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薄雾,将陷空岛的层层树影染上浅淡的金边。岛上错落的屋舍炊烟袅袅,新的一天伴随着草木清新的气息苏醒。前院宽阔的青石地上,露水尚未完全褪去。展昭换了一身簇新的藏蓝色劲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如松。他并未在大厅枯坐,而是信步走到院中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梅树下,手中捻着一小块暄软的、还带着温热的白面馒头。
几只麻灰色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地从枝头落下,在他脚边蹦跳。展昭唇角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觉察的轻松笑意,耐心地将馒头屑掰得更细碎些,修长的手指轻轻洒落,金色曦光落在他沉静温和的眉眼间,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难得的暖意。
“咳哼。”
一声清朗而刻意放重的咳嗽自身后传来。
展昭循声回头。晨光里,白玉堂一身崭新的月白色劲装,利落地束着同色腰带,画影悬在腰间,乌发用银纹发带高高束起,衬得那张俊逸绝伦的面庞愈发如美玉雕琢。只是那原本张扬肆意的眉宇间,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微倦,却也不妨碍他此刻的精神焕发。
展昭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中的碎屑,温煦的目光落在白玉堂脸上:“白兄,身子可觉得利索了?寒气可全褪了?伤处还疼么?”
这并非客套的问候,眼神里的关切真实而坦然。
面对这直白的好意与昨夜援手之恩,白玉堂那素来锋利的眼神难得地闪了闪,竟露出一瞬间类似难为情的局促。他抱拳的动作都比寻常慢了两分,声音也微低了半分,却依然清亮:“劳烦记挂。昨夜大嫂的汤药灌下去几大碗,又施了针,好得七七八八了。区区小痛小寒,不碍事。”
“如此甚好。”展昭了然一笑,不再多言此事,目光转向后山方向,“那便有劳白兄带路?”
“跟我来。”白玉堂转身在前引路,步履轻快地踏上通往后山的青石小径。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而骄傲,仿佛昨夜那个在木筏上呛咳颤抖的人已被晨风吹散。
山间晨露更重,小路两旁翠竹幽篁,湿漉漉的竹叶在光线下莹莹生辉,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和湿润泥土的清香。初时两人都有些沉默,只听得到脚下踏碎落叶露水的细微声响。
展昭率先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寂静,他的声音融在山风里,低沉而带着追忆:“这山路,倒让我记起当年在嵩山后山,与白锦堂大哥偶遇的旧事。”
白玉堂脚步未停,身体却明显绷紧了一瞬,竖起了耳朵,背影透出无声的倾听姿态。
“那时白大哥在后山的林涧里迷了路,”展昭缓缓道来,眼前仿佛重现了那时的幽谷,“我正巧在采药归来,必经的险路,便是一条我师父用老山藤和韧竹在深谷间架起的索桥,其实不过是他老人家嫌登山太烦,偷懒想抄近道罢了。”
他眼中浮现一丝温和的笑意:“白大哥看着我从那玩意儿上过来,觉得十分新奇有趣,便笑着与我搭话。他说……”展昭模仿着记忆中那位侠商的语调和笑意,“‘这法子倒真是个锤炼轻功的至妙之法!我家里那顽皮的幺弟,也最爱这类新鲜玩意儿。偏生他近来又犯懒筋,厌练功夫,老哥我正愁没法子治他!’”
