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要和你同居了。
决定要向你提出决定的那天，阳光轻薄地穿过灰白的枝头，发出嘎吱的声响。萩原微张着嘴巴，傻傻地抬头，看着树上一大团雪沿着重力滑落，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高中终于传来了动静。
“研二！”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匆忙回头，看见你和其他考生从学校里出来。松散的围巾挡住你红彤彤的脸颊，伴随笑意，呼出霭霭白气。
他才张开胳膊，你就小跑直冲过来了。
“喔！”
“嘿、”
两个人撞在一起，萩原低头贴住你的发旋：“冷吗？饿吗？感觉考得怎么样？”
你赶在最前面出来，不仅围巾没圈好，手套也只戴了半只。他从你外套的口袋里找到另外一只，帮你套上。做这样的事情，他有种莫名的满足感，站着被他摆弄的你，也超级无敌可爱。
也许女生喜欢玩装扮人偶，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萩原顺便仔细地帮你整理了外套的扣子。你唔唔地回头看了眼其他考生，似乎不太好意思。不过，他觉得在三三两两叹息或高兴的迎接人群里，你们也没有多显眼。
“感觉…还行？不过按照经验，感觉还行的考试，之后反而会让人不安……”
“我懂我懂。”
萩原连连赞同，抓住你的手，却是放进自己暖好的口袋里。
“不过既然都考完了就不要去想它啦，我们去暖和点的地方吃点东西怎么样？”
“考场里有暖气，我才不冷呢。”
你摇了摇头，抬起脸来看他。从这个视角望下去，在萩原眼里，你眼里仿佛盛满了冬天的星星。
你弯了弯眼。
“倒是研二，在外面等了很久吧？”
他忍不住露出傻笑一样的表情：“我超耐冻的！”
晴天的冬天，最后一场大学的额外入学考，萩原和你手牵手并肩前行的第一年，阳光普照。
「我以前相信一个小小的理论哦……就是研二能答应我的告白，那我一定有机会被喜欢上！会不会显得有些自恋呢……不过，喜欢一个人，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萩原想，说不定就是这样。
一见钟情可以轰轰烈烈，同样可以悄声无息，然后蜿蜒而上。
你问他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改变了想法，他也答不出来，倒是可爱的地方可以说一大堆。他要是反问回去，你好像也想不到除了帅以外的地方。
至于温柔什么的就太老生常谈了。而且，虽然每个人都在尽力做体贴的行为，可自诩是个温柔的人这种事，应该不会有的吧？
倒不如说是，不知不觉，因为喜欢，对方就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什么都变得闪闪发光。
他和你肩并肩走着，因为身高差，你的每一步都像要依偎到他怀里一样踉踉跄跄黏黏糊糊。
“不过研二其实不来也没关系的……”
你不自觉鼓涌腮帮子。除全国考以外，你只有这所大学有额外的入学笔试。萩原倒是没有这个烦恼。而你总觉得很难为情。
“要是出来自信满满，结果不好什么的…在研二面前出糗，多丢脸……”
“会吗？”
萩原堂堂道。
“可是叔叔阿姨要忙工作，换作是我，要是考砸了出来还没人接，会觉得很寂寞的哦？”
“……那研二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做的话，我也要一起。”
路边的积雪融化，他看着你鼻尖红红，在口袋里回握他的手，手套毛茸茸的。
“这样要是研二丢脸的话我也能独占了，很公平！”
独占一个人或高兴或悲伤的每分每秒，这就是结婚誓言吧。
萩原不自觉惊叹出一口白雾，脑海里掠过许多关于未来的想象。他的心脏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要说吗？现在说吧！
“咳，说起来…叔叔阿姨，还不知道我们在交往吧？”
萩原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话里藏着不经意的小小沮丧。你点了点头，对此感到愧疚。
你的父母相对保守，接吻后，你去过萩原家里打招呼，但他却连暑假一起学习都没办法去你家。
连以前频频放学后约会，都是用朋友当挡箭牌糊弄过去的。
“那…上了大学应该会好很多吧？”萩原有点可怜，以前是交往后例行公事一般的约会，虽说那个时候也并没有觉得勉强，但现在肯定和那时候的心境完全不同，“不然我们大学本来不在一起，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在萩原认识的人里，有不少情侣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就因此起了矛盾。大学的目标不同…想考去的地方不同…在自我和恋人之间产生冲突的时候，烦恼就变得多起来了。
如何才能在「想和那个人更多在一起」和「自己想去的地方」之间找到平衡，是经久不衰的难题。
你们的幸运是早在决定未来去向之后，才开始的交往。可是回想起来，要讨论的问题也多出一箩筐了。他对你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呢。
你的喜好、你的梦想…你以前也从没想过，原来他未来的志向会是去当警察。
萩原觉得和你的相处时间更是远远不足，结果却马上就要被残酷的现实给分开了。
好在的是你和他的去向至少现在还在一个城市，最糟糕的分离，也不至于要面临异地的距离。
你抿了抿唇。
“我想大学谈恋爱，他们就不会有意见了…而且！我今早试探问过了哦！大学的话，我可以搬出去住！”
“真的吗！那——”
萩原激动得张大了嘴巴，顿时被灌了一口冻牙的寒风。
他皱脸缩起来，小心翼翼，才把先前一直在计划的念想说出口。
“那…咳咳，一起住，怎么样？”
“…欸？”
