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特殊的意思呢。西木子别开脸去看松树，微风吹动发丝，也遮挡住侧脸。
“有一些，但不多。”
“那就好。”晏溪的声音听起来松口气。
好什么？不希望他来？还有那句糟糕的试探，恐怕他要是如实说“因为看到你的名字下意识跟过来”，她今天就不来伊云了吧？
西木子按下各种乱飞的思绪，决定用对方的方式直白问：“晏溪好像在避免什么？”
“有一些，但不多。”
这次对方的眼睛里更多的是狡黠。
西木子没想到她活灵活用，一时失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笑着看她，她却别过头去看松树。
“但有些事避免不了，只能说延缓。长老不要多问，该懂的都会懂，总之不会有事。”
风声里参杂她说话的声音，空灵的、平静的、转瞬即逝却不容拒绝的。
“可以叫我西木子的。”
“好的，西木子。”
*****
正午时分终于走进会馆。
隐藏在竹林后的古老建筑，刚踏进就驱散夏日带来的燥意。厚重悠远的钟声传来，心灵似乎都被细细安抚。
“呦，稀客。”鹿野利落脱下黑色无指手套，“竟然是西木长老？”
看来大家都是这么称呼的，晏溪想。
“只是任务。”西木子又是笑眯眯的，“倒是鹿队，上午任务就结束了吧？”
“现在休假。”鹿野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晏处长大概待几天？”
“我吗？”晏溪估算着任务难度和预计时间，“这个说不准，中秋之前回。”
“我跟你一起回去。”
晏溪不解何意：“如果鹿队方便的话。”
“伊云有什么好游玩的，这半个月鹿队还没看倦呢？”
鹿野扯起嘴角：“我留下来看热闹啊。”
“看什么热闹？”一个蓝灰袍高个子突兀插进对话，“我们也想看。”
“道然。”西木子收起折扇，“好久不见。”
“确实二十年没见。”道然衣袂飘飘，“所以是什么热闹？”
西木子一把拉过晏溪：“这位是特办处的晏处长。”
“……”
晏溪无语之情溢于言表，但客客气气伸手：“道然馆长，我昨天和您联系过。”
道然回握：“你好你好，我记得的，想不到晏处长这么年轻。”
然后死性不改：“什么热闹，倒是来个人给我说说啊，真小气。”
晏溪敷衍：“啊，他们在说我呢。想看看我是怎么处理这次任务来着。”
“就这样？”
“当然。”
道然衣袖一甩和旧友西木子唠嗑去。
*****
晏溪略嫌弃的神情，坐到鹿野对面喝茶休息。
“你师父还是群发啊？”
鹿野手腕一抖：“你……竟然知道？你这么了解他？”
“妖灵会馆一家亲啦。”
“他是笨蛋，在会馆论坛发帖提问，但说话风格过于明显，这谁看不出来。”鹿野扬起嘴角，“倒是晏处长真是被我师父吓跑的？”
“！”晏溪茶碗里的水险些掀翻，“怎么可能？他是这样描述的？”
“没有，只是目前讨论结果是这个。”
“我算是知道鹿队看什么热闹啦。”晏溪没有丝毫暧昧的话语，“八卦是生物本能。”
“我不是很八卦的类型，但是，”鹿野张扬的笑容，“那个家伙几十年如一日的人机关心，可只言片语里出现晏处长的名字，还是大晚上发过来，任谁都会好奇的。”
“……”晏溪无言以对，“抱歉，给你师父还有你带来困扰。”
鹿野为自己再倒一杯茶水：“不算困扰。所以晏处长为什么会，用他的话来说，‘落荒而逃’呢？”
“尘埃落定前都这样如履薄冰啦。”晏溪歪头，“这不算逃跑，只是紧急避险手段，更何况我是公事公办，确确实实有正事，还劳烦鹿野大人不要多问。
“都说了我并不八卦。”鹿野放下茶壶却没着急喝，“我带你去你挑房间吧，客房就那么几间，先到先得。”
狐狸和仙鹤聊得正欢，一时半会确实没空搭理她。
“那就谢谢鹿队啦。”
“直接叫我鹿野就行。”
*****
和道然的一位小徒弟说明情况，晏溪去另一栋建筑选好住所。屋内陈设简洁，木质地板一尘不染。
鹿野抱着胳膊倚靠门框看着晏溪收拾。
“你的手不方便。”
晏溪刚把行李箱拖进房间：“正常人的伤口愈合速度。”
“虽然很巧，”鹿野一步步走近，“需要我帮你扎个头发吗？”
“那确实很巧。”晏溪忍俊不禁，轻微活动一下左手，然后三秒钟夹起头发：“手和肩膀都好很多，就不麻烦鹿野。我还整理了一份伊云游玩攻略，鹿野需要吗？”
这是委婉送客？
鹿野往旁边撤几步：“需要。”
“好，稍后发给你，我想休息一会儿。”
这是明示送客。
*****
出了门，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鹿野不免想起昨天无限和自己的聊天。没头没尾回忆一堆，似乎真的在烦恼自己是否有冒昧之举，比如莫名帮别人束发？
鹿野觉得这不会是主要原因。
她对晏溪的印象不算深刻，只是七月末的一个夜晚发现对方是自己的邻居稍有惊讶——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没什么存在感。
后来一份份文件的署名是她，某天起茶余饭后被众人一带而过的话题有她，这次师父提起的人是她，甚至小黑也会和自己分享和晏溪出去玩的事。
她就像细雨一样降落，无声无息，需要仔细感受才能发现。