白玉堂的脚步不知何时放慢了些。
“白大哥谈吐风趣,气度不俗。一番攀谈,我才知他便是名动江南的‘清风剑客’白锦堂。”展昭的语气带着由衷的敬重,“展某那时年轻气盛,自诩在剑法上略有小成,听闻白大哥盛名,便跃跃欲试想要讨教一二。结果嘛……”
他笑着摇摇头,带着点对少年轻狂的自嘲和坦然的敬佩:“不出三招,便被白大哥一剑震脱了巨阙。展某彼时剑术不精,力道有余而灵巧不足,最易被白大哥那似缓实疾、又含缠丝柔劲的剑术所制。”
这番描绘,唤起了了白玉堂脑海中深藏的记忆,琉璃般的眸子里光芒闪动。
“白大哥为人豁达,毫无藏私之意,倒反是点拨了我许多关节。”展昭继续道,“他在嵩山盘桓了三日,每日午后,我必至后山寻他请教。可惜,直到他告辞离去,我也未能在他剑下扳回一局。”展昭的声音低沉下去,蕴着深深的遗憾,“临别前,我与他约定,翌年再挑战,定琢磨出破他剑路的妙窍”
山风似乎忽然大了一些,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展昭停顿了片刻,抬眼看向前方蜿蜒的山路,语气怅然却又带着宿命般的暖意:“岂料天不假年……转年我未能等到白大哥,却只听闻了他的噩耗……” 他转头看向身边沉默的白玉堂,眼神澄澈而坦荡,“这一直是我的憾事。不曾想,十年之后,竟能在这此与‘画影’重逢。更非展某恭维,白兄,你如今的剑法造诣,早已青出于蓝,比之白大哥当年更为精纯凌厉,变化更是……神秘莫测。”
这确实并非客套的恭维。昨日的缠斗中,白玉堂招式间那融合了白锦堂衣钵与自身天资灵性的锐利锋芒,已深深烙印在展昭的记忆里。
“原来……兄长在嵩山遇到的人,真的是你。”白玉堂终于出声,声音清亮,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满足。“难怪……”他没说难怪什么,也许是有太多细节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他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展昭几眼,带着新奇,更带着一丝探究:“不过,你这身功夫路数……着实古怪。根基沉稳雄浑似少林罗汉,又透着一股道门的轻灵圆融。那轻功身法,更是古怪稀奇,不似中原任何一派。而且你当年…怎会久居于嵩山?”这也是他昨日交手后的疑惑。
展昭闻言,面上轻松的笑意淡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世情沉淀后的深静。他缓步走着,目光投向竹海缝隙间疏朗的天空。
“算不得久居山门。”他开口,语气平静地叙述着一段鲜少与人提起的过往,“我只是一个被师父在嵩山雪地中捡回的孤儿罢了。”
此言一出,白玉堂的脚步彻底顿住,眼神中流露出真实的惊讶。
“师尊在嵩山择了一处僻静幽谷隐居,也不知是何方高人,从未提及自己的来历名号,”展昭继续道,“他传我武功,授我诗书。因毗邻少林寺,少时也曾沾光与寺中武僧习练棍棒拳脚,算是打过些少林的基础。”
展昭眼中浮现出对那位性情跳脱古怪的老人的深切怀念,连声音都柔和了些:
“若说师承渊源......佛道释儒他都懂些,诸子百家典籍他也常让我读着玩。《金刚经》与《南华经》并论,‘子曰’后面紧跟着便是‘天地不仁’。他老人家自己更是……咳,离经叛道得很。带着我……嗯,时常在寺里火工头陀的灶下打转偷些斋饭,还怂恿住持师父藏酒。”
白玉堂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眼中闪烁着大感兴趣的光芒。这“南侠”的启蒙师父,竟然是个奇人!
“师父临终前,将我叫到跟前。”展昭的语气略转郑重,“他既不要我守孝披麻,也不拘我做任何形式。只命我将他的骨灰撒进一处他栽满药草的安静山谷,嘱咐我‘不必悲戚,更无须祭奠。出世为学,入世为证,去游历江湖就是。’”
展昭脑海中回荡起师父临终的场景。他躺在床上,却神色从容,拍着展昭的手道,:“熊飞,为师教你的东西,无论经卷还是拳脚,皆非让你枯坐山林、诵念参详便能通透的经义。出世为学,入世为证。你未曾投身这万丈荆棘红尘,未曾亲眼看过这世道的黑白颠倒、人心的诡谲凉薄,未曾为心底一点微光而撞得头破血流、心力交瘁……那么你所知的经卷,所恃的武功,不过是一场空谈。离开这山涧,到人间去吧,去见识,去痛苦,去选择,去守护你认为值得的,去撞碎那些你觉得不该存在的。唯有经历过撕扯沉浮,才算是不枉此生。”老人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留下一个恬静安然的微笑,便溘然长逝。
山谷间的风仿佛凝固了一瞬,白玉堂沉默了数息,叹道:“令师心地慈悲,学识渊博,武功卓绝,更有看透却不看破的境界,令人钦佩。”
展昭望着白玉堂那认真的神情,心中暖意流淌。这位看似骄狂的少年,心思之透亮敏锐,远超旁人想象。
“展某替师父多谢白兄赞誉,”展昭收起怀缅,眉头轻挑,唇边忽然勾起一丝极其难得的、带着促狭意味的弧度,看着白玉堂,“不过......我可否将白兄之语亦当作对展某的称赞?”