你呆住了。萩原慌忙解释起来，他可没有想什么涩涩的事情，绝对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有的主意！
“毕竟平时很难见面的话，那住一起不就好了吗——我也是打算大学就搬出来的！…抱歉，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就算是一直在一起度过了一年，那这一年也是忙于升学考和的一年。虽说完全没有那个目的的意思，心猿意马他也超有道德地狠狠压制住了。
可就结果而言，不就导致现在提到同居，进度看起来就跟飞跃东非大裂谷一样了嘛。
你表情变得僵硬起来，眼神也游移了，萩原拿不准这是不是反感的意思，心被高高挂起。
直到听见你小声嗫嚅。
“……也可以…的吧？要瞒着…爸妈吗？”
“这个…看你决定？”
“这只能瞒着了吧。”
你没办法地蹙眉笑起来，萩原忍不住凑过去迎面亲了一下你的眉毛。你脸红起来，但也不由得偷摸着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努力踮起脚尖亲回去。
他被亲到嘴角。
“嗯，躲开父母去合租…我要变成坏孩子了。”
就算是经历过叛逆期，躲着父母谈恋爱，那也和男朋友偷摸同居是完全两种级别。
萩原绷住神情：“叔叔揍人疼吗？”
他应该算比较抗揍的了。之后还打算为了入学警校认真锻炼体能，能扛得住岳父的考验吧？
你扑哧一笑：“他打不过你的啦。”
聊起那么远的畅想，脸颊会变得燥热。萩原嘿嘿笑，要不是手套有点厚，他想勾住你的尾指晃一晃。
一切都变得如此灿烂。他乐观得不可思议。
“那——我们就是一起做坏事的同党啦！”
在交往一周年纪念日到来以前，毕业和樱花的季节先如约而至。萩原和朋友们逐一告别，大家感性到大哭的时候就唯有用大笑来回应了。
越过班级遥远的人群，他看见你和你的朋友抱在一起，他恍然想起自己今天学士服下面，穿着你最喜欢的白衬衫呢。
于是萩原跑过去找你，你朋友先看到他，用叹息的眼神主动让开了路。萩原双手合十表达了十足的感谢，你奇怪地一回头，就径直撞到他胸前。
“好硬…！”
萩原帮你摘掉头发上的花瓣：“要不要一起拍张照片？我们以前还没有过太多合照呢，有没有想要一起拍的地方？”
要是察觉到，那么想要弥补的不算遗憾的情感就会冒出来。现在有多想在一起，就会有多想以前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吧。
他的积极似乎让你不知所措，萩原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兴奋过头了。
但你回过神来后，当然是连连点头答应了。
从热闹的人群里，他牵住你，匆匆找认识的摄影部借了相机，电视剧一样，带你逃向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
春天，送到你手心的衬衫扣子，挥手再见的校园，清澈的风，傍晚，大学前的假期。
萩原有一辆摩托，很早之前他就有带你兜风的想法，而这个愿望，终于在毕业后的第一个星期实现了。
借着出去找租房的名义，你从家里出来，小心坐上他车的后座，戴好头盔。
萩原感受你紧张地抱住他的腰，他拍了拍你的手背，开上适合提速的道路后，慢慢加上油门，然后听着你在后面即是惊心胆战，又忍不住被速度刺激得哇出声来。
“怎么样——”
他大声问你，从后视镜看你的神情，虽然彼此都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但表情已经让喜欢袒露无疑了。
头发和烦恼被风吹到后面去，流转的时间和景色从眼前转瞬既逝，光芒在头盔的遮罩上浮光掠影，你们就像追上了阳光和未来的流星，就连晴天的雷鸣也在身后。
搬家的那天，萩原大着胆子假装只是你的朋友，借了卡车前来帮你搬行李。
他那声“叔叔阿姨好！！”喊得超级正气，你在父母后面差点没绷住。
趁父母注意不到的时候，你就抿住嘴巴用胳膊肘顶他，他悄悄顶回来，两个人玩着玩着还是忍不住笑了。
找到的房子空间很大，父母嘟囔着居然房租那么便宜的吗，替你看了一圈。
里面有房东留下的家具。那也是萩原和你优先选这里的理由。
你说着剩下的收拾自己可以解决，送走了父母。他们走前感谢了萩原的帮助，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你的暗示。不过好感度肯定是刷到了。
萩原心底吊着的那口气总算能吐出来了。
目送他们离开，他回头和你对视一眼，双眼亮晶晶举起双手，你扑上去和他击掌欢呼，然后赶紧回到屋子里。
只要将单人床的底下拖出来，通过这样那样的办法，萩原拗不过你要参与，最后两个人大汗淋漓，拼装出来了一张超绝双人大床。
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起来了。空气也变得逼仄起来了。橘色的午后温暖地染在房间一角，他的心跳因此变得紧张，迟来的青春躁动着，和你的小心翼翼，在对视里融合在一起。
拥挤地满在心房里。
因为感情的驱使，同居的决定，其实再怎么经过深思熟虑也是冲动的。而冲动背后，一些居然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像是意外的会很尴尬的一些地方，像是生活习惯冲突的地方，最终还是逃不过浮出水面。
不过更多的是幸福，更多的是一起探索。手忙脚乱又怎么了？只要一起面对不就好了？
萩原从来不觉得会有什么能阻挠到他。
也就是…他自己忍耐得辛苦一些罢了。
虽然租金和水电都是对半分，但为了日常开销，打工是要提上日程的。两个人脑袋碰脑袋地商量去处，结果最终答案还是最经典的餐厅和便利店。
为了不错开打工时间，打工的地点就不得不分开了。
萩原就提议：“那我可以结束后开车去接你，这样也比较安全！”
你不由得感慨：“这样形影不离，要是被知道了肯定又要被吐槽……”
被松田念咒了一个假期的萩原，默默移开了眼。
要平衡恋爱和友情，才是真的困难啊。
可是，萩原却在恋爱这方面，仍然觉得不满足。
如果说恋爱带来的情感回馈是装在瓶子里的水，在填满的一瞬达到巅峰，那么萩原的瓶子就是写着属于你的名字，绝不允许它封顶。
