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千烨界礼极其细微的点了一下头。
很小很小的弧度,如果不是一直细心观察着他,这点弧度几乎看不见。
萩原研二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松了口气。
他知道,少年心里可能还未完全接纳,但至少,在目前已经有了几分动摇。
这就够了。
对于这个浑身是伤,警惕心极强的少年来说,这一点点的松动,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晚饭在一种算不上热络,但也至少不算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结束。
伊达航和娜塔莉因为另有安排,先行离开了。
剩下千烨界礼、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三个人站在餐馆门口,夜晚的凉风再次吹来。
“走吧,小界礼,送你回去。”萩原研二提议道,动作自然的拉开了车门。
千烨界礼立刻后退一步,好不容易稍有缓和的神色再次紧绷起来。
他蹙眉道:“……不需要。”
“喂,”松田阵平抱着胳膊,靠在车旁,视线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和绑着纱布的手腕,“你这样子,能自己安全回去?万一再摔进哪个水沟里,可不一定有人刚好路过。”
千烨界礼抿紧了唇,目光在他们两人和那辆看起来就很“警车”的车之间来回扫视,抗拒和挣扎之色溢于言表。
他极度排斥别人知道自己的落脚点,这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萩原研二看出了他的顾虑,叹了口气,退让一步,“这样吧,我们不送你到楼下,我们就送你到附近的路口,看着你走进街区就行。”
“这样可以吗?至少让我们确认你安全到家。”
这个提议折中了一些。
千烨界礼沉默的权衡了几秒。
他知道这两个警察,尤其是萩原研二,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
继续僵持下去,只会更加引人注目。
最后,千烨界礼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快速的钻进车子后座中。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也上了车。
松田负责开车,萩原则坐在副驾。
车子平稳行驶着。
千烨界礼坐在后座靠窗的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开了一段路,松田阵平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说,你……”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前几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千烨界礼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松田阵平继续道:“好像大概在一周前,晚上,在中心公园附近,我好像看到你了。”
话音落下,后座上的少年周身气场浑然一变。
他猛的转过头,看向驾驶座的方向,眼眸里飞快划过什么,又借着车内阴影的遮掩,隐于夜色之中。
——警惕和慌乱。
这种情绪没能瞒过两位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
千烨界礼握着吊坠的手微微收紧。
“……你看错了。”
他的声音有些冷。
“是吗?”松田阵平的声音听不出来是信还是不信,“但我看着挺像的,一个人蹲在路边,好像……还在跟谁说话似的。”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点——“自言自语”。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能明显感觉到,车内的氛围瞬间变了。
千烨界礼的脸彻底冷了下去,所有缓和的迹象消失殆尽,重新变回了那个浑身尖刺的状态。
他甚至下意识做出了一个想要打开车门逃离的动作,尽管车子还在行驶。
“小阵平!”
萩原研二不赞同的低声制止了幼驯染过于直接的追问,然后赶紧转头看向后座,语气放缓。
“小界礼,你别误会,松田他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有点担心,你那天晚上……看起来状态不太对。”
萩原研二小心的组织着话语。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人找你的麻烦?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
“……没有麻烦。”
千烨界礼死死压制住下意识去摸吊坠的习惯性动作,重新转头看向窗外,语气冰冷,“不用你们管。”
他的反应这样的激烈,这反而更加印证了松田那晚所见非虚,也说明“自言自语”这一件事对他来说是不可触碰的禁区。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凝重的神色。
萩原研二无声的对松田阵平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松田阵平抿了抿唇,但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的开着车,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透露着他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的内心。
车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按照约定,车子在一个距离千烨界礼住所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就这里吧。”萩原研二转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一些,“看着你走进前面那个街区就好。”
千烨界礼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推开车门,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松田阵平看着他那几乎算得上是逃离的背影,烦躁的“啧”了一声,揉了揉眉心,“……这家伙,绝对有问题。”
“啊……问题很大。”萩原研二轻声回道,“而且,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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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烨界礼冲回了那间简陋的临时住所,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黑暗中,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传来的几声笛鸣。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不仅是因为刚才的奔跑,更是因为今晚经历的一切,像一场飓风,将他原本封闭的天地搅得翻天覆地。
温暖的饭菜,热闹的环境,萩原研二温和的笑容,松田阵平直接却不带恶意的询问,伊达航爽朗的招呼,以及……娜塔莉小姐那双干净真诚的眼睛……
这一切都与他所熟悉的算计与冰冷格格不入。
只是……误解吗?