白玉堂猝不及防被展昭这番近乎无赖的打趣噎了个正着。“……咳咳!”他俊脸瞬间错愕,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展昭那张依然保持着沉稳端方,眼底却掠过一丝狡黠笑意的脸。
这真是江湖上传闻里那个“温润如玉、谦恭克己”的南侠?!他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叱:
“你这……黑心的猫儿!真面目总算露出来了?” 语气虽是叱骂,强压下去的笑意却出卖了他并不真心生气的事实。
展昭朗笑出声,只觉这山风旭日让人畅快无比。
二人在竹林中穿行片刻,前方豁然开朗,层叠的青翠山峦间淞江穿峡而过,涛声隐隐。朝晖下,铁锁泛着温润光泽,褪尽夜色锋芒。
白玉堂被这“黑心猫”的调侃闹得一时语塞,索性顺着对方话头,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不解直接问出:“喂,展昭,” 他脚尖轻轻踢开一块碎石,那碎石翻了几滚,噗通一声坠入下方汹涌却显得渺小的江流中,“你江湖‘南侠’当得自在逍遥。好端端的,怎么就非要钻进那四四方方、抬头只看得到巴掌大一块天、整日还要低眉顺眼听人使唤的金漆牢笼里,去做什么‘御猫’?不闷得慌?”
“闷。有时也烦,也怒。”展昭这次没笑,目光沉凝地投向那条幽沉的独龙桥,声音平静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力量,“但值得。”
一句“值得”,反而勾起了白玉堂十二分的不解与探究之心。他回身抱臂,一双琉璃眸子定定地看着展昭:“怎么说?”
“这得从端州说起了。”展昭笑笑,神色变得悠远肃然,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段改变他命轨的初遇,“数年前,我在端州境内的一个村口,撞见一个当地豪强的浪荡子,领着几个恶奴,欲行强掊一名采茶少女的龌龊勾当。”
“那你必是拔了巨阙,二话不说就砍杀了那几个不长眼的渣滓?”白玉堂语气笃定,眼神中闪烁着理所当然的光芒,这是他认定的江湖规矩。
“差一点。”展昭沉声应道,眸色如寒水,“我的剑锋,当时距离那纨绔的脖子不过三寸。”
“然后呢?”
“然后,我的剑被人架住了。”
“莫非是包拯?”白玉堂问。
展昭闻言眉头微蹙,目中闪过一丝无奈,摇头笑道:"......是包大人。"
展昭眼神悠远,回忆道:“彼时我刚到江湖中,见多了也听多了官府如何与当地豪强勾连盘剥,鱼肉百姓。尤其那端州,因出产天下至宝‘端砚’,历任官员更是层层加码,横征暴敛。朝廷岁贡砚台仅百方,实征却逾千余。砚工被迫在羚羊峡绝壁采石,死伤无数,雕琢端砚的匠户也是苦不堪言!于是......”
展昭语气中带着对当日自己态度的惭愧:”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天下官府,当真是沆瀣一气,全是蛇鼠一窝的肮脏地方;所有穿官袍的,更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位包大人必然也要包庇那纨绔,好为自己捞好处。”
“我当即反唇相讥,言辞之激烈,恐怕不逊于白兄在开封府贴的诗。” 展昭看向白玉堂笑道。
白玉堂挑了挑眉,却没说话,显然是想听后续。
“包大人并未动怒。”展昭回忆着,眼中是对包拯那份气度的深刻折服,“他只冷静地看着我,抛出三个问题,字字如雷。”
展昭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模仿起包拯那沉稳严肃、洞若观火的腔调:
“第一,你今日拔剑杀人,究竟有何依凭判他死罪当诛?若仅凭尔胸中一股意气,那是否天下人皆可凭己心所感,行生杀予夺之事?若人人皆可私行所谓'侠义',世间无法而有万法,比眼前一城一地之疾苦,是更治还是更乱?”
“其二,尔自诩侠士!却可知一个'侠'字何解?。须当以胸中坦荡浩然之正气,持济世安民之大能,去护持弱小黎庶,拨乱返正1!绝非逞一己勇力,图一时杀戮之快!你今日杀此一纨绔,看似痛快,却于端州沉疴积弊有何裨益?于千万受端砚之累的匠户百姓,有无半分雪中送炭之能?此非行侠,是乃泄愤!与那恃强凌弱之辈,究其根本又有何异?”
