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是一个丫鬟,出生时爹娘见她是个女儿,剪断了脐带,让她随着水流漂走了。没有办法,闹饥荒,养不起一个赔钱货。
她漂到海里,被打捞海鲜的渔船捡去,于是和那一船蚌壳一起成了待购买的货。
“蚌壳,蚌壳,产珍珠的蚌壳。这位小姐,喜不喜欢珍珠啊?”
南清秋眼睛盯着蚌壳旁边的婴儿,脏兮兮的,湿漉漉的,像只小狗。
小姐不知道什么是珍珠,指着她重复那个陌生的词:“珍珠!珍珠!”
老爷虽是地主,年轻时也考学过,是个文化人。他思索了一会:“珍珠光辉璀璨夺目,倒不如叫玉珠,温润内敛,打磨方成器。”
卖海鲜的把玉珠包好,塞到清秋怀里,再不可反悔了。
玉珠从小温吞,和她同龄的丫鬟们不喜欢和她玩。而且她害怕说错话,唯唯诺诺的,说话声也小,管事的也不爱搭理她。
小姐好像根本不记得玉珠,她的性子太闷,小姐也不喜欢。
久而久之,玉珠只剩自己一个人。
八岁那年,小姐到了上学堂的年纪,要挑个丫鬟给她做书童。老爷觉得得挑个聪明的,夫人认为安静的最合适,小姐想要个好玩的陪她玩耍。
挑来挑去,玉珠被选上了,这府里还是夫人有决定权。
玉珠成了南清秋的贴身婢女,也捧起书乖乖听课替南清秋做习题临字帖。她做什么都很认真,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听小姐的吩咐,这倒让南清秋开始喜欢她。
但玉珠其实只是害怕再回到之前的那个住处。她也不是不在乎,她也会哭,玉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学堂里少见女子,那些公子们也不和南清秋说话,只因南大小姐跋扈蛮横,冲撞老师,还不写作业。
他们也会欺负清秋,嘲讽她脑子笨,懒,蛮横无理。更过分的会用小石头丢在她身上,然后飞快跑掉。
清秋才不怕他们,她英勇无畏,总是会反击,而且是加倍还击,让那些人不敢欺负她。每当小姐冲过去和人缠斗,玉珠也会加入这场战斗,只是常常被小姐误伤。
俩人常常挂着彩回府里,然后一致声称是同时摔了一跤。
后来夫人便不再让玉珠和小姐一起去学堂,于是她又拿起抹布擦府里那些木栏杆和花瓶,从早擦到晚,没完没了。
其他人把玉珠当成个笑话,围着她笑。玉珠抿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最后还是南清秋赶走了她们。她说:“你怎么这么窝囊?没见过你这么当丫鬟的!”
当丫鬟应该是什么样?低眉顺眼,逆来顺受,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丫鬟就是这么生存的。
有仇就报,不服就干?那是南清秋的做法。
“哼。”南清秋重重地用鼻子出气,“不过你至少还知道要帮小姐打架,比那几个只知道回家告我状的王八蛋好多了!”
于是她命令玉珠:“你给我回来,我可不要那些马屁精。”
玉珠点点头,虽然这事轮不到她做主,但是小姐的话总要有人回应。
实话实说,玉珠当贴身丫鬟那些年,南清秋没少骂她。
“玉珠!你能不能把背挺直,缩头乌龟吗你?”
“玉珠!说话要看我,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玉珠!笨死了,你把你的名字也抄上去了!这样一看就知道两份都是你写的了!”
南清秋骂就骂,还嫌玉珠挨骂的姿势不对,可谓是霸道。
玉珠刚开始也惶恐,害怕小姐把自己丢出府去喂狗。但是南清秋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她自己把人要回来,断没有抛下人家的道理。
而且南清秋只允许自己骂,管事的说玉珠两句,她第一个不乐意。
“谁允许你骂她了?这整个府上上下下只有我能骂!”
