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茶的热气在透明杯壁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蜿蜒滑落,在深色茶几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一滴化不开的心事。宇佐木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指腹贴着冰凉的杯壁,试图借这份温度暖一暖泛凉的指尖,可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时,暖意只在胸腔停留了片刻,就被心底的寒意彻底吞噬,连带着四肢百骸都透着冷。
有栖坐在她身旁,刻意与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既不打扰她的沉默,又能让她感受到陪伴的安稳。他没有再提隆二教授的事,也没有说更多安慰的话——多年的相处让他知道,此刻的宇佐木,需要的不是喋喋不休的开导,而是一段能容纳情绪的安静时光。他起身打开客厅的落地灯,暖黄的光线瞬间漫过房间,冲淡了深夜的冷清,也在两人身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随后,有栖拿起遥控器,点开了电视里存着的旧纪录片——那是三年前全国攀岩总决赛的影像,画面里的宇佐木,穿着亮橙色的攀岩服,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贴在岩壁上。她眼神明亮,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哪怕在最后一个岩点体力不支,小臂肌肉微微颤抖,也没放弃,凭着一股“再撑一秒”的韧劲,硬生生将身体向上托了半米,最终摸到终点旗帜的瞬间,全场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场馆屋顶。
宇佐木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屏幕上,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发紧。她记得那天的风,记得岩壁的温度,记得夺冠后扑进有栖怀里时,他身上的雪松香气,更记得自己举着奖杯时,心里暗暗发誓“要爬遍全国所有高难度岩壁”的执念。可现在呢?不过是一场半决赛,不过是一个意外的薄片岩点,她就这么狼狈地败下阵来,连决赛的门槛都没摸到。
“以前你总跟我说,”有栖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了客厅里的寂静,电视里的欢呼声被他压得很低,像遥远的背景音,“岩壁是最诚实的伙伴,你对它付出多少,它就会让你往上走多少。这次真的只是意外,那个岩点的设计本就超出了常规难度,不是你的能力不够。”
宇佐木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昨晚睡前她特意洗了手,掌心残留的镁粉痕迹早已被水流冲去,只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茧子——指腹的茧子最厚,那是常年扣住岩点磨出来的;虎口处的茧子带着细微的纹路,是反复发力留下的印记。这些曾经让她骄傲的“勋章”,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嘲讽她,嘲讽她的狼狈,嘲讽她的脆弱。
她试着握紧拳头,想感受一下往日发力时的坚定,可指尖刚一用力,就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不受控制的颤抖从指根蔓延到指尖,连带着手腕都微微发晃。这不是因为身体的疲劳,也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源于心底深处的恐惧——她怕自己再也找不回屏幕里那份明亮的眼神,怕自己再也握不住岩点的力量,更怕自己再也站不上那个承载了她所有梦想的领奖台。
“可我就是输了。”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般落在空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与自责,“比赛前教练跟我说,我这段时间的状态是近几年最好的,肯定能进决赛;队友们也总围着我,说等我拿了好成绩,就一起去吃火锅庆祝;就连你,也特意推了下午的咨询,穿着西装就赶去现场……所有人都对我抱有期待,可我却让他们都失望了。”
有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触感熟悉又踏实,那股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来,像是一道暖流,慢慢抚平了她指尖的部分颤抖。“没有人会失望的,”他微微俯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满是温柔,没有一丝责备,“教练刚才还发消息问我你的情况,说等你调整好状态,就帮你重新制定训练计划,还说要把那个薄片岩点的模拟版搬到训练馆,陪你练到熟练为止;队友们也在群里说,等你心情好点,就一起去攀岩场练手,他们还等着跟你组队参加下次的团体赛。”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纹路,语气格外认真:“至于我,佐木,我从来都不在乎你能不能赢比赛,能不能拿冠军。我更在意的是,你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提起攀岩时眼里有光,是不是还能在爬完一条路线后,笑着跟我说‘今天又进步了’。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道理,宇佐木都懂。她知道教练的用心,知道队友的体谅,更知道有栖的在意。可“明白道理”和“跨过心里的坎”从来都是两回事——就像她知道岩壁不会因为一次失利就拒绝她,却还是忍不住害怕;知道自己的能力没有消失,却还是忍不住自我否定。她沉默着,将脸慢慢埋进膝盖,双臂紧紧抱着小腿,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从膝盖间传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格外让人心疼。
有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缓慢而有节奏,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模糊的欢呼声、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还有宇佐木压抑的哭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填满了深夜的寂静,也陪着她一点点释放心底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原本漆黑的夜空被染成了淡淡的浅灰色,远处的天际线还透出一丝微弱的晨光。宇佐木慢慢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脸颊因为长时间埋在膝盖里,泛着淡淡的红。有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已经凌晨五点半了,他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轻声说:“我去厨房给你做蔬菜粥,你喜欢的那种,放了胡萝卜和青菜。你先去卫生间洗把脸,用温水敷一敷眼睛,精神会好一点。”