萩原研二的话在千烨界礼脑海里回响。
他下意识摸了摸被妥善包扎好的手腕,纱布柔软干燥,带着药膏清凉的气息,与他自己处理时的疼痛和敷衍截然不同。
一股陌生而酸涩的情绪涌入心头,逼得他有些窒息。
千烨界礼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摆脱那些软弱的念头。
不能相信……不能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了……
一个人也可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千烨界礼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吊坠安静的贴在他的胸口,似乎也感受到了千烨界礼的激烈波动的情绪,只是静静传递着陪伴的触感。
可是,那些画面却固执的不肯消散。
松田阵平那句“自言自语”就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的扎进了他内心最不可触碰的地方。
那是他与小吊坠——与承载着老师夙愿,又或是自己半生执念的造物——之间的秘密。
是绝对绝对不能被外人窥见的脆弱。
被看见了……被那个眼神锐利的卷发警官看见了……
恐慌。
羞耻。
不算正面的情绪在心头翻涌,胃部也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恶心感。
他们会怎么想……把我当疯子……还是更糟?
千烨界礼用力攥紧了胸前的吊坠,像是要把吊坠揉进血肉里。
【界礼……】
吊坠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了点点幽蓝的微光。
掌心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吊坠犹豫道:【那几个人,他们人很好。你可以……】
“……闭嘴!”
千烨界礼忽然死死的捂住耳朵,眼底血色翻涌,他的声音嘶哑的低吼一声,浑身开始不自觉的发颤。
吊坠的震动停了下来。
千烨界礼像是才反应过来,眼中的血色开始蔓延,为眼尾染上殷红。
而那双日光般的眼眸被灰暗蒙盖,晶莹的光芒星星点点的闪烁着。
他的声音发颤。
“……对不起,求你了……不要说话,好吗?”
只需要几分钟。
只需要给他几分钟。
让他冷静一下。
让他好好思考,就像以前一样,马上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但他脑海中却仍旧不禁浮现出一点点微小的声音——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不一样呢?
如果……只是如果……可以稍微依赖一点点?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惊恐的压了下去。
不!
不行!
小吊坠……
除了它,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绝对、绝对不能再失去了。
他承受不起再次信任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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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松田车内。
“那家伙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松田阵平握着方向盘,眉头紧锁,“一提到那晚的事,简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萩原研二揉了揉太阳穴,“嗯……恐怕不只是‘遇到麻烦’这么简单,更像是一个……不能触碰的底线……又或者说是创伤点。”
“而且他那个档案干净得太诡异了。”松田阵平继续道,“加上这种精神状态……hagi,他可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作为爆处组的精英,他们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案子,直觉告诉他们,千烨界礼可不仅仅是个“问题少年”。
萩原研二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小阵平,你还记得他今晚吃饭时候的样子吗?”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他不会用筷子,甚至还会那么认真的询问——吃饭的时候发出声音是不是不礼貌。”
萩原研二思索着,“这些细节,说明他有可能是在一个与社会脱轨而且封闭的环境下长大。”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便也觉得确实如此。
那些细节单独看没什么,但组合在一起,就能勾勒出一个异于常人的成长背景。
“还有他对我们警察的排斥和恐惧……”萩原研二微微蹙眉,“这可不仅仅是‘不喜欢’三个字能够描述的。”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千烨界礼身上的秘密,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最关键的是,对于那个浑身怪异的少年,他们竟有种无从查起的无奈感。
“啧……真是麻烦死了。”松田阵平眉头紧锁,“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萩原研二看着幼驯染别扭的样子,了然的笑了笑,“小阵平其实也很担心他吧。”
“谁担心那种麻烦的家伙了?!”
松田阵平立刻反驳,末了又补充道:“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连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要是不看着点,哪天悄无声息的掉到哪个水沟里都不知道。”
萩原研二笑着耸了耸肩,没说话。
从某些方面来说,小阵平和小千烨,两个人还真是高度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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