“第三,”展昭忆起包拯那的直刺他心底深处、如寒冰下炽热熔岩般的目光,“权力与律法,乃是世间最为犀利、最能廓清阴霾之双锋巨剑!它们握于奸佞之手,自然成害民之器;可执于正义坚毅之人掌中,亦可披荆斩棘,涤荡污秽!你既如此痛恶官场污浊,空有一身匡世之才,何不化此一腔孤勇为济世洪流?投身其中,哪怕只当一颗敲破那铁壁的钉子,难道不比你在局外冷眼旁观,空费唇舌指责,对这黎民苍生有所作为?!”
三个问题,尤其是最后那句铿锵有力的结语,在寂静的山崖畔反复回荡。
白玉堂脸上的桀骜不驯消失了,眉宇间的飞扬也沉淀下来,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层层涟漪。他设想过包拯为何能折服展昭这样的南侠,却从未料到是这样一番石破天惊、剥皮抽骨似的拷问!
展昭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笑道:“包大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自以为是的侠义信念上!我无言以对。”
顿了顿,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孺慕的敬佩之情:“但我当时心中依旧存疑。包大人见此,又只淡淡补了一句:‘你无需信我口中空言,只需看我行事究竟如何。’于是我留在了端州。看到包大人到任,查清情况后,当即广颁条令:严限产量,严惩超收。自官府至民间,无论何人,皆可举报。敢于定额之外以端砚行贿、受贿或勒剥削民者——有官责其职,无官罪其身,重者流徙刺配!;包大人还改良工艺,设计"官民双联砚",贡品刻龙纹,民用留素面,便于识别,也减轻雕刻匠的负担。包大人离任端州时,也当真做到了‘岁满不持一砚归’2…… 彼时,我才真正懂得:改变苦难,需要的是重如山的决心和一把悬于万仞之上的法令之剑!。”
展昭越说越激昂,目光熠熠生辉:“如今包大人执掌开封府,更裁撤了许多不必要的官职。开封府开正门,百姓凡有冤情,无论贵贱贫富径使至庭中,自言曲直便可。昔日那些里吃拿卡要的‘牌司’门吏3,再也无法隔断百姓伸冤之声。4"。
山风穿过铁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白玉堂沉默良久,神色变得极其复杂。有初闻这惊雷之举的震撼,有对包拯的肃然起敬,更有一种……对自己之前挑衅之举所产生的一丝难言的羞愧。
展昭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沉默,并未再多言,而是看向锁链微荡的独龙桥,提气纵身,到了铁索中央嵌着荧绿小包的地方。这一次,再无剑光阻挠。展昭俯身,轻松地拾起那个尚沾着昨夜夜露、触手微凉的布包。手指轻轻捏压,触手并非布料的柔软,里面似乎包裹着一层......坚韧厚实的东西?
他心中一动,轻巧地解开布包。绯红的官袍折叠得整整齐齐,外面竟还被两层厚厚的、滑腻坚韧的蜡纸紧紧包裹着。雨水露气,丝毫不侵。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心间,带着些许好笑的无奈。展昭抬起头,目光穿过深谷的风,笔直地落在崖边石坪上的白玉堂脸上。
白玉堂被当场拆穿一番“防水”的细腻心思,脸上瞬间飞起一抹极淡的、堪比朝霞的红晕,他迅速地、近乎有些狼狈地转开脸,掩饰似的去看脚下湍急的江水。
展昭嘴角微扬,不再多言,几个起落间回到崖坪之上。他轻轻拍了拍怀中包裹,语气温和而沉静地对白玉堂解释道:“这官服官身,的确是钱财名利、是束缚,但在我眼中,它更是一份责任,一把坚守清明、为万民开生机的利刃。”
展昭的目光如同寒潭倒映星辰,清澈而凛冽。他的话语带着千钧之力,砸在白玉堂心上:“权力在握之刻,污浊与清气同存于一方印信之上。是令其蒙尘失道、为虎作伥?还是令其化为斩碎不平、光耀乾坤的一泓秋水?端视掌印之人的本心而已!”
白玉堂浑身一震!这番言语,如同解开了一道他纠结已久的枷锁!权力本身,并无善恶,唯在人心?!