永远都心怀期待，会不会是感情保鲜的秘诀呢？
就算和你那什么——还没呢——萩原也不认为那就封顶了。
开学后，在别的学校收到你发来的入学进展，午饭的时候咬着筷子交换用餐照片，隔着没办法消除的距离，一点一滴填补两个人之间的空间。
都用不上多说，单是看到表情，新认识的同学就都心领神会“萩原同学果然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啊”。
而白天经历的趣味，很大一部分会留到晚上碰面后一人一嘴分享生活。
只是，还是那个呢。
有的时候，会变得难熬起来。对理性充满了考验。
每次对你的亲吻，尤其是关灯之后，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很容易变得难舍难分……
每到这个时候，萩原都口干舌燥得孤独。
高三在一起之后没过多久，就是各种各样的考试，在气血最旺的年纪却忍受着最清纯的日常……
遇上喜欢的人后，男生的**开关就会被打开。简直是可怕的□□。
萩原现在都不敢发呆了。不然乱七八糟的画面会一个劲的冒出来。最初刚和你牵手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都不敢想开了荤之后的日子——虽然现在连一点要开荤的动静都没有。
萩原不想勉强你，可直接和你商量的话…你会害羞的吧……
想来想去，开学都一周过去了，同居也快一个月了，大聪明才灵光一闪，有了一个超绝的点子。
明示没办法，那就只能暗示了！而且要是足够引起你主动的暗示！
正巧，萩原最近抽空去健身房锻炼得很起劲，早上会起得比你早一些去晨跑——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幕。
早上你迷糊着起来的时候，就会看见从卫浴洗完出来，全身只有一条布料的萩原在擦头发。他会凑过来亲懵住的你，说了早上好，才去把头发吹了。
对的，衣服还是不穿。
你目瞪口呆，看水珠描绘着肌肉线条往下滚。
晚上洗完澡之后，萩原则会笨拙又很自信地以“最近挺热的呢”为话头，打开阳台门，光着膀子吹风。
当真正发生第一次后，再在萩原怀里聊起这些，你就面红耳赤推搡他结实的□□，说那才不算暗示，那比明示还明示了！
“研二就像之前在公园看到的那条大金毛，咬着球来蹭腿…看不出意图就怪了！”
被戳破的萩原一点都不害臊。想勾引恋人，这是人之常情！
于是之后每回萩原有想法的时候，他就会在你面前哗！一下把衣服脱，直勾勾地看着你。
直到两个人都憋不住笑。
非常喜感，但太有趣了，最后完全成了他和你之间的小暗号。
某次萩原还偶然听见你视频的手机里，你的朋友问你“你家大金毛呢”，他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那是在说他自己。
大学的生活乍一看以为很长，其实过着过着，就和高中一样，三年一转眼就消失掉了。
他和你在家里一起完成作业，有空一起去看电影，购物后一起抽奖，妄想着能存到钱一起去海边或者泡温泉。
你的父母那边，也终于透露了两个人在交往的事实。长辈第一反应当然是教育某些方面要多加注意。
萩原没有仔细问他们是怎么说的，倒是他自己，大学才读到一半，就被老姐调侃了好几回什么时候结婚。
萩原却意外的，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心急。
你和他的人生都才刚刚起步，结婚就像毕业一样，总有一天会到来，但绝对不能去追赶。
现在这样的步调，他觉得挺好的。
像是其实，在喜好的方面，你和他是有差异的。无论是电影还是游戏，或者其他别的。
这个时候迁就恋人，尝试去接受恋人的喜好是一个选择，可一直下去可行吗？
寻找平衡的路上，萩原就会想起你说的那个一见钟情的理论。
所以，其实，也会有吵架的时候。
吵架的时候是最难受的。萩原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和你吵架。至少他觉得自己舍不得和你吵架。
但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一定会有磨合不好的地方，哪怕没有激烈的争论，想要躲避矛盾而产生的叹息也会存在。
而且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尽善尽美，用同样的标准去应对所有事。
哪怕仅是为对方好，也会引起争吵的。
结果两个人第一次吵架，就要面对晚上还要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状况。这也是冲动同居后不得不面对现实之一。
冷战的空气让萩原真的好几回考虑出去投奔松田、然后第二天再来回来找你讨好了。
可是他也能想到，一出门一定就会让状况劣化。说不定就是无法挽回的大错。
说到底逃避一时有用，但不会改变任何困境。
那个夜晚，大概直到很久以后，萩原都会记得。
找不到和好的方式，昏暗里，只有阳台的窗户透着深蓝的夜色，他背对着你，随着思绪的蔓延和纠缠，消沉的情绪滋滋扩散成苦涩。
他忍不住悄悄地翻了个身。明明和你在同一张大被子下面，你却也是背对着他的模样。
萩原伸手，轻轻触碰你散落在枕上的发尾。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难过。寂寞得难过了起来。
黑夜漫长的寂静将呼吸也融化了。萩原抬起半边身，向你那边靠了靠——没想到你忽然一动，也翻了个身。
你径直撞进他的怀里，发出唔的一声。萩原慌了一下，却发现你眼睫震颤着……
你醒着。
答应恋爱的冲动，选择亲吻的冲动，决定同居的冲动。
在这一瞬，用力抱紧你，也是萩原所有冲动里，不可欠缺的一部分。
是谁的错，是谁道歉，在喘不上气的拥抱里，变得比泛红的眼圈还要模糊不清。
那是第一次，你感觉到。
萩原，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你。
