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排球砸在地板上的闷响,鞋底与地胶摩擦的锐音,少年们粗重的喘息混杂着教练偶尔的短促指令。
一切构成了白鸟泽学园体育馆每日放课后最喧闹也最纯粹的背景音。
我总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目光越过奔跑的身影,牢牢锁住其中一个人。
牛岛若利。
他的起跳像山岳倾颓又骤然拔地而起,挥臂的姿势带着某种教科书般精确又磅礴的力量,击球的那一声炸响总是格外不同,能轻易压过馆内所有杂音,也重重撞在我心口。
训练暂歇的哨声吹响,我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里微凉的矿泉水瓶,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
脚步钉在地板上,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队员们三三两两走向场边休息,他独自走向放毛巾和水壶的长凳,汗湿的额发微贴着脸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或者说,淡漠。
“牛岛同学,”我的声音在巨大的体育馆里细弱得像蚊蚋,但又奇异地在靠近他时变得清晰,“这个,给你。”
递出去的功能饮料悬在半空,瓶身上迅速蒙了一层细密的水汽。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下来,掠过那瓶蓝色的液体,然后,伸手接过。
指尖不可避免地短暂相触,我像被微弱的电流蜇了一下,迅速缩回手。
“谢谢。”他说。声音低沉,没有太多起伏。
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喉结滚动,视线平直地看向前方仍在进行的拉伸练习,或者更远的地方,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哪怕多一秒。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个剪辑利落的镜头。
没有多余的眼神,没有客套的寒暄,甚至那声“谢谢”也像是某种被设定好的程序反馈,出于礼貌,而非情感。
我攥了攥空落落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他碰过的凉意,看着他转身走开的宽阔背影,心里那点微弱的、每次都会死灰复燃的希望火苗,又一次噗地一声,被这点凉意浇熄,只剩下一缕尴尬的青烟,熏得自己眼眶发涩。
“又来了啊。”
身后有极低的窃笑和议论,针一样刺过来。
“真是有毅力呢。”
“牛岛君怎么可能……”
我低下头,快速转身,逃离那片让我无所适从的场地边缘。
每一天,每一次,都是如此。
我像完成一个仪式,虔诚地献上我的供品,然后接受那份沉默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拒绝。
2.
毕业典礼那天,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和离愁别绪。
骊歌唱罢,校园四处是抱着痛哭、交换第二颗纽扣、大声告白的人群。
仿佛所有的克制与隐忍似乎都在这一天找到了决堤的借口。
我在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下堵住了牛岛若利。
他穿着笔挺的制服,身材比三年前更加挺拔魁梧,手里拿着毕业证书卷筒,像握着另一根球杆。
花瓣簌簌落下,停在他肩头,他也毫无所觉。
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血液轰隆隆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指尖和发麻的头皮。
我张开嘴,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干涩发颤:“牛岛同学!”
他停下脚步,看我。
眼神里有一丝极淡的疑问,像是认出了我是那个总送水的人,又像是仅仅在等待一个需要他处理的突发情况。
积攒了整整三年的孤勇,在这一刻燃烧到极致。
我几乎是喊着说出来,声音劈开周围的热闹:“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从一年级开始就喜欢你了!”
周遭的喧嚣似乎静了一瞬。
有目光投过来。
他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等我喊完,胸口剧烈起伏地看着他时,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如常,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冰坠落地:
“谢谢。但是,排球比恋爱更重要。”
没有歉意,没有委婉,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
这只是一句陈述。
他再陈述一个在他看来如同日出东方般自然的事实。
他微微颔首,然后绕过僵直原地的我,大步离开。
花瓣依旧落着,温柔地覆在我肩上、头发上,却冷得像雪。
那句话,利刃一样,精准地斩断了我所有虚妄的念想。
十八岁的夏天,就这样兵荒马乱地仓促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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