展昭看着白玉堂眼中翻涌的明悟与震撼,放下包裹和巨阙剑,缓缓地从怀中取出那卷黄绢圣旨——上面“即日赴开封府供职”的字迹如同金钩刺目。
“昨夜我拜见卢大哥时,已详述前因。”展昭清晰地为白玉堂剖析形势,“你此行开封,惊扰府衙是表,触动圣心的是你才学和陷空岛的江湖之名,天子治下岂容劲弓长悬。这‘带御器械’之职,乃是官家以侠制侠、羁縻安岛5之策,也是官家对你一身绝艺的拳拳惜才之念。”
展昭郑重地将圣旨双手递在白玉堂面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恳切与担当:“展某深知白兄性如白鹤,不堪樊笼拘束,更不图钱财名利。然今日之势,暂入此局,方能消解上意猜疑,保陷空岛一方安宁,此为其一。”
“其二,”展昭目光灼灼,直视白玉堂那双深邃璀璨的琉璃双眸,“展某私心,希望白兄亲眼见证包大人如何秉持三尺青锋律法、为万民撑起一片朗朗青天。届时,白兄若愿雄鹰落地,化为庙宇上撑持苍生之栋梁,展某自当拱手相迎,与白兄甘苦与共,生死同担。”
“但若白兄只愿闲云野鹤、快意恩仇,”展昭字字铿锵地承诺道:”展昭也定助你复返逍遥,御风追云。”
白玉堂瞳孔一缩,有些怔愣地看着展昭,江湖人重诺,南侠更是从不食言。他知其中利害关系,能得此圣旨,想来已是展昭费力周全的结果,若真要帮他离开官场,展昭怕是要押上自身前程甚至是性命。
他看着展昭递来的圣旨,心中暗骂道:这黑猫递来的哪是圣旨?分明是一柄未出鞘的剑,剑鞘刻着“陷空岛安宁”,剑身以他此生所求的“道义公正”铸成,剑锷缠绕着包青天的三尺青锋,剑穗上还坠着颗肝胆相照的诚心。
此剑太利,他着实招架不住。
白玉堂咬牙,一把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攥紧。那细滑的绢帛,此刻竟仿佛包含着山峦的重量。白玉堂抬头直视,眉峰一挑,又恢复了那副骄阳破云般的明亮神采。他冲着展昭扬了扬圣旨:
“猫儿,想让五爷我陪你吃皇粮,”他嘴角扬起一个狷狂又耀眼的弧度,“先在这根独龙铁索上,赤手空拳单凭轻功胜了爷再说!”
展昭看得出,白玉堂璀璨的双眸中并非挑衅,而是对一场纯粹实力较量的热切期待。展昭莞尔,知他已放下芥蒂,于是解下巨阙,与官服包裹一同放于石坪平整处,动作迅捷地束紧自己藏蓝劲装的袖口和腰带,朗笑一声:
“一言为定!”
“猫儿,”白玉堂挑眉,也解下画影,和圣旨一起放在石头上,目光挑衅,“若输了,你可就交不了差喽?”
展昭长身玉立在崖边,山风卷起他深蓝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唇角勾起一个绝对自信、属于南侠的张扬弧度:“别的或有难处,但仅此独龙索,展某此生尚未逢敌。”
“好!那便定了规矩!”白玉堂也傲然一笑,他伸展双臂,舒展筋骨:“谁能先由此岸踏足对岸孤岩之上,便是胜!”
“起!”
一声断喝!没有半分征兆,两道身影如同离弦的劲箭,同时踏上了铁索。
白玉堂身形甫一落索,便展现了他“锦毛鼠”轻功那独特的灵性——如风,似絮。足尖在那光滑溜圆的铁索上,轻盈得像是沾露的蝴蝶触角。他身形摇曳,却非因铁索的震荡,更像是随着山谷间穿行的晨风流云在翩翩起舞!踏雪寻梅!他的步法细密如织,每一次点落都迅捷无声,身形在前进中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微小转折弧线,快到铁索的微颤几乎追不上他的足印!朝阳的金辉掠过他飞扬的白色衣袂,映得那身影如同在深渊之上滑翔的仙鹤,潇洒俊逸,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沉重。
展昭紧随其后,深蓝的身影稳若磐石,步法却似缓实疾。他一步踏出,便仿佛在虚空中扎下了根。当山风骤然猛烈,铁索剧烈摇摆如狂蛇乱舞时,白玉堂尚需凭借绝妙的平衡技巧去旋身借力化解。展昭却只是足下微微一沉!
嗡!
