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耽搁了不少的时间，但值得欣慰的是，因为卡斯托尔的死亡，他的坐骑得以被安东尼奥征用。
虽然和一开始的设想有所出入，但是他们确实获得了马匹，这会让他们之后的行程更加顺利。
此时天际虽还未见太阳升起的迹象，可火山喷发的危险依旧迫在眉睫，让所有人都不敢稍有到怠慢。
为了能够更快启程，他们动作利索的处理了卡斯托尔的尸体。
而沈宜嘉，她只能站在一旁，连看都不敢往那里看上一眼，装作正背对着男人们正在欣赏眼前的茫茫夜色。
可即便如此，身后传来的响动还是让她的背脊一阵发寒，忍不住拢了拢自己那并不厚实的衣裳。
“宜嘉，我们可以离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肩头一暖，原来是安东尼奥不知何时向一名罗马士兵要来了一件披风，将至披在了沈宜嘉的肩头。
他的手握在沈宜嘉的肩头，轻轻地摩挲了片刻，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寒意，而在为她取暖。
可安东尼奥的举动却让身后的士兵们迟疑，他们虽然对安东尼奥敬重爱戴，可到底并非他的嫡系，会对他的指令无条件的执行。
他们总是有所选择的。
这时，看着敬爱的将军却对着一个异族模样的女人温柔体贴备至，这让他们想起了远在罗马的奥古斯丁。
他也曾深陷在犹太公主的温柔乡里，几乎要与自己的人民背道而驰。
这样敏感的时期，他们对于这些拥有着异族面孔的女人，有着超乎以往任何时刻的警觉。
“将军，您为何执意要带上这个来自异国的蛮族女奴？若是勉强我们的战马搭载两人，这会拖慢我们离开的速度！”
终于，在安东尼奥彻底将卡斯托尔坐骑上那些多余又繁琐的装饰清理干净后，有人语气略有不满的说道。
沈宜嘉闻言，心中只觉得又惊又怒，卡斯托尔的死亡带来的恐惧也渐渐消散，她的嘴巴快于她的脑子，在权衡利弊之前便已经开了口：
“首先，我并不是你们口中的女奴，我的生命和身体并不属于这世间的其他任何人，它只属于我自己。
其次，我虽然并不知道你们对于蛮族的定义为何。但我的国家拥有着比罗马更加悠久的历史，早在两千年起就已经建立了强盛的国家。
你们的奥古斯都和学者都曾对我的国家推崇备至，若连我都能被称为蛮族，那我竟不知该称呼你们是什么了。”
她昂起头，毫不客气地瞪视着眼前的男人，竟让他有些胆怯的瞥过了头去。
“普利斯库斯，我希望你能够对这位可敬的女士保持尊重。她并不来自我们周边那边尚未开化的蛮族，而是来自那个遥远神秘，却与罗马一样富足强大的赛里斯。
想必你从她的言谈举止里对她的出身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而身为你如今的上峰，我也要劝你，不要与这位女士发生口舌之争。
毕竟哪怕是我，是克劳狄乌斯，甚至是普林尼将军，没有人能够在令她败下阵来。我想，你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安东尼奥语气轻松，似乎甚至略带调侃说出来的话语让在场的士兵们都不由张大了嘴巴。
将军虽未曾言明 ，但只言片语间却已在他们的心中，为沈宜嘉描绘出了一个学识丰富，来自赛里斯且出身高贵的形象。
他们终于收起了轻慢，对于安东尼奥的举动保持着缄默。眼看着他动作轻柔，将沈宜嘉抱上了马背，快马加鞭，头也不回地向着南方的拉塔里山脉狂奔而去。
*
“安东尼奥，那个卡斯托尔究竟是什么人，他发现的……真的是昆图斯的书信吗？”终于，沈宜嘉还是忍不住向着安东尼奥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渐渐远离了震源，脚下的道路也重新变得平坦，这使得他们得以全速疾驰。而耳畔的疾风，也将沈宜嘉本就刻意压低了声音的提问，藏在了风里，灌入了安东尼奥的耳中。
“是的，是昆图斯的书信，所以这才是我必须杀了卡斯托尔的理由。我不能让他真的将这些证据送到奥古斯都的手中，若是如此，昆图斯就真的完了。”
安东尼奥忽然压低了身影，附在沈宜嘉的耳边小声回答道。
“刚刚的事情，是不是吓到你了？”
沈宜嘉点了点头：“有人就这样死于自己的眼前，不管他先前犯过怎样的罪，可我还是觉得……觉得有些恐怖。”
说起来，沈宜嘉的胆子其实并不大，别说是那些网络上流传的猎奇真实影像，即便是恐怖片她也不怎么敢看。
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的眼前。
“抱歉，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意在你的眼前杀人。可是形势如此，若是他不死，让他平安回到罗马，死的就是昆图斯，甚至连我，我的家族也不可避免会被迫卷入其中。
届时在元老院掀起的腥风血雨，因此而死的，就绝不会只是区区一个托斯卡尔了。”
安东尼奥有些无奈地解释着，他有些担心，担心沈宜嘉会因为自己手段过于残酷的消灭了自己的政敌而害怕自己。
“我知道，我曾被称为‘阿波罗的刽子手’，我的手上沾满了蛮族的鲜血。可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还是请求，请求您不要害怕我，那正是我此时最害怕的事情。”