宇佐木点点头,撑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发麻,她缓了几秒,才一步步走向卫生间。打开灯的瞬间,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等适应了光线,她才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女人,眼底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完全没有了往日提起攀岩时的鲜活与灵动,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这是自己了。
她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瞬间涌出,她用双手掬起一捧水,轻轻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些,脸上的燥热也消散了几分,可指尖的颤抖却没有停止——哪怕她只是想拿起台面上的牙刷,手指都在微微发晃,牙刷柄几次从指尖滑落,落在洗手池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卫生间里格外刺耳。
宇佐木盯着镜子里自己颤抖的手,心底的自我否定像涨潮的海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宇佐木,你怎么这么没用?”她对着镜子,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声音里满是失望与自责,“不过是一次比赛失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连牙刷都拿不稳,还怎么攀岩?还怎么实现自己的梦想?”话刚说完,眼泪就又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洗手池里,与水流混在一起,很快就消失不见。
等宇佐木从卫生间出来时,厨房已经飘来了蔬菜粥的香气。有栖正站在灶台前,用勺子轻轻搅拌着锅里的粥,旁边的平底锅上还煎着一个溏心蛋,蛋黄微微凸起,看起来格外诱人。“刚好煮好,”有栖听到动静,回头笑了笑,眼底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昨晚也没睡好,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先过来坐,我把粥盛出来,放凉一点再喝。”
餐桌已经收拾干净,碗筷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粥碗里还放了一小碟咸菜,是宇佐木平时爱吃的。可她坐在餐桌前,看着碗里温热的粥,却没什么胃口,拿起勺子舀了两口,粥的软糯和蔬菜的清香在嘴里散开,却尝不出丝毫味道,只觉得喉咙发紧,难以下咽。她放下勺子,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了。”
“再吃一点吧,”有栖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几乎没动的粥碗,轻声劝道,“从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空腹对胃不好,也容易头晕。就再吃两口,好不好?”
宇佐木还是摇了摇头,起身走到阳台,避开了有栖的目光。她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拂过她的脸颊,却没让她感觉到丝毫清爽。阳光已经渐渐升起,金色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阳台的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可这些温暖的景象,却怎么也照不进她心里。
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目光落在远处的天空,脑海里却又不受控制地回放起昨天比赛的场景——她从岩壁上坠落时的失重感,观众席的惊呼声,裁判那句“止步半决赛”的宣判,还有对手兴奋的笑容,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一遍又一遍,让她喘不过气,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有栖拿着一张纸巾走过来,轻轻递到她手里,声音里满是心疼:“别一直钻牛角尖。如果你暂时还没准备好见隆二教授,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不用逼自己。不管需要多久,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等你想通了,想重新开始了,我们再出发。”
宇佐木接过纸巾,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头看向有栖。他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是昨晚一直陪着她,没怎么合眼,却还是强撑着精神给她做早餐、安慰她。看着他疲惫却依旧温柔的眼神,宇佐木心里一阵愧疚——她不能这么一直消沉下去,不能让自己困在失利的阴影里,更不能让有栖因为她,一直承受着担忧和疲惫。
“我想见他。”宇佐木突然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坚定,不再是之前的沮丧与迷茫,“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不想每天都活在自我否定里,不想看到你为我担心。我想找回以前的自己,想重新站上岩壁,想再一次提起攀岩时,眼里还有光。”
有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做出决定,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底的疲惫也消散了几分。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又带着一丝放松:“好,我现在就帮你联系隆二教授,跟他约见面时间。你要是想尽快见,我们就约明天;要是想再缓一天,我们就约后天,都听你的。”
说着,有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找到隆二教授的联系方式,认真地编辑着消息,字里行间都在仔细说明宇佐木的情况,还特意提了“希望见面氛围轻松一些,不急于推进疏导”。看着有栖认真的侧脸,宇佐木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就像一艘漂泊在海上的小船,终于找到了一处暂时停靠的港湾。
可与此同时,一丝莫名的忐忑又悄悄冒了出来,像一颗小石子落在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隆二教授真的能帮她走出这片低谷吗?她真的能克服心底的恐惧,重新找回以前的状态吗?她真的还能像以前一样,勇敢地站在岩壁前,握紧岩点,向上攀爬吗?
这些疑问,在她心里盘旋不去,让她有些不安。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缓缓握紧拳头,指甲轻轻抵着掌心,用这份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不管前方有多少不确定,不管心里有多少忐忑,都要试一试。为了自己坚持了八年的攀岩梦想,为了教练和队友的期待,更为了身边这个一直陪着她、包容她的有栖。
阳光渐渐升高,金色的光线落在她的手上,驱散了些许凉意。宇佐木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际线,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未来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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