和萩原同居的第三个年头，你开始准备就职活动的第一个月。
在某个炎热的夏天午后，你和朋友在咖啡厅碰头。
隔着橱窗回应她叼着吸管的挥手，即视感忽然触动了你的回忆。
你迟疑地收回手。
……三年前，是在这里做过同样的动作吗？
毕业后，尽管和朋友去了不同的大学，彼此都有更加丰富的人生，但你们的联系并不少。
很多时候遇上恋爱的难题，恋爱的喜悦，就算不是那些，大学里遇上烦恼，也会一如既往和朋友吐槽。她也会调侃说算是你和萩原长跑的见证人了。
有的时候她也会很烦你的秀恩爱，像是第一年最出彩的那次，萩原在家不穿衣服事件。
老实说，你是意识到萩原的目的后完全不知所措，才会去找她求助的。
结果被狠狠说教了一通恋爱的私密不要拿来伤害别人纯洁的心灵。
可你还是想吐槽。
“因为，嗯……我没想过…”不是说没有想过那种行为，而是，“……研二这种邀请……有点…土？”
超出想象的土。
太直白了啦！
同居之后，尽是遇上超出想象的状况。
当然也有高兴的事情，也有说不出口的事情，像是同居才知道，女生每个月总有小心不弄脏的床单的时候，男生早上也有要洗内裤的时候……咳。
不过和朋友聊起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好像总是在吐槽一样。
像是体感气温的问题，以前就完全没想过。
一开始你和萩原是黏糊着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可是夏天的空调一开起来，你就知道冬天时萩原玩笑说自己超耐冻是什么意思。
那个夏天，可是经常变成你在被子里裹成卷饼，然后被萩原用大长腿夹住不许跑，当长条抱枕一样蹂躏。
到了秋天的时候一起一张被子还算凉爽，可是冬天降临，才是问题真正显露的时刻。
你太怕冷了，而萩原的腿又长。两个人在一个被窝的话，被子再大，都避免不了脚下出现暖不起来的空间。
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半夜的时候又会因为姿势的变化被冷到。
虽然萩原的怀里是很暖和啦！晚上洗澡的时候还是他帮你提前暖好被窝的！
可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了。
你们变成了两床被子。
除此之外，也不乏更难以言说的冲突。
……比方说马桶圈。
嗯～
毕竟男女的不同可不仅仅体现在身形和身高差上的。起初并不在意，但是要是烦躁的时候遇上，就没办法当作是小问题了。
为此，你和萩原展开了恋爱历史上值得落下重要一笔的严肃讨论。
为了别人的方便而去多做一个步骤吧！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并不需要分清是某某某责任的冷酷！
可是……
就结果而言，人总有匆匆忙忙忘记的时候。而如果对方少做了什么，自己多做了，以前从没有过的不公平感就会突然涌现。
所以，最后还是变成了都为自己增添一个步骤。而不是为了他人。
这个时候，你才想起自家父母是如何找到这份平衡的。
其实当时并没有太多想法，能一拍即合解决烦恼值得万事大吉。你和萩原也没有对此争吵抱怨过什么啊。不如说那天你们还一起出去看了漂亮的夕阳。
可是，某天和朋友聊天想起时，语气却不由自主像是在吐槽一样。你也是被朋友奇怪了才知道原来这是老生常谈的同居课题。
——要是早做功课，就不会撞墙才后知后觉会疼了吧。
在那出神的片刻，和苦涩相似，比苦涩要轻的莫名情感，萦绕在你心头。
看不清，所以摆不脱。那时慌忙里填充着恋爱，快节奏的大学生活推着你们，和预感与理想落空的失望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你没有过多地去在意被埋下的种子的形状。萩原向你伸出手来，掌心仔细贴在一起，他那双眼看着你笑，里面被光照亮出浅浅的颜色，就能抵消你心底很多讨厌的遭遇。
大学的三年你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在超级外向的朋友和萩原的一拍即合下，她的大学和萩原的大学那边组织过一次联谊活动。
在那样的场合下，你的朋友和萩原，你和松田，终于被促成了第一次线下见面对话。
老实说，你对同高中的松田印象不深，总担心会尴尬，怕聊不来。幸好朋友总能在关键时刻用平常的语气安慰你。
“我和萩原谈得来又不代表你一定要和他的朋友相处好。你是和萩原谈恋爱，而不是和松田谈恋爱吧？”
“而且，你直说应付不来，难道萩原会怪你？”
绝对不会。
不过就结果而言，你和松田相处得挺不错。
他虽然看起来不好说话，但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散场的时候松田找到你，留下一句惊世骇俗“Hagi的下半生就交给你了”的嘱托。
画风当场变成教堂。他即是伴郎。
朋友当即喷了出来，你又惊呆又想笑，萩原被呛得满脸通红，和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认真起来替别人直白过头的松田嚷嚷得差点打起来。
在联谊之前，你还担心和松田聊不来，特地关心了一下萩原平时和他联机玩的游戏来着。
和你玩的轻松休闲的手机游戏不同，萩原的电脑游戏总是充满眼花缭乱的即时动态，你看了好几次都没弄明白游戏的规则。
萩原玩游戏的时候喜欢把你抱在怀里，你缩在他大腿间，无聊就玩会儿手机，经常他一低头就会看到你手机上闪耀的二次元池面立绘。
那时候萩原的争风吃醋就很可爱。作为先告白的那一方的小小心思，你总是忍不住逗他。
大概到了快大学第二年尾声的阶段，有一个月左右，你的朋友因为租屋被隔壁的火灾殃及池鱼，不得不火急火燎找你帮忙寄养她的猫。
那段日子你和萩原手忙脚乱，但两个人一起心系家里毛孩子的体验很新鲜。
送别猫咪的那天，你和萩原都依依不舍，一人一句考虑起来要不要也养一只…不过，这次你吸取了上一回教训的经验。
兴致高昂时翻阅到抱怨情侣弃养的帖子的感受并不好。更糟糕的是，你想挺起胸膛说绝对不会变成那样的自信，被犹豫止住了。