一种无形却磅礴的力量瞬间透体而出,如同大海中的定海神针,将那狂暴的晃动悄然抚平了大半!带着一种内力精深到极致的从容不迫,他就这样稳稳地行走在动荡的铁索之上,如同闲庭信步于林间小径,速度却丝毫不慢!他的身法是大开大合,如同江海行舟,沉稳地犁开风浪,任凭波涛汹涌,我自一往无前。
“哈哈!猫儿,好一个‘千斤坠’!”
白玉堂朗笑一声,身影一花,如同白色闪电般一个极其漂亮的侧身贴索回转,抢到了展昭前头。
“彼此彼此!白贤弟好俊俏的身段!”
展昭亦被这纯粹的、极致的轻功之美所感染,难得语气带着一丝轻松的揶揄。他体内真气流转不息,易筋锻骨的浩瀚内力让他后劲绵长。
两道身影,一白一蓝,在冰冷的铁索与沸腾的江浪之上,如同两条纠缠翻飞的游龙!时而你追我赶,快如离弦之箭;时而错身,妙到毫巅地交换身位。每一次惊险的变向、每一次借助同一股风力的腾挪,都引得崖顶掠过的飞鸟惊鸣。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紧紧追随着他们在铁索上灵动跳跃的足迹。
山崖渐近。
“最后一段!猫儿,分胜负了!” 白玉堂的声音带着喘息与兴奋。
“好!” 展昭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已带上几分灼热。
展昭眼中精光一闪,口中一声短促清叱:“白兄,留神了!” 他左足在铁索上再次一个沉稳的重踏,足下陡然发力,身形骤然加速,不再追求稳健,反而施展出融合了刚劲与圆融的步法,借着反冲之力,整个人如同鹰隼般向前扑出。
“哈!正等着你这手!”
白玉堂眼中光华大放,正是久违的棋逢对手的快意。他清啸一声,身形也猛地一提,不再追求极致轻灵,足尖在索上踩出急促而连贯的“哒!哒!”轻鸣,宛如玉碎昆冈。他的身影也如一道被风撕开的白色闪电,紧追展昭凌空扑出的深蓝背影!
落!
半空中的展昭,看准孤岩边缘,身体缩气团身,一个漂亮的“倒挂金帘”卸去前冲巨力,稳稳当当,如同苍松落石般踏在了那方寸岩坪之上,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惊起。
几乎是同一瞬间,白玉堂的身影也破开清晨薄雾,身形优美地旋落。
然而——
他前冲的势头终究略微偏了半分,他站稳的瞬间,距离展昭落足岩坪的核心区域,尚需向前再迈三步方能触底。
山风卷着尚未散尽的最后一丝水汽,拂过二人剧烈起伏的胸膛。
展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难掩脸上畅快至极的笑意。他转身望向白玉堂。白玉堂胸口亦在急促地起伏,白皙的脸颊因激烈的运动而泛着红晕,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没有懊恼,没有不甘,只有一场淋漓酣畅极致速度比拼后的无比纯粹的快意!
过了几息,喘息稍定。白玉堂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薄汗,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亮飞扬。他上前两步,走到展昭面前三尺停下,双手拢在胸前,然后端端正正地向着展昭长长一揖!
那份姿态,没了平日的傲气,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坦然磊落与郑重其事。
再直起身时,他面上带着毫不扭捏的叹服,朗声笑道:“展大哥好俊的功夫!今日这轻功,玉堂输得心服口服。”
展昭心中亦是激荡难平。他同样郑重地抱拳还礼,动作舒展有力:“不敢当不敢当。若非白兄昨日受伤,今日未必有此三分之距。白兄身法奇绝,变化精微,当真让展某大开眼界。”
金鳞破雾风彻山河,二人相视,露出棋逢敌手、心照不宣的笑意。
1. “侠”(繁体为'俠')字的解释:左边的单人旁代表品格高尚(胸中坦荡浩然之正气),有边一个“大”(持济世安民之大能)庇护着两个小“人”(护持弱小黎庶,拨乱返正)
2. “岁满不持一砚归”是真实历史事件,包大人的措施也是真实历史,不过法令是我编的。
3. ‘牌司’:类似打电话找人的前台
4. 是真实历史:包拯任开封府尹期间(1056-1058年)确有司法改革举措,《宋会要辑稿》记载他简化诉讼程序:"拯开正门,径使至庭,自言曲直"。
5. 羁縻(mí):引申为笼络控制。实行羁縻政策的地区名义上从属朝廷,实际由当地原住民首领自行统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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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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