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着不祥的灰色，母亲的头七到了。叶惊雾捧着盛满纸灰的碗，蹲在老宅门口，指尖蘸取灰烬，在门前空地上缓缓画出一个圈。那圈并不完整，刻意留出了一道缺口，正对着母亲长眠的方向。到了晚上，在圈里面烧纸钱，这样母亲就能收到钱了。
叶惊雾不清楚这种方法有没有用，这是苏瑀发过来的。他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上网查找人死后头七到七七之间的各种民俗文化。然后她就收到了带着三个感叹号的头七仪式内容。
她问他从哪里找来的？
他回道：阿豆。
叶惊雾觉得阿豆不太靠谱，只能回了一串省略号给他。
而后苏瑀回了三个拜托。
叶惊雾回他：自己动手。
苏瑀理直气壮回：我怕！
叶惊雾笑了。
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确实会笑出来的。
叶惊雾怕吗？当然不怕。但见过鬼吗？其实也没见过。但她知道这个世界可能有着超自然的力量。谁知道一个不经意间的行为会引来什么灾祸呢？
不过叶惊雾确实想试试。
看看她的母亲头七这天是否回魂。
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搞清楚。
这些问题会对她未来的人生有影响吗？其实也未必。不过知道的越多，影响越大倒是真的。但她很想知道，当年究竟是谁将她送到隐雾观的。
当年是年轻人，现在可能是中年人。为什么说可能呢，毕竟也不能否认对方可能不是人。
苏瑀在门内看了许久，见她画好，两手扒着门框，忍不住问了一句：
“道理我明白，但是咱妈葬在了祖坟里，到时候祖坟里的长辈们真的不会也来凑热闹吗？”
叶惊雾缓缓抬起头，似乎没明白苏瑀的意思。
苏瑀一咬牙，连忙踏出门口，蹲在她身边，将他的纠结一股脑儿地盖了下来。
阿豆说缺口要对着下葬的方向，就是给亡者留下可以进来的口子，这样就可以取走圈里面的东西。
可苏瑀觉得这个口子对着祖坟，祖坟里葬的又不是只有他们母亲一人。到时候那些祖坟里的老家伙和他妈抢东西怎么办？
这缺口就像一个蓝牙，祖坟里的大家都能连上。
叶惊雾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蓝牙还能断开呢。
被白了一眼，苏瑀也不生气，他目光游离了会儿，小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母亲真的返家了呢？”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话一出，感觉汗毛凛凛的。
叶惊雾慢吞吞地起身，瞥了他一眼：“正不合我意？”
微风拂过，将她鬓角的发丝扬起。
苏瑀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镇住了。心想她在隐雾观长大，有些保命的小妙招也很正常不是吗。
“妹！求带！”
叶惊雾含蓄地笑了笑，没说话。
但说实话，她没有。她有的是一腔热血。
物理意义上的。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是母亲啊。
荣叔点了灯，门口的两个大白灯笼在微风中摇摇晃晃的。他驻足在那儿，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而后，看向门外的叶惊雾和苏瑀，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阿瑀，惊雾，吃饭啦……”
王姨去喊苏珂吃饭时，苏珂正在和人通话。为了弄明白父亲的事，她联系到了父亲当年任职的大学，但毕竟过去了十九年，人事变动下，知道这件事的人未必还在学校。
幸运的是，校方那边给了她一个联系方式，是父亲当年的一个学生，巧合的是，目前正在学校任职。听说当时与父亲关系比较好，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苏珂记下了电话，然后拨了过去，无人接听。
她心想，至少没有注销不是吗。她决定吃好晚饭再联系几次。
……
晚上十点，客厅里灯火通明。
苏瑀把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了，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底那一点怯意。按理说，为亲人守灵并不值得害怕。初中时奶奶去世，他就睡在她棺材边的稻草堆上，照样睡得安稳。
可母亲不一样，她生前就有些神经质。孩子的本能让他亲近母亲，却又打心底里害怕。他不知道该如何与那样的母亲相处。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母亲的不正常，全是因为妹妹的夭折。
妹妹那么小就离开了，很可怜的。所以，他不该埋怨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时间久了，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解释。