萩原不是那种会强求的人，你嘟嘟囔囔变得顾虑形形色色的负担时，他会揉小动物一样揉你头发，另辟蹊径，对你提议道。
“那我们第一个小目标，先换大一点的房间？”
你和萩原一起过生日的第三个年头，从终于敢坦白的父母那边得到承认，攒下钱的两个人找到了阳光更灿烂的新家。
这次搬家的时候，你和他都已经知道要怎么划分彼此的区域了。一起利落收拾完后，满身大汗的萩原去洗澡，你蜷坐在书桌旁的转椅上打发时间，心满意足地欣赏这片宽敞的空间。
浴室传来不规律的哗哗水声，萩原最近好像很烦恼被某首流行曲洗脑了，总不由自主就哼起来，连带你也被洗脑了。
脑海里飘荡着捉摸不透的旋律，你的目光落在了两床被子上。
宽大的床上，它们铺放整齐，象征又一个崭新的开始…你有些微微出神，一个理所当然的句子，忽然作为感悟，从内心萌发而出——
啊。原来无论两个人怎么相爱，也是没办法合为一体，相融成一的啊。
浴室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天边响起了第一道雷。你被惊回了神，萩原噢了声，探头往外看。
午后乌云密布了天，阴阴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要下雨了呢。”
“好！到我了。”
“不一起打个瞌睡吗？”
萩原拉住起身的你。他兴致勃勃。
“这可是恰到好处的雷雨哦？万一是雷阵雨就要错过了。”
你们新找的房子有一个小小的飘窗，为此你们还一起去挑了可以倚靠的垫子。你很喜欢布料鲜艳的花色。
租屋熄灯后昏昏暗暗，你慢吞吞爬上飘窗，在漫天的雨声中，窝进萩原敞开的怀里。
他身上有洗澡后的清爽的味道。你被两条曲起的大长腿夹住，萩原的胳膊绕过你的肩膀，让你能抱在胸前。
外面逐渐噼里啪啦的作响大了起来，风将雨水拍向玻璃，凶狠地制造令人瑟缩的阴凉。你悄悄闭上眼，萩原的呼吸和胸膛起伏就在你的背后紧贴着，鼓动着恰到好处的温暖。
窗外的世界被风雨动荡，雷鸣不安。你有些想起了告白…初次亲吻的那天。
明明好像时间没过去多久，那一天的记忆，却变得遥远了起来。
你梦里搂紧了萩原的胳膊，他也低头贴着你的额角，回应地收紧了相拥。属于温暖的热流在两个人之间传递，永恒。
随着时间经过，你想，你和他一定是终于安定了下来，找到了某种平衡。
某种你们终于不再惊心胆战，兵荒马乱，而是把一切变化和动荡，都抚平成习以为常的平衡。
你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成长里的一环。被世界洗褪去了名为青涩的过往。
不过现在，三年过去，你还是再次来到了朋友面前。
咖啡厅橱窗外的光影在你垂落的眼前绰绰翩跹。就像以前高中每一次和萩原约会后，因此充满烦恼和甜蜜混淆的时光。
如此正式，有太多话想说，却一时变得不知该怎么开口。
面前的朋友只是安静地搅拌着饮品，等待你从回忆里脱身，做出决定。
大学，大概是人生里最动荡的时刻了吧。可以经历很多事情，也可以被很多事情经历。
作业、同窗会、当教授的助手、被前辈指导、到指导学弟学妹、选择未来的就职方向……
很早之前你便得知萩原的意愿是当警察，那个时候你只是觉得很厉害，没意识到其中的分歧之处。
如今，差异便显现出来了。
你不得不在找工作上拼命，萩原的生活却充满了空闲。尽管他自诩在当你的生活助手，会拉难受的你出去吹吹风，看看烟花和星空，放空一些…
你很感谢他。然而总有情绪上头的时候。连看着萩原的一派轻松都会感到烦躁。
你知道他是为你好。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要被管着就更烦了。但不被管着，看着自己忙碌的时候他置身事外一样的平常，又更会感到烦躁。
萩原在不行，萩原不在，也会觉得不舒服。
你有经受不住的崩溃。而萩原耐心地牵住你的手，温和地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太累了。
你得到安慰，被扶持着一步一步重新站起来，你以为自己好了，然而不过是走向同一个循环的另一个开端。
堵住前进的现实就在那里。相爱抵得过烦恼，解决不了焦躁的起火点。
独自一人的时候，你和朋友电话聊天，提起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在吐槽。她替你帮腔的时候，你还会下意识反驳，一如既往做一个讨朋友无语的热恋之人，说研二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注意到，他也做了各种各样帮我的好事，他都接纳了我的敏感。
可久而久之……久而久之，回过神来，堆积的负面情绪居然高过了没有自觉的阈值。
想开口说点什么，都变得需要绞尽脑汁。
你知道自己并不完美，就像「温柔的人」这个定义一样，大家都只是在努力不犯错。自己的愧疚和错误，只有自己知道。
一个普通人要从困难里爬起来是很困难的。和萩原这种犯错也没关系的人比起来，你缺乏太多能量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疲惫只会更加翻涌。
恋人没有朋友了解你，这绝不是应该被责怪的一部分，绝不是谁做错了什么。只是最珍惜的感情，在面对这个现实的时候会变得薄弱，变得易碎，在关键的时候遗忘了那些明明更重要，明明更闪耀的片段。
“……我不想伤害他。”你低声说。
“他没有做错什么，我不想伤害他。”
然而你却忍不住想要伤害他。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不知道该怎么办。萩原那么尽心尽力地去帮你，你却要撕心裂肺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朋友一针见血。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会更舒服，对吗？”
你愣住了。
“没有啊，我还是喜欢他的……”
“我也没有说你不喜欢他。”
局外人的凝视格外锐利。
“可是那样你会觉得更舒服，不是吗？”
