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
幽幽的、满含悲切凄凉的男子声音传来，翠娘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缓僵硬地转过身，往院子外看去。
封锁住院子的结界仍未散去，透明的紫光结界之外，已经找回自己头颅的书生男鬼踉跄前行，勉强拼凑的肢体走得乱七八糟，既滑稽又凄惨。
萧倦之明白了什么，看了看抱着琴安安静静走在年轻男鬼身后的凤十五，抬手解除了结界。
紫光消失，翠娘把书生的模样看得更加清楚。
她沉默了许久，既觉得“怎会如此”，又觉得“果然如此”。
“对不起啊，翠娘，”书生难过地轻声道，“我没能考取功名，也没能在你遭难时赶来帮你，让你独自受了这么多苦楚……”
五年前，书生和翠娘一家告别后便离开村子去县里赶考，结果船行至河中央，书生便被船夫伙同村里的混混李麻子一行人抢了盘缠，并残忍分尸。
为了让书生找不到人复仇，船夫把书生的头颅带走，塞进坛子里藏起来。
书生找不到头颅，尸身也不全，魂魄只能被困在江面上，竭力拼凑自己的尸身。
他看到了青梅竹马家燃起的大火，也看到吞没整个村子的血光，可每次想跑回村子，都会被江水卷回去，拉回水底。
时至今日，他才在凤十五的帮助下找回自己的头颅，并回到翠娘面前。
阔别五年的未婚夫妻俩看着面目全非的对方，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萧倦之不打扰他们互诉衷肠，带着凤十五离开院子，到一旁检查凤十五的情况。
一番仔细检查之后，萧倦之有些讶异，凤十五残魂修复的程度比他预想中好太多了，他都不需要再找下一个鬼域，只要带着凤十五继续行走红尘，沐浴人间烟火气便好。
“真看不出来啊，”萧倦之轻声地自言自语，一只手按在凤十五毫无起伏的胸膛上，“这鬼域的执念居然这么浓烈……”
凤十五仍在不断吸收周围的鬼气，抱着琴静静站在萧倦之面前，略微垂着头。
明明仍是毫无生气的使役模样，看着却没有独自在江边时那般凛冽不可及，甚至隐约透着几分温驯来。
萧倦之把手掌贴在他冰凉清瘦的脸颊摸了摸，有些自得地低声喟叹：“哎，我可真厉害，居然能逆天改命至此。”
魂灯里的火焰晃了晃，传出灯灵寒栖嘎嘎的声音：“那你祈祷他彻底苏醒那天你不要挨雷劈吧，厉害的逆天者。”
萧倦之当没听见。
劈就劈呗，凤十五有功德在身，就算自己因为逆天改命被反噬、被雷劈，也绝对不会死，顶多难受点罢了。
大不了回宗门躺着嘛。
萧倦之的指尖轻轻拂过凤十五双眼上的轻纱，又细心地给他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刚捋了两下，带着潮湿水汽的阴风便从身后吹来。
一同飘来的还有阴幽但彬彬有礼的男子声音：“两位恩公——”
萧倦之转过身，温和礼貌地笑了笑：“当不得恩公，不过是路人罢了。”
“不管怎么说，有赖于二位恩公，我才得以寻回头颅，从江水中脱困，回到翠娘身边。翠娘没有受伤，也是您手下留情。”书生说着，给他俩郑重地躬身行礼，“多谢二位恩公仗义。”
萧倦之往凤十五身后挪了挪，让凤十五受了这一礼。
“我和翠娘如今这般光景，怕是也难以报答二位恩公了。”书生直起腰，幽幽一叹，“我年少时，曾酿了两坛酒，一坛状元红，一坛女儿红，准备在我考中功名和迎娶翠娘时开封，若是恩公不嫌弃，便把这两坛酒收下吧。”
两坛自酿的酒不算什么贵重物，萧倦之想了想，便没拒绝，点点头，“好，那便多谢了。”
书生舒展眉眼笑了起来，又是一礼，身影化作阴风飘回院子，携着一缕血色红光往远方飘去，消失在黑暗中。
周围的草木忽然开始枯萎，村子里弥漫起满是血腥味的红雾，哀嚎声犹如江潮，此起彼伏。
翠娘开始最后的复仇，鬼域也即将坍塌。
萧倦之对四面八方传来的哀嚎声充耳不闻，走回红绸翻飞的院子里，把地上的两坛酒收了。
“我们走吧。”
他握着魂灯，走进贴着大红囍字的木门。
跨过门槛的一瞬，周围的一切归于虚无，所有声音也戛然而止，萧倦之被死寂与黑暗吞没。
往前两步之后，一阵清凉微冷的山风将黑暗与混沌吹散