安东尼奥说得心虚，他曾与沈宜嘉说过，若是一个人对别人残酷却独独对一个人温柔，那这个人一定是不可信的。
可好像，现在这个情况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多么讽刺，当时的信誓旦旦，此时都成了扇回自己脸上的巴掌，让他无地自容。
“我知道，我能理解。我觉得杀死侵略者，守护自己的祖国并不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尤其在现在，生存的资源并不丰足，因此对于资源的争夺才会异常酷烈。
你是一个军人，捍卫国家的边疆，为国家开疆拓土都是你的职责所在。至于卡斯托尔，他既是你的政敌，也是他打算先将和昆图斯大人置于死地的，那么你的回击也只算是正当防卫。
我一直记得一句话‘对敌人温柔，就是对自己残忍’，何况你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如此温柔慷慨，我相信你是个正直的，恪尽职守的好人。我即非你的敌人，也无意侵害你的利益，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害怕你呢？”
沈宜嘉语气认真的回答抚平了萦绕于安东尼奥心头的不安，让他如释重负般的笑出了声。
那笑声响起的过于突兀，又过于放肆，引得周围的士兵们不免纷纷侧目看来。
沈宜嘉感受到了众人好奇的打量目光，她轻轻捏了捏安东尼奥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语气羞恼的小声说道：“不许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我只是太高兴了。你的理解和体谅，这比赢得十场战役还让我感到欣喜……”
耳畔传来安东尼奥仍难掩笑意的回答，青年的笑声回荡在黎明前的山林间，似乎给这片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天空，又增添了几分明媚生机。
*
队伍继续向南疾行，马蹄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渐渐地，东方天际开始泛白，维苏威火山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越发狰狞，而山顶不时闪现的红光提醒着人们危险正在逼近。
尽管有了马匹代步，但队伍的行进速度依然受到诸多限制。
沈宜嘉被安东尼奥牢牢护在身前，马背的颠簸和身后传来的坚实体温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
然而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心情去思考太多，众人周围的景象已是越发令人心惊。
空气中弥漫着的硫磺味道越来越浓烈，甚至，他们偶尔能从地面的裂缝中看到一丝丝沈腾而起的烟灰色雾气，这样的景象，在场的所有人都未曾见过，也令他们不寒而栗。
这简直就是一副末日才会有的图景。
“抓紧我。”安东尼奥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同时手臂收紧，将她更稳固地圈在怀中：“前面的路可能不太好走。”
他话音刚落，队伍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和马的嘶鸣。
原来是一段山路被之前的地震震得塌陷了一半，形成一个陡峭的斜坡，下方是黑黢黢的灌木丛，看不清深浅。
狭窄的路面仅容一马勉强通过，且边缘松动的碎石不断滚落，情况十分危险。
但他们不能绕路，绕路意味着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他们必须硬着头皮，走过这一段危险的道路。
然而战马们却撩起了蹄子不断地后退着，似乎拒绝走过这一段对于它们而言太过危险的小路。任命士兵们怎么挥鞭子抽打，也不肯再向前迈进哪怕一步。
一时之间，众人与战马焦头烂额地僵持之际，忽然，听见沈宜嘉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不然试试用布蒙住战马的眼睛呢？它们看不见前面的危险了，兴许就会乖乖跟着人走了。”
安东尼奥有些不太确定地弯身小声问道：“这个办法，您有几成把握？”
“我只记得在以前看过的书里写过，在我的国家古代，有将军用这样的方法让战马跨过了敌人设下的陷阱，最后因此打赢了战争。”
安东尼奥点了点，此时也唯有此法可以一试了，总比呆站在这里等死来得强。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但火山灰形成的巨大云团正朝着这个方向蔓延，像一张死亡的幕布。
他们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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