你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朋友善解人意，沉默无言过后，最重要的话题被她转眼一笔带过。她提及关于自己的别的日常，帮你转移注意力，拉你去逛些有趣的地方。
步履蹒跚的途中，你脑袋里充满了混乱的思绪。
而真正击碎你心防的，不是质问，不是冲突，是一个平常的午后。
萩原考入警校仍然需要一两次面试。那天他穿着崭新的西装出发，在镜子前弯腰摆弄了发型，特地在你面前弄得笔挺而帅气，显露出介于青年和男人之间的潇洒张扬。
阳光过于和煦，你却笑得险些无力。
你还是那么喜欢萩原穿着白衬衫。但是那种感觉…关于高中时的感觉，一定已经不一样了。
你记不清那是怎样的心动，所以更扶不住现在的悲伤。
萩原那么诚心，你尽力不表现出来自己的异样，用微笑送别，避免影响到他的发挥，可背过身，却还是忍不住厌恶自己的渣。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那种分明所有人都那么努力将一切推向正轨，然而自我的轨道仍然崩塌不止的痛苦。
你还是喜欢萩原的，喜欢他的拥抱，喜欢牵着你的手，喜欢他的侧颜，喜欢他大金毛一样的傻笑，喜欢接吻时他或小心翼翼或急躁，喜欢研二的每一处柔软和呼吸。
你试图摒弃焦虑，聚焦在认真生活和眼下的每一步。你毫不意外萩原会通过面试，等你也通过面试找到工作，也安定下来，一定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
可是，开始工作以后也会有难题，之后萩原还要去警校闭关半年，你们之间生活的差异越来越大…再之后呢？你的工作，他的工作，时间上可以得到合拍吗？生活上可以得到合拍吗？
一着眼未来，这条道路的终点，仿佛永远无法被看尽看穿。
太漫长，太难熬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逃避般，你和朋友的联络变得多了起来，同时不停奔波投递简历，赴往各种各样的面试笔试。你和萩原本就少的共处时间一下更加大幅减少。
萩原知道这种变化背后的意义吗？
大概是你心虚作祟，萩原越是什么都不提，越是一言不发地听随你的节奏和选择，越是温柔，你越是难受。
晚上睡前聊起彼此最近的遭遇，你想挑些积极向上的东西开口，然而思维被卷进了吐槽或者抱怨的漩涡；萩原说起自己的事的时候，你听着，却被油然而生的偏移感影响了注意力。
以前是怎样雀跃回应对方的？以前是怎样有一整晚说不完的趣闻的？
繁星不再闪烁的深夜，萩原隔着两张被子拥抱你。你闭上眼，拼命挤进他臂弯里为你而生的空间。
他的嗓音好柔和，同样包裹住你饱受灼烧的灵魂，舔舐安慰。
可是谁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到底该怎样，才能缝补那条愈发显眼的罅隙。
时间的沙砾如流水般漏过沉默干涩的指缝。在做出最后的决定前，你花了很多天去冷静，去思考，仰望毫无阴霾的天空。
世界宛如没有天窗的玻璃鱼缸，如此自由，开阔，任由思绪蒸发向无垠的透明。
比起高中时单纯为了满足能见到萩原的愿望而去告白，比起雨天问萩原能不能亲你，比起毕业前答应同居的时候——现在的你，成熟了太多，你冷静了太多。
马上，你就要从大学毕业了，萩原也得到通知，马上到来的11月，他就会进入警校，参与封闭六个月的训练。
……你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萩原是那种，积极的，不会被挫折所影响，懂得奋发向前看的人。喜欢他的时候，说不定也有对这种特质的憧憬影响呢…
所以你想，虽然这可能会伤到他，但和你不一样，萩原肯定能站起来。
“……”
你有点想哭。
你知道的，萩原一定什么都懂。你的不言不语，你的依恋与挣扎，你不留情的动摇……他一定都明白。
你深吸起一口气，在每一分每一秒中固执地编织好语言。
不用等到夜晚，下午萩原就在家，你只要打开家门，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用开朗的语气欢迎你。
“…我们谈谈？”
你说。
你以为自己的嗓音会有不安的情绪泄漏…然而事实上，冷静得有些可怕。
萩原的表情一下愣住了。你不用猜都知道他紧接着那个神情是在捉急回忆是不是做错了事——好笑得有点悲哀。在这个场景下。
你找到位置坐下来，和正襟危坐的萩原面对面。光是和他紧张的双眼对视，你其实已经有些心软了。
你们曾共度的每一言每一语，早已习惯的同居和肢体语言，恋爱里培养的默契和暗号，回忆浇筑而成的点点滴滴…
窗外哪里被风吹来悠扬的电台音乐，等回过神来，嘴巴已经将想传达的话传达了出去。
声音有些轻，但没有犹豫。
“……我记得研二说，在警校只有周末才能用手机。”你听见自己最后说道，“既然要去不短的时间，趁这个机会，我们重新想一想以后…可以吗？”
其实当提议出现时，结尾是不是需要回复的问号，已经不重要了。
萩原的喉咙动了动。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我们…”萩原茫然地看着你，话语陷入混乱，“…如果只是需要一个人的时间的话，我不在的时候不就……”
他的五指随之蜷紧了。
其实当需要分开时，再多的解释，也变得多余了。
不得不分开，需要分开，想分开。就是这么简单。
“研二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现在…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好。”
你有勇气在那个雷雨天向不确定的恋情抬头，寻求一个吻，如今，也能有同样的勇气，多走一步。
紧紧后槽牙，再艰涩的话都能说出口。
“那我离开警校后就能重新在一起吗？”
“……”
“……那就，不止是分开生活吧。”