清秋这话没人不信,一是她霸道惯了,众人都知道,二是她疯起来连老爷都骂,可谓是管事的来了一巴掌,老爷来了也有一巴掌。
自此,玉珠感到一种奇妙的,被保护的感觉。
玉珠十七岁时,西边有战事的消息。只是每年都有打仗,也打不到南府这里来,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也不放在心上,总认为毕竟战争离自己还很远呢。
南清秋生在高宅大院,却有一颗无拘无束爱自由的心,总爱往外边跑,府里的东西都看腻了,也没个新鲜。玉珠当然是跟着小姐,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只是小姐老爱折腾她。
“玉珠,那个镯子好看,但是我带的钱不够,你去砍砍价。”
“小姐,我不会砍价……”
清秋敲了一下玉珠的额头:“笨蛋!你家小姐砍价的时候你不都在一边看着吗?没学到点精髓?”
玉珠硬着头皮走到那摊贩面前,犹豫地指着那镯子:“老板,这个多少钱?”
“三百。”
“能便宜一点吗?我没带那么多钱。”
老板瞥了她一眼:“二百九。”
玉珠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脸喜色就要答应。
南清秋本来假装在看别的东西,一看玉珠这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冲上来:“等等!”
“这镯子成色品相都是次等,你居然敢卖二百九?一百五卖不卖!”
老板将要发作:“诶你这……”
玉珠一听,假装对老板生气:“你你你,你拿次等货卖我?”
老板急了:“你别听她瞎说!”
清秋嚷嚷起来:“许你卖假货,不许我讲真话?要不别卖,要不一百五卖我算了。”
玉珠顺势摇摇头:“算了,我不要假货。”说罢转身走了。
老板一看,客人是留不住了,索性卖了得了,还省的这人再找麻烦。
于是南清秋以一百六的价格拿下。
“演技不错。”南清秋点评道,“就是太傻,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样出门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小姐说的是。”玉珠只希望下次别再叫她做这种事了。
“而且,声音太小,没气势!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玉珠反驳:“小姐,出门之前你给我吃了两个鸡腿,我吃饱了。”
南清秋嫌玉珠太瘦,总是给玉珠吃肉,有时自己不够吃,就去她爹南老爷那抢。
清秋义正严辞:“你好意思看一个妙龄少女吃不饱饭吗?”
于是头也不回地端着肘子走出门,留下老爷流下两条海带眼泪。
又过了几年,战争逼近,南老爷考虑去投奔北方的亲戚,避避风头。
南清秋不可置信:“那我们家的事业呢?”
“我们就是个地主,哪有什么事业……”而且现在起义军反的就是我们。这话南老爷没说出口,他还是要面子。
南清秋着实懊恼了一阵,但也接受现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奔波迁徙,带不了那么多人,南老爷给了那些不想走的一笔遣散费,大家各自飞吧。
玉珠默默打点行李,同时也把一柄小刀塞到怀里。刀柄坚硬硌人,玉珠心里只祈祷千万不要用上。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敌军还是来了,正如命运。
他们烧杀抢掠,城里火光漫天。
记得南清秋小时候养了一条小狗,南府很大,但也不够它折腾。
后来它在墙角挖了个坑,偷溜出去跑掉了。
南清秋伤心得要死,于是南老爷把整个南府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那个狗洞。
南清秋在一边嚎啕大哭,边跺脚边哭。
南老爷什么也顾不上了,弯腰就要往狗洞里钻出去,然后把那只狗找回来。
硕大个人,肯定是过不去,半路就卡住了。
南清秋想笑,又哭又笑,很丢人,很没面子,弄得她生起气来。
后面砸碎了墙,又补了墙,只是那狗洞还留着,怕那只狗回来找不到路。
狗没回来过。
敌军撞破南府家门那一夜,南老爷把清秋拉到那狗洞边上,擦了擦汗,也擦了一手灰,只说:“小秋,快跑。”
玉珠拉着小姐跑了。
巷子七拐八拐,到处都是叫喊声和哭声,此起彼伏,分不清男女老少。
这光景真和地狱一样。
就连拿着刀的恶鬼也是如出一辙。
刀光凛冽,映射着玉珠和南清秋的脸。刀尖滴血,头颅滚到玉珠脚边,玉珠头皮发麻,就像一万只蛆虫附骨而上。
玉珠并不善于直面挫折和痛苦,但在那一刻她也不得不面对了。
因为只有她可以保护小姐。
她抽出怀里的短刀,在那人转过身之前,将刀尖狠狠刺向对方心脏。
玉珠被吓傻了,更多的是被自己吓到。杀了人的玉珠令她害怕。
南清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站起身,把玉珠从尸体下拉出来,俩人再次朝着火光消散处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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