,你别死啊!”
谢谢你小秃驴,我本来就没死。
炎猛的一睁眼,不知道是自己做了个梦还是真的发生了这件事,醒来的时候,自己浑身上下的伤已经好了,内功也是完好的,甚至可以说内功心法更上一层楼了。
“云州大儒侠史艳文,我记得这个人,如果小空说的没错,那他应该比他三弟要大一些,那种感觉……是先天疾病,但是,奇怪了,史艳文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儿子?”人世二十岁行昏礼成家,速度再快的话史艳文当年的儿子应该也不超过十岁啊。
等一下,她闭关了多久来着?
时过境迁,岁月荏苒,现在的炎,已经是十年后的炎了,不过显然,她本人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十年啊……已经从年轻的漂亮姑娘变成老姑娘了。即使很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是这个道理,这十年的时间随着闭关进行,就像是远古大羿射的一支穿云箭,飞速的同时,又刻骨啊。也不知道十年后的人世变成了什么模样,还能和当年的那个一样吗?
炎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的柔顺感依旧,轻轻松了口气,没怎么变就好。当她离开那个闭关十年的洞穴之时,难得的感受到了一股轻松,既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了,那就正式和过去道个别吧,现在任务完成了,就该回修罗国度向帝尊报告任务了”“呵,真是讽刺啊,出来一趟什么事也没办成。”
人世风光不错,奈何炎已经没有了想要多驻足欣赏的心情。中原很大,人世也很大,曾经的炎对人世充满了喜爱和敬意,而如今,呵呵……剩下的是什么,也难说了。
其实有太多时候炎觉得自己运气还挺不错的,总是能在路上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以前是遇见小姑娘,现在是遇到大小伙。
彼时,一白衣男子手持佛珠朝着炎去的方向急急而奔,他浑身都是白色的,头上带着兜帽,像是活生生从寺庙里下来的菩萨一样,偏生的手里拿着佛珠,头上又有头发。要是从前,炎可能会驻足好好看看这个不怎么秃的小秃驴是怎么了,因何跑的这样急躁,但是而今的她已经失去了对人世大多数事物的好奇之心,奈何不知不觉已经逼近了几分,因着有些懒得管,竟纵身一跃到了一旁的树枝上,静静靠着树等待这场风波过去。
白衣男子跑到此处,后面追着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追上了,一个两个……竟足足有七个人追杀。
追着白衣男子的一众人穿着红黑色的服装,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军师有令,遇有人敢对抗我们西剑流!杀!”
炎本来都闭着眼睛打算闭目养神了,听到西剑流这几个字,猛然一下睁开了眼睛,前段时间神游,貌似就是去这个地方的吧?
这会儿她的动作变了,开始静静观察哪些人是要做什么。七个人手持刀兵与白衣僧者对峙,那白衣僧者赤手空拳地打退了几个以后明显有些吃力,周身内力运转地有些急,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为刀兵所伤。他叫俏如来,本是听从师命外出寻找云十方前辈的,没成想遇到了一群西剑流部众,本想隐秘地闪过,可谁知这群东瀛来的西剑流疑心过重,追着他打。
俏如来运气向黑衣人一掌袭去,他武学天赋很好,只是如今受制于人,打了一波又一波,真的筋疲力尽了。再出一掌,一掌之后,他就能跑走了。
可谁知,就在此时,一道剑鸣声划过空中,只见一把红色的剑划过剩下的黑衣人身侧,不过须臾之间,一声声叫声喊过,紧接着的,就是涌出的温热的血液飞溅在四方。那把剑通体红色,血液嘀嗒嘀嗒地落下地面,随即,持剑的女子转身看了看她,收起了剑。
炎看了看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平淡地问:“你还好吗?”
俏如来躬身答谢:“多谢姑娘相救,只是俏如来还有要事在身,无法报答姑娘恩情了。”
炎觉得这个人的名字有趣,叫如来,还要在前面冠个俏字,她仔细一瞧,男子的面容确实是上等的,足以教人间清风失色,手上拿着佛珠,应是佛家弟子,“俏如来”,没辜负这个名号。
“路过而已,只是不喜欢西剑流。”炎回答的很轻巧,她前些日子刚从西剑流手下救了一个人,只可惜早早地就分别了,也不知道那个小秃驴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怎么救的不是小秃驴就是大秃驴啊?
俏如来神色动了动,问:“姑娘也是要对抗西剑流之人,何不加入中原武林?”单就俏如来的个人经历来讲,他确实没在武林之中听过哪位女侠有这等的容姿与气态。
炎冷笑几声,说:“你说错咯,我不是人哦,我是……魔,人魔势不两立,我干嘛要加入一个中原正派武林啊?”又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的。
俏如来闻言一愣,还真没感觉出来眼前这位姑娘是魔,他甚至还下意识想了一下,什么是魔,须臾之间,他便说:“中原武林亦有魔门世家,只要是愿意帮助正道,一心正义之侠士,都可以加入中原武林,姑娘,人或是魔,这并不重要。”他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确实是有要事在身的人的做法。
炎望着俏如来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风卷过枯叶,在她脚边打着旋,仿佛在嘲笑她刻意维持的淡漠——明明对人世心灰意冷,却又一次次被卷入纷争。
“并不重要……”她低声重复俏如来的话,冷笑突然卡在喉咙里。
如果一段路的过程充满了艰辛与苦痛,那么为什么还要执着的去走那段路呢?炎想起小时候听过师兄讲夸氏巨灵追逐太阳的事了,他最后力竭而亡,饮尽了江河之水,死后身体化作万物,滋养了世间。小小的魔女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长大以后才发现自己从这个故事里学到的是无尽的执着和倔强。
路途艰苦,也要执着地走。炎不止一次想过要把人世翻个遍把那个黓龙君找出来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奇怪,过了这么久,纵然心里还是气不过,可也不会像当初那样生气了,这又是为何呢?
恍惚间,一阵风拂过炎的额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她师兄梁皇无忌。如果师兄在,他肯定会说:“阿炎,不必执着于过去,也无需因为一件事而变了你自己的心。”
过去终将停留在回忆里,新的路还会到来,是这个意思。
炎轻轻笑了一下,对着虚无缥缈的空气笑了,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了,在这一刻,她才真的明白了师兄诗号里的那句话——身属摩罗心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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