萩原顿时急躁起来，他倏然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想要分开的现实让他马上住了嘴，换了种说法，“……我知道最近很辛苦，但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想办法吗？为什么要分开？”
你同样站起来：“这不是一起想办法就能解决的——”
“分开就能解决了吗？”
萩原放下抱头的手，你第一次见他用这样凶狠的眼神看你，质问你。
“是我们分开才会好起来吗？”
但他眼眶是红的。
你目光描绘着萩原的脸庞。悲伤，愤怒。没有丝毫躲避。
……在这一刻，你比萩原要冷静多了。
你想。他只是不想承认那个答案是他。
他只是不想面对，两个人不在一起…他不在，你才能轻松一些的那个答案。
四周的声音在沉寂的对峙里变得突兀起来。楼上邻居在地板上掉落的动静，外面十字路口的汽车鸣笛，走廊某处门扉被撞上，萩原隐忍起伏的呼吸。
“……可是，”他沙哑道，“这样分开的话…这样没有理由地分开的话…以后，要怎样…要怎样才能重新在一起呢？”
萩原肩头无力地垂落。
“……这不就是分手吗？”
“那就分手。”
你说。
你话语过于用力且坚定，眼里的萩原霎时露出被刺伤的神情。
你的心脏有一瞬被刺痛，但就像缝隙终于在胸腔裂开绽放成空洞，那样的感情也很快坠落深渊，换成和烦躁类似的，不想被动摇，不想拖拉的心态。
“我今晚去朋友家住，不会回来了。”你避开眼神，语速急促起来，“我说这些不是因为研二做错了什么，只是我想我们需要一些改变…”
“只是喜欢就在一起，因为喜欢就无论发生什么都一直在一起…不觉得太过理所应当了吗？减轻不了任何负担…”
“我变成你的负担了吗？”
萩原轻声问。
支离破碎的话断绝在你的抿唇间。
空气的温度再次被冷却，连同呼吸都变得锋利和残忍。
小小的嗯的一声是意外的鼻音，还是喉咙里拥挤的呻吟？
你回避眼神，避开萩原要往外走，他一把攥住了你的手腕。攥得很紧。你从来没见过萩原发火，背后的力度令你细微地颤抖起来。他松开了。
萩原沉默地绕过你，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关门的动静并不响，你却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你抱住胳膊，缩着自己，缓缓蹲下身，额头贴上膝盖。那种想哭的情绪又无尽空洞地涌上喉咙，然而挤不出哪怕一滴眼泪。
他还会回来吗？之后要怎么面对他呢？
空白的死寂无限蔓延，对没有对策的事情又能想出什么来。想要给予痛苦一个结局，所经历的尾声也不可能逃离痛苦。
你不知要怎么面对这个场面的后续。沉默无意义的吸鼻子过后，发了消息和朋友报告…她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出门去找她。
可笑的是，你以为自己会五味杂陈，辗转反侧。萩原后来给你发了消息，他让你留下，他会住在松田那里，你不在的时候，他会搬走。
你看着留言，打开空白的输入框，乱窜的思绪没有一个落点，最后居然连失眠都没有，抱着手机在朋友家就这么睡了过去。
……无情得连自己都吃惊。无情得太悲哀。
独自一人的一呼一吸间，你想起来，曾经那个关于一见钟情的理论。
恋情就像心脏，红彤彤得就像苹果，名为爱意的果肉被时间削落成片，不知不觉，氧化枯萎。
后来，萩原没有消息了。
朋友问你要不要帮你问一下。她直白告诉你萩原问她你怎么样了。你说，如实回答他就好了。你想，会过去的。
同居屋子里的东西在一天天减少。租期结束以前，日历翻到了萩原要去警校的红圈。
天凉好个秋，这是你们曾经最喜欢的季节，凉爽的时候最适合坐萩原的摩托去兜风了。干巴巴的落叶接连发出脆裂的声响，公园里小孩子嬉戏的笑声都变得清脆了起来。
隔着飘窗，你呆呆仰望碧空如洗，日光晴朗，想到，如果去送行，是不是能看到穿警服的萩原。
会很帅气吧。
你想起萩原考警校前，和松田一起查各种各样的资料，看一些警校上传的训练视频，对未来兴奋不已。
现在你全身心投入到社会活动中，找到工作，进入实习期，面对领导和前辈严厉苛刻的口吻，应酬和酒会搅得胃部直犯恶心，在没经历过的世界里僵硬匆忙地连轴转，想要吐槽的时候在朋友面前肆无忌惮，换来感同身受的连连点头。
你会想起萩原怎么样了，研二那么怕热，秋天开始的训练，应该不会觉得难受吧？
冬天…圣诞…过年…情人节……不用特地去回想，只是小小的细节触发，一起度过的记忆就会自动浮现。
有些褪色，却保存完好。就像那一个个被收藏起来的礼物。曾经萩原那么满怀期待你的反应，将礼物送到你手上，你那么开心，回礼时也总能找到觉得适合他的礼物。
你们最后的对话仍然停留在萩原的留言。朋友说在进警校的时间后，他就没有再过问了。你不知道那是放下的缘故，还是只是他被警校的规则约束，而变得不再特地去做…相对多余的事。
你从来没有问过松田关于萩原的现状。大概也有你和他不像朋友和萩原关系那样熟的原因。如果你想关心，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点开萩原的头像。
可特地去问，会像在伤疤上撒盐吗？会太刻意吗？萩原又会怎么想？
关心之后，他的回答，你又要怎么应对？
无论怎么想象，语言都干瘪得单薄。点开对话框的手指停下来，反反复复犹豫，最后发了句“天气变冷了，小心出汗后着凉”。
看着就忍不住后悔，但更不可能撤回。等待周末萩原会回复的时间你坐立不安，听到手机震动立马拿起来确认。
萩原回了笑眯眼的动物表情包，和“你也是”。很温和的回复，温和得你捉摸不透，为何自己的心情，对此感到空落落。
你并不后悔做出要强调独自生活的决定。这段日子，只是寂静里放空看着夜晚亮灯的天花板，都有和缓的松弛感。
只存在自己的世界是自由的，散漫的。可是，察觉到安静的舒服过后，孤独却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原来萩原不在，真的会让生活变得舒服一些。
这才是让你哭出来的真正原因。
你是那么喜欢他，那么想念他，却赶走了他，觉得这样更好。
你们没有办法一起走下去。
分开以后，那些高中在一起、读大学后工作前就分手的逸闻，就经常讨人厌地钻进耳朵里。好似教育你不要擅自同居时一样，悄声诅咒你更早的时候，其实冲动就已经犯过了更大的忌讳。