鬼使神差地，鹿野决定留下来看看。出于她不愿承认的好奇心。
今天初步接触发现对方根本没藏——她有在躲避的意思。难道师父确实冒犯到她？
并没有，她提起师父很自然。
但她表现出来的意思又不是躲避会馆的任何一位。她在躲什么呢？
鹿野想，她真是太神秘了，这假期看个热闹很值。
*****
晏溪借口休息只是托词，没想到竟然一觉睡到快下午五点。收拾出门，不经意往楼底下望，西木子就坐在一楼。
“呃，在等我？”
“只是静坐。”
晏溪又回房去拿电脑包。
“这不巧了吗，我们先看一下任务说明吧，西木子。”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打开电脑文件，西木子坐在沙发上，眼镜反光。
“你真是恪尽职守。”
“啊，谢谢夸奖，”晏溪把屏幕转向他更方便看的那边，“我顺便给你讲一下。十二年前的，伊云的大雁村发生一起灵异事件，全村人在此次事件中莫名死亡，人类有关部门给出的结论是非自然力量导致，因此妖精这边也着手调查，经过一段时间后锁定嫌疑妖烛桥为此次事件的主谋，烛桥却声称自己只是和朋友途径此地，不知为何失去意识，醒来就只剩下他一个，调查至此再无进展。
“但现场灵力仅属于烛桥，并且烛桥也不能解释这些灵力痕迹的由来。当时人类和妖精共同给出的判决是将烛桥暂时收押冰云城。十二年过去，事件依然没有新进展。近期烛桥要求出狱办私事，当然是戴上锁灵枷的情况下。据可靠消息称，他快到伊云了。”
“晏处长的消息来源真是层出不穷。”
鹿野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后，打开一罐气泡水递给晏溪。
“提神醒脑。”
“谢谢，”晏溪接过喝一口，“这个消息是冰云城那边提供的。”
西木子也问鹿野要一罐汽水，她让他自己拿。
“至于为什么比较紧急，”晏溪回头看向全神贯注的两位，“我们有关部门给的最后通牒是，在今年中秋前必须查个明白。”
“哈？”鹿野向右翘起的嘴角带着鄙夷，“挑在中秋慰问亡灵？”
晏溪言简意赅：“嗯……因为今年，其中一位遇害者的同学飞黄腾达。”
“能理解，”西木子满不在乎，“那请问晏处长，目前有何安排呢？”
晏溪：“现在先吃饭，听说伊云会馆的饭也很好吃。”
两种不同温度的笑声里，晏溪合上电脑去斋堂。
*****
伊云会馆只提供素斋。
晏溪看着道然那几个小徒弟的身板深思：原来吃素也会长这么圆。
一同吃斋饭的还有一伙背着包的游客，应该还是学生，脸上满是好奇。其中一位男生视线扫过晏溪他们这桌很多次。
在看鹿野？不对，西木子也很迷人。
男生再三犹豫还是走过来：“请问，你是晏溪吗？”
晏溪怔愣：“是的，请问你是？”
“学姐好！”男生兴高采烈就差立正，“我是连孟大学的学生，马上大四了，准备考本校的古代文学研究生，查资料时有幸了解过学姐的经历，没想到能在这看见学姐。”
“是学弟啊，”晏溪态度温和，“我记得只有公众号上发过一张照片？还是海马体的，这都能认出来。”
“……其实也就这两天才准备，所以印象比较深。”
这样啊。晏溪默默计算着。
“古代文学确实很有意思，学弟这是来参观名胜古迹？”
“是的是的，”男生自来熟地扯过一张凳子，“学姐也是吗？”
“我来这边出差。”
男生讶异：“学姐没有留校任职吗？”
“目前在政府部门工作。”
“好可惜，本来想问问学姐有没有招研究生的想法。”
晏溪莞尔：“那很不巧了。”
“我能问问学姐为什么没有继续在这个专业深耕吗？虽然专业很冷门，但做到学姐这份上也是屈指可数，这么放弃不会很可惜？”
“首先我并不是天才，只是有很多空闲时间广泛学习。”晏溪浅笑，目光像是带着穿透时光的苍凉，“而且专业和工作不对口的大有人在。”
“魏七原，别耽误人家小姐姐吃饭啦？”
同行伙伴的呼喊中断男生还想聊天的念头。
“我朋友喊我，那学姐，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你也是。”
*****
刚刚一言不发的鹿野饶有兴致：“你们人类都这么健谈？”
“刚好这个学弟是健谈的类型啦。”
“现在更明显感受到晏处长在人类眼中的卓越，”西木子搭腔，“比你年纪大的人，甚至惋惜自己没能成为你的学生。”
晏溪无奈：“真的只是学习时间多，我是早慧的类型来着。”
鹿野的声音带着调侃。
“哈啊——这样……”
旁边桌的学生们在聊天，不时传来“本地人”“风景”“大雁山”“这几年变绿”这样的字眼，和这桌“妖精容颜不减”“总会以为你也一样”混着进入晏溪的大脑。
晏溪心想无论是人类还是妖精，和朋友一起吃饭都会放松下来打开话匣子的嘛，没想到西木子和鹿野关系还不错。
距离中秋还剩半个月。
夜幕将至，月色晦暗不明，月亮几不可见。虽然月有阴晴圆缺，但月亮始终是那个月亮。蟋蟀声和蝉鸣声此起彼伏，入夜温度宜偏凉，与盛夏时燥热形成鲜明对比时大家才会惊觉——夏天就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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