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
听了孩童的稚语,原本半蹲的紫发少年站起身来,好奇地向远处眺望。
村落背后的群山大半隐没在缥缈晨雾之中,庞大,沉默,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他能感受到风,深林间清新的风吹拂到脸上,裹挟着树叶和泥土味道的水汽。那是种深邃而令人倍感亲切的味道,仿佛母亲温柔的爱抚。
脏兮兮的小孩正捧着烧饼拼命啃咬,好不容易咽下一口,立刻用力点头。
“嗯嗯!山神老爷,看顾着俺们村子!”
面前给自己烧饼的少年眨眨眼,似乎有些怀疑的样子。担心对方若是不信,会收回这个珍贵的烧饼,他赶紧又咬了两口,含糊不清地补充。
“兵痞是找不到这里的,一到山脚下的林子就会迷失方向。也不用纳粮!都是托山神老爷的福!”
“这么说,你们亲眼见过所谓的‘山神’了?”
对方的言语似乎有轻慢之意,小孩一愣,反应过来后烧饼也不吃了,怒气冲冲地瞪起眼睛。
“什么话!外面乱成这样,就俺们和附近几个村还好好的,你、你不敬神!”
他纠结了几秒钟,最终决绝地闭上眼睛别过了脸,艰难地伸直手臂。
“喏,还给你!俺不稀罕!”
瞥了眼那残余半个沾满口水的烧饼,风息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
“我没有不敬……算了,你自己留着吧。”
他在人类孩童纠结的注视下转身离去,脱离视线之后,轻巧地几个起跃,隐入山林之中。
生着龙角的青年正在此等候。听到动静,青衣的妖精朝着这边抬起头来,清俊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
“打听到了?”
“嗯。附近的几个村子都问过了,‘山神’就在这附近。”
风息在他栖身的树枝上站定,伸手贴上树皮。树枝以异样的速度蓬勃生长,迅捷但轻柔地将二人送上空中。
他深吸一口高处的凉气,眺望远处树冠层叠摇曳荡漾出的无穷波涛。
“是同类吧?虽然最近才有传闻,但它停留此处好像有段时间了。说不定,年龄其实比我还大呢。”
虚淮认真听完,“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半晌才品味出其中好像还有其他意思。似乎,有点淡淡的遗憾?
是想要同龄的玩伴吗?
孩子大了啊,旅途中也总是对同类的消息格外兴奋。先前放出的游鱼传递回了杂乱的消息,他默默整理着,眼睫突然轻微一颤。
风息顿时察觉,毛茸茸的黑色豹尾控制不住在身后弹出,急迫地一甩一甩。
“找到了?”
虚淮颔首,率先从树枝上跃下,向着某处奔行。紫发的少年化作一只年轻矫健的黑豹,快活地紧随其后。
群山的深处人迹罕至,原本或许有采药人进山的小道,也在时间的流逝下早已残破,重新被郁郁葱葱的植物覆盖。
道路的尽头还勉强能够辨认,几块石板坚强地维持着原样,通往一座残破的小庙。
庙门上悬挂的牌匾早已歪斜腐朽、看不清字迹,小庙本身同样凋敝破败,青瓦铺设的屋顶已经垮塌大半,暴露在天光下的部分长满了藤蔓和野草。
最初的山神庙?
虚淮率先迈入其中,打量着庙宇正中歪倒在地的泥像。工匠的手艺太过粗糙,加上时间流逝,完全看不出塑像原本的模样,只知道身形相当高大。
如果作为“山神”诞生已久的话,说不定是个危险人物呢,
明明鱼儿反馈的信息就在这里,但是却完全看不出妖精出没过的痕迹。擅长掩盖自身的生灵系,还是御灵系?
下意识提高了警惕,虚淮将一层薄薄的冰晶覆上裸/露在外的双手,刚准备出声试探,身后莽撞的年轻妖精已经随之闯入,兴致很高地嚷嚷出声。
“那个‘山神’就在这里吗?”
变故突生!
像是被风息的声音惊醒了一样,原本垮塌的神像震颤着缓缓起身!
明明是泥雕木塑,断口处还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着土块,但那庞大身躯宛如听召的僵尸、提线的木偶,伴随着遮天扬尘,几乎触及庙顶的黑影艰难站直,对着风息伸出右手、狠狠拍下!
紫发的少年迅速后撤躲过这一击,一惊之下,又不自觉显露了豹耳和尾巴,紧张地弹动着。
这名同类,似乎有很大敌意——
而与此同时,神像的攻击竟然也随之停止。它憨憨地偏着已经看不出五官的头颅,土石身躯内部传来一声短促的疑问。
“妖精?”
虚淮抓住了这个空挡,凭空出现的冰锥钉入泥塑的胸口,甚至击破了屋顶,转瞬将其四分五裂!而他本人则迅速欺身上前,风息眼前一花,就见他已经穿越那些无力坠下的碎块,淡然出现在破庙的另一侧,手里似乎还……捏着什么东西?
被粉碎的大块土石接连坠地,发出断续的闷响。虚淮正盯着手里的不明物看,看得相当出神。
风息顾不得等烟尘落定,踩在土石堆上两三步跳过去,兴冲冲地探头去看,嘴里不住喊着:“是什么?你抓到了什么?”
虚淮有些犹豫的样子,慢慢将手伸给他看。
小小的一团,连青年的掌心都占不满。对方背后垂下一对精巧的透明翅翼,其中黑色纹路密布,像是树上的鸣蝉。但很明显不是昆虫,他的角度虽然只能看到背部,但也注意到了那介于青与蓝之间、像是流水和天空一样飘荡着的浅色发丝。
小家伙明显生气又畏惧,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愿意展露真容。风息实在按耐不住,下意识伸手扒拉了两下,岂料对方立刻爆炸,抬头对着他大吼:“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你礼貌吗!”