人类就是会汇聚一团，禁不住受到吸引彼此接近，碰撞后分开，重新归类后再重新寻求拥抱的物种。就像华尔兹的舞步。牵着手，分远，拉近，循环往复的圆舞曲。
无论多少次受到碰撞带来的伤害，都仍然会义无反顾。都仍然会留恋疼痛里残留过的触觉。
你能做的，只有倔强的在思念里，不去重蹈覆辙，直至思念也被忙碌的现实取代，年轻时关于恋爱的幻想，也被残酷的各种案例变作居酒屋里一句带过的关于青春的笑谈。
你想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也挺好的。虽然寂寞，但应付生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恋爱就先让边吧。恋爱得太晚，恋爱的经验太少，不是可以玩分分合合的年纪了。
警校毕业后的萩原，你也和他互换过恭喜与祝贺的话语，随后不知哪天起，你在某个项目得到重视，太忙了吧，他刚进入警视厅，好像发展也不错的样子，也太忙了吧。
…就不再产生回响。
为了更方便工作通勤，你早就搬离了曾经同居的地方，萩原知道，他的东西也收拾干净了。房子的租期到了头。过去也成为了过去。偶尔，在这样那样的瞬间，你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他。
被同事带去联谊的时候，会带点自恋地想萩原会不会想你…会不会也有，想和你复合的念头。
你做了些努力，抿着大杯啤酒在喧嚣里去观察那些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男性。有几个精英作派确实长得不错，也罕见的举止并不油腻。只是你始终会想起，亲自分手的初恋。
会遇到更好的人吗？朋友换过几任男友，有友好收场的，有争吵大闹的，结局不尽相同。她的经验成不了你的经验，再敞开心扉，你也无法得知她在恋爱奔波中真正的考量。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恋爱的开端，是不是天真地把这一次亲吻当作是永远？小小的世界，是不是以为只有两个人就可以天下无敌？
现在…现在是不是也有一点呢？
虽然没有那么天真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新景色现在也习惯了，所以其实也会觉得吧，挣扎成长过后的崭新自我，足以用更好的姿态，拥抱过往的错误，化解以前的抉择。
……萩原现在在夏日穿起白衬衫，会是什么模样呢？
一个漂亮的假期午后，你回到老家，翻箱倒柜找到以前的毕业照。
妈妈做着饭，念叨你瘦了，爸爸说你长高了，你半是敷衍半是吐槽，说只是太久没见的错觉…思绪飘到类似的地方。
联谊有男同事夸你漂亮，女同事喜欢你妆容的细节，萩原会注意到这些吗？他会惊讶你成熟了的变化吗？
你翻到了两个人的合影。
傍晚，春天，樱花，毕业的青春洋溢，脸颊蹭在一起的笑容满面，无忧无虑。
你手心被拍下来，萩原衬衫上的扣子。
眼泪一下涌出，你慌忙地抱起相册躲进房间，险些摔倒的时候相片差点全部从夹层滑落出来。你和萩原，为了弥补高中错过的时间，拍了太多合照。
每一张鲜艳的色彩，都充满了烂漫无暇的想象力。你想起来冬天考试的时候他去接你，问你要不要同居，你想独占他丢脸的每一刻的发言，他和你一起想馊主意瞒住父母，在风最清爽的时候骑着摩托穿越跨江大桥。
那时波光粼粼的夕阳太过眩目，让你现在流下了止不住的泪水。
那颗苹果重新鼓动了起来，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激烈得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你急不可待，想要知道萩原现在在做什么，无论他想不想你；你急不可待，想要听见他现在的声音，无论他惊不惊讶。
你手机忘在了客厅，匆匆擦干眼泪出去的时候用刘海狼狈地躲开家长的打趣。你之前不是这样想的。
你之前是觉得，大概只有足够淡定的心态，才会有勇气，用朋友的身份，去重新联系萩原吧。
可是恋情啊，失去冲动与鲁莽，那便不被称□□。
你咬着嘴唇，闪进房间找回沉寂在通讯录的电话号码。你曾经学着情侣的小招数，在他和自己的名字前都加了A来特地置顶，而且标记的是独特的昵称。
但分开之后呢，步入社会，看到大金毛的备注，你想了又想，仍然保留了不短的时间，某一天，才毫无缘由地突然想起，犹豫过后，将它改回萩原研二。
然后有一天，将A也删去，成为通讯录里平平无奇的名字之一。
萩原，研二。
你无声发着音，外放的拨通里忙音往返，你脑海里窜过好几个可能性，像他工作遇到紧急状况——警察应该过得比你仓促吧？——像他又在洗澡时开演唱会，或者，手机意外不在身边，还是说，拉黑？
不不不，换号码的可能性都更高！
那明天再找他？等他之后回电话？
答案呼之欲出。
你立刻转头找了松田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等待的期间，你在房间急躁得来回踱步，生怕同样得到忙音，但松田很快接通了你的期待。
“那个，抱歉，研二在你身边——”吗？
你经历了漫长的电磁静默。在以为自己打错了号码的时候，终于听见了松田变化不大的嗓音。
“……他不让我告诉你。”
他说道。
“你想知道么。”
你没有觉察，手机何时从掌心滑落。脚背猛地被方形一角砸到，才轰然坠进现实。
“好疼…！……欸？”
明天，会肿起瘀青吧。
很疼……欸？
现实在眼前骤然模糊不清，唇间的挣扎，也变得模糊不堪。
未来一定还会在一起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那么理所当然的想象……
你只是从来没想起，在这个世上，有人的生命，会如春雷震撼。
亦如烟花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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