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的背影在密林的雨幕中晃了一下,停住了。
他微微侧过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淌成一条细流。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穿透雨丝,望向身后空无一物的黑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雨水敲打地面的单调声响。
但他刚才……分明感觉到一丝异样。不是声音,不是气味,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这暴雨彻底淹没的……被注视感。
那感觉并不带恶意,甚至……带着点让他心脏莫名发紧的熟悉和……暖意?
荒谬。
琴酒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失血过多和疲惫带来的错觉。
肩后和腿上的伤口在冰冷雨水的刺激下,针扎似的疼,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转回头,不再犹豫,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更深地踏入湿滑泥泞的林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但他咬紧牙关,凭着多年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辨认着方向,朝着记忆中可能存在的、能暂时栖身的地方挪去。
工藤新一的意识紧紧跟随着,穿透湿冷的树干,穿透瓢泼的雨。
他看着琴酒踉跄却固执的背影,看着他每一次因牵动伤口而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看着他苍白的侧脸上不断滚落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的水珠。
工藤新一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酸又涩,胀得发痛。
他想冲他喊:“慢点!小心脚下!” 想伸手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工藤新一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呼喊”消散在雨声里,他的“手臂”一次次穿透琴酒湿透的衣料和冰冷的皮肤。
这种极致的靠近和极致的无能为力,快要把他逼疯了。
他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守护着自己唯一的神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在泥泞中独自挣扎,满身伤痕。
不知在冰冷的雨里跋涉了多久,就在琴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虚浮,几乎要再次栽倒的时候,前方黑黢黢的林木间,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废弃的护林小屋。
木头早已腐朽,屋顶塌了一半,窗户只剩下空洞的框子,在风雨中发出吱呀的哀鸣。但在此刻,它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是绝境里唯一的避难所。
琴酒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是本能驱动的松懈。他加快了些脚步,几乎是跌撞着扑到那扇歪斜的木门前。
门没锁,或者说,锁早已锈烂。他用力一推,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向内打开,扬起一片灰尘。
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充斥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地上散落着枯枝败叶和一些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垃圾。屋顶的破洞漏下冰冷的雨水,在地上积起一滩滩小水洼。但至少,这里能稍微遮蔽一些风雨。
琴酒踉跄着进去,反手吃力地将歪斜的木门勉强合上,又从旁边拖过一个破旧的柜子抵住门后。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脱力,背靠着冰冷的、布满霉斑的木板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他闭上眼,眉头因为身上各处伤口传来的剧痛而紧紧拧在一起。
湿透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失血、寒冷、疲惫和药剂残留的副作用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意志和身体。
工藤新一穿透墙壁,悬在小小的屋内。他看着琴酒蜷缩在角落,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困兽,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巨大的心痛和怜惜淹没了工藤新一。
他恨不得能生出实体,去生一堆火,去找来干净的衣服和药品,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
可他只是团空气。
绝望之下,新一再次尝试那唯一可能起效的方式。
他凝聚起全部的意识,将所有的心疼、焦急、鼓励和那份深沉得无法言说的爱意,拧成一股纯粹的精神力量,小心翼翼地、持续不断地通过那根微妙的共鸣之线,传递过去。
——阵,别睡!不能睡!起来,活动一下,把湿衣服脱掉!会失温的!
——看看屋里,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哪怕几块干木头也好!
——坚持住!你能行的!你从来都是最强大的!
他一遍遍地“呼喊”,用意念描绘着生火的画面,描绘着干燥衣物带来的温暖感觉。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他不能停。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也许是这持续的精神灌注真的起了作用,也许是琴酒骨子里的求生欲实在强悍。
他沉重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墨绿色的瞳孔失焦了片刻,才慢慢凝聚起来。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痛苦,转动脖颈,打量这个破烂的避难所。
目光扫过屋角的杂物堆时,他停顿了一下。那里似乎堆着些没完全湿透的枯叶和细树枝,还有几块破布。
工藤新一立刻捕捉到他的视线,意念更加急促地集中过去:对!就是那里!拿过来!试试看!
琴酒喘了几口粗气,用手撑着她,极其艰难地挪动过去。
每动一下,伤口都被牵扯,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凶。但他还是咬着牙,将那些能引火的东西一点点收集起来,又找到两块边缘锋利的石头,拖回了刚才的角落。
接下来的生火过程异常艰难。他的手指因为失血和寒冷而不听使唤地颤抖,敲击了无数次,才终于溅起一点微弱的火星。
火星落在干燥的引火物上,闪烁了几下,眼看就要熄灭。
工藤新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意念疯狂地输送:吹气!轻轻的!别太用力!