然而有一天，常年神经质的母亲突然告知他和阿姐她时日无多了，想要在死前见见小女儿。
苏瑀以为母亲疯了，可阿姐真的把死去多年的妹妹带回了家。尤其在得知妹妹死而复生的真相后，苏瑀整个人都凌乱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荒唐的迷信？简直是造孽。
但他想起妹妹刚出生时频繁进出医院的情形，忽然沉默了。
当医学无能为力，玄学就成了人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理解，却依然难以接受。
阿姐轻描淡写地说出，她早就知道妹妹的死亡有异，因为祖坟里妹妹的骨灰盒中装的只是一张出生证明时，他脸上的表情更是难以控制了。
他的家，似乎有些不正常。
迷信的奶奶、神经质的妈妈、失踪的爸爸挖坟的姐姐、以及“死而复生”的妹妹……平平无奇的他，宛若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他上网查了挖坟的罪名，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不过阿姐只是挖开，没破坏什么，应当……不至于太严重吧？
他松了口气，不断说服自己：还好，我没犯包庇罪。
大义灭亲是不可能。
叶惊雾刚从院子里回来，手中捧着一支莲花。小池里的莲花开得正好，见她喜欢，荣叔就折下一支给了她。说是母亲当年种的，已经很多年了。莲香很淡，但总萦绕在鼻尖。她一来，仿佛客厅里也充斥着莲香。
“怎么开那么多灯？太浪费电了。”
见客厅所有的灯都开了，叶惊雾眉头微蹙，有些不满，她向来都是随手关灯的。节约用电已经刻在了她的基因里。
苏瑀不好意再说自己害怕，就扯了个谎，“……我怕妈妈找不到家。”
叶惊雾：……
看向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微妙起来了。
“对了，是不是快到时间烧纸钱了？”苏瑀忙扯开话题，起身去取纸钱。
随即两人一边在圈内投着纸钱燃烧，碳化的纸钱轻飘飘的，风还未使劲，就已经飘向了远方。苏瑀下意识地要去拦，但手一挥过去，那纸钱就轻盈地避开了。
“……说起来，今天不是没风吗？”
但纸钱像是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飘……
……
王姨在厨房里准备宵夜。今天是苏静安的头七，大伙儿都得守夜，她想着煮点汤圆，让大家吃些热食。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一个个雪白的汤圆在其中沉浮。她知道苏家姐弟俩都好甜口，而惊雾那孩子对吃什么馅儿都不挑剔，便干脆全煮了芝麻馅的。汤圆煮熟后，她利落地分了三大碗，清甜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漫开来。她端着托盘，正准备送往大堂，刚踏出厨房门，身后却幽幽传来一声呼唤。
“王姨……”
那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腔调，轻飘飘的，像是融在了风里，顺着钻进了耳朵。
王姨心脏不错，体检顶多就是血糖有点高，可这一声，却让她心脏顿时有些不好了，心口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呼吸都滞住了。她脚步顿住，不敢回头，只觉得那声音带着一股子阴凉气，越来越近。
最终，那声音几乎贴在了她的耳后，气息微弱，却又清晰无比。
“王姨，我想吃汤圆，咸的。”
王妈顿住了，在最初的惊悸之后，听到这句话，她紧绷的神经反而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是啊，七日回魂，本该就要准备她爱吃的。
“哎！”王姨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瞧我这老糊涂，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怎么就把你爱吃的给忘了……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煮，很快就好。”
她嘴里絮叨着，缓缓转过身。身后走廊空荡荡的，并无半个人影。她脸上却不见丝毫诧异，只是端着那三碗甜汤圆，又稳稳当当地走回了厨房，重新烧上了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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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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