声音穿透性十足,清亮得像晨起的云雀,和娇小的外表截然不符。
风息下意识缩回手,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形似人类的精致面容,以及小小头颅的两侧、那向前盘绕一圈的小小黑色双角,恍然这就是先前在神像中发出疑问之人。
啊不,之妖。
他喃喃道:“花妖精?”
附近村庄供奉的神祇、在乱世中给予一方庇护所的“山神”……竟然是这个小小的花妖精?
小团子是如何一边发出“什么花妖精”“骂谁花妖精”的高分贝尖叫,一边震颤着翅膀扑到风息脸上开始拳打脚踢的,后者已经不愿回想。
他还不能还手。别说用力出拳,少年感觉同为妖精,自己的呼吸重一点都能把对方从脸上吹走。
虚淮在一边冷眼旁观,只有嘴角抬起的一咪咪弧度,能证明他在专注地看徒弟笑话。
“花妖精才不是骂人——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同类啊!”
脸上抓挠的力度放轻了一点。花妖精扭头看看无动于衷的虚淮,再回头瞅瞅一味防守的风息,终于迟疑地停下了动作。
“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是你们突然闯入。”她嘟囔着,不自觉望向风息身后那堆残骸,“还把我的塑像弄坏了。”
“因为当时你打算攻击我吧?”
“还不是你嚷嚷着‘山神’‘山神’之类的话突然跑进来!”
差不多同等幼稚的两人再次吵成一团,争得面红耳赤。年久失修的屋顶被震得飘落几缕灰土,虚淮原本正专注地当着看客,此时却机警地抬起了头。
房顶原本就坍塌过半,先前又被冰锥戳出大洞来,现在正随着二人的叫闹不停簌簌落灰。虚淮本就不善言谈,也只是来到两人身边,一个胳膊夹一只,转瞬到了庙门之外。
他们刚刚转过身来,岌岌可危的破庙终于由落灰变为掉瓦,紧接着整个房顶轰然坠落、带倒了歪斜的墙壁,不多时便彻底变成一摊废墟,宣布寿终正寝。
三只妖精在呛人的尘土中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林风将灰霾吹去,送来略带水汽的新鲜空气,花妖精才最先反应过来,浑身蓦地颤了颤,接着“嗷”一声大哭起来。
“家!我家没啦呜哇哇哇啊啊——!!”
悲痛的哭声响彻云霄,眼看小妖精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鼻涕泡都哭了出来,风息这下彻底麻了爪。
他试图向虚淮投去求助的眼神,而对方的回应是退半步,再退半步,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算什么,“全权交由你处理”还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至少这份信任弥足珍贵。风息苦中作乐地想着,硬着头皮在蹲下身来,轻声安抚着这位新认识的同类——对方已经开始满地打滚了。
“不要哭,不要哭啦,你会有新家的,会有更新、更大的房子,会有很多支持你的家人……”
他的声音低而轻柔,仿佛透过垮塌的破庙,已经看到了那样美满的未来,而他自己也在那个未来之中。小妖精终于渐渐止住了抽泣,呆呆地看着他,细声细气的发问中带着怀疑,也带着憧憬。
“真的吗?真的会有吗?”
眼看终于哄好了孩子,风息终于松了口气,随之瘫坐在草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会的!我们就是为了寻找同伴,才来到这座山上的。”
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到了恰当的机会,他轻快地介绍起自己和同伴,“我叫风息,这是虚淮,你呢?你有名字吗?”
小妖精嗡嗡嗡地拍着翅膀,小心翼翼地降落到他的肩头,闻言用力点了点小脑袋,水色的头发随之飘来飘去。
“我有!”她大声道,“凌昭,我叫凌昭!”
“是吗,真是个好名字。”风息笑着赞叹,“是人类帮你取的吗?”
毕竟连花妖精是什么都不清楚,又孤身一妖,身边也没有照顾她的大妖精,一副很好骗的天真做派。
联想到她在山下庇护了几个村落,被尊为“山神”,甚至人类还为她立庙……那么这个名字,究竟是来自人类还是妖精,似乎也就很好猜了。
没想到,小妖精浑身一抖,仿佛刚刚风息嘴里吐出的不是“人类”二字,还是一枚尖锐的炸雷。
她直接从风息肩头跳起,气冲冲地挥舞着拳头,连原本云朵般飘浮的头发都根根炸了起来。
“才不是呢!是我自己取的,我自己!才不是什么人类!”
风息有些惊讶,不由反问:“凌昭,你讨厌人类吗?”
他倒是还好。
那些人很敬畏妖精,时不时会有祭品供奉,换取些许帮助。而且他们的一些小玩意儿,捏的糖人、唱的戏什么的……确实很有意思啊。
有什么值得厌恶的呢?他想。他们甚至连妖精的尾巴都摸不到,根本干扰不了妖精的生活啊。
在妖精们的奇妙世界之外,一群不得其门而入、朝生暮死的可怜家伙罢了。他不怎么讨厌,看着他们不知为何忙忙碌碌,觉得有趣之余,还有些微妙的怜悯。
怜悯他们辛劳、愚钝,还是短寿呢?
“就是讨厌!就是讨厌!”
小小的凌昭浑身炸毛,好像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迸射出数十倍、乃至数百倍于躯体的狂乱怒吼。
“我恨人类!”
“——总有一天,我要把人类从这个妖精的世界上,一只不留地驱赶出去!!!”
复健ing,为圆亡夫遗愿所作,篇幅可能2w字左右。喜欢罗小黑战记的宝宝请吃!
突然诈尸欢迎留评(深深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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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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