琴酒俯下身,苍白的唇凑近那一点微弱的红光,极其轻柔地、断续地吹着气。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精密的任务。微弱的火苗顽强地坚持着,终于,呼地一下,吞噬了更多的枯叶,渐渐旺了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暖意。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在琴酒被雨水冲刷得异常苍白的脸上,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伸出颤抖的、布满伤口和污泥的双手,贪婪地靠近那簇小小的火焰。
温暖的触感从冰冷的指尖一点点蔓延开来,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慰藉。
他微微吁出一口气,紧绷到极致的肩颈线条,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米。
工藤新一“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点。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和骄傲的情绪涌上来,堵得他“喉咙”发紧。他的阵,总是这样,无论多绝望的境地,都能挣出一线生机。
然而,温暖稍稍驱散寒冷,身体的感知回笼,伤口的剧痛和体内另一种更深层的痛苦便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
“呃……”琴酒忽然闷哼一声,猛地蜷缩起来,一只手死死抵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则用力抓住左臂。
皮肤之下,那些原本黯淡下去的幽绿纹路,像是被火光照亮了一般,又开始隐隐浮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带来一阵阵撕裂神经般的、熟悉的剧痛。
药剂的副作用,阴魂不散。
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额头上刚被烤干的皮肤又迅速渗出冷汗。
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铁石。他在忍耐,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着那试图再次将他拖入狂暴深渊的力量。
工藤新一刚刚落下的心又猛地揪紧!他立刻将意念转向安抚,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试图拂过他紧绷的神经:
放松……阵,看着我……看着我……别去想它……想想暖和的东西……想想……
他的意念徒劳地围绕着琴酒,却无法真正穿透那层痛苦的壁垒。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琴酒独自与体内的恶魔搏斗,看着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抠进手臂的皮肉里,留下带血的划痕。
痛苦中的琴酒,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探入自己湿透的衣襟内袋,摸索着。
很快,他掏出了那个密封的金属小盒子。盒子边缘已经被雨水浸得有些冰凉,但他握得很紧。
他艰难地用指甲撬开盒盖。里面那张被塑料膜保护着的照片,安然无恙。
照片上,那块残缺的空白让琴酒的目光长久的停留。
琴酒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照片上。
火光下,他墨绿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张照片,里面的狂暴和痛苦似乎真的被那笑容灼烫了一下,微微波动着,一点点、一点点地沉淀下去。
他布满冷汗和痛苦的脸上,神情出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紧绷的嘴角似乎想要往上抬一下,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极其疲惫的、近乎虚幻的柔和弧度。
他抬起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笑脸。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工藤……”
一个极其沙哑、低沉、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
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却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
嗡——!
这一声,像是一道真正的闪电,狠狠劈中了工藤新一的意识核心!
他整个“存在”都因为这声呼唤而剧烈震颤起来!
阵……在叫他的名字!
不是在意识模糊时无意识的呓语,而是在清醒的、极度痛苦的时刻,看着他的照片,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新一!
那一刻,什么时空阻隔,什么幽灵形态,什么无能为力,全都消失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得满满的,胀得发痛,又甜得发涩。
他想回应!
想大声地、一遍遍地告诉他:“是我!我在这里!我听到你了!”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将更加汹涌的、饱含着爱意和回应的意念,疯狂地输送过去,试图用这无声的浪潮将琴酒紧紧包裹。
琴酒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什么。
他抚摸着照片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缓缓地、带着一丝疑惑地抬起头,那双因为痛苦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涣散的墨绿色瞳孔,再次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正是新一意识凝聚的方向。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空茫的。里面带着清晰的困惑,一种近乎本能的探寻,还有一丝……
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
渴望。
仿佛在寻找那个刚刚呼唤过的名字的主人,寻找那个本该只存在于照片和记忆里的幻影。
他就那样看着,看了很久。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明明灭灭。
工藤新一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贪婪地“凝视”着这双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望向自己的眼睛。哪怕他知道,琴酒看到的可能只是一片虚无。
最终,琴酒眼中的困惑慢慢褪去,只剩下更深沉的疲惫。
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再次将那异样的感觉归咎于自己的虚弱和幻觉。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金属盒子,合上盖子,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贴在自己冰冷的心口。
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唯一的热源。
然后,他再次蜷缩起来,向着那堆微弱却顽强的篝火,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痛苦似乎因为那个名字和那张照片,而变得稍微可以忍受了一些。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紊乱。
他太累了,终于扛不住沉重的疲惫和伤痛,陷入了昏睡。
工藤新一的意识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靠近”,最终虚虚地“停留”在琴酒蜷缩的身体旁边。
他“看”着琴酒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苍白脸上被火光柔化的轮廓,“看”着他紧紧攥着金属盒子的、伤痕累累的手。
冰冷的雨水还在从屋顶的破洞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屋外,风声呜咽。
但这间破败腐朽的小木屋里,却因为那一小簇跳跃的火焰,和两个跨越时空彼此依偎的灵魂,而生出了一种奇异而脆弱的温暖。
工藤新一新一不再试图去做任何事。他只是静静地“守”在那里,用自己的意识,无声地环绕着熟睡的琴酒。
他知道,天亮之后,还有无数艰难险阻。组织的追杀,药剂的副作用,未愈的重伤……每一样都可能将他们吞噬。
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在这片废墟般的角落里,他们仿佛又触碰到了彼此。
一个在梦里紧握着照片。
一个在现实外无声守护。
黑夜漫长,但黎明终会到来。而只要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他们就还有走下去的勇气。
工藤新一的意识温柔地笼罩着琴酒,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穿透了生死与时空。
我就在这里,阵。
从未离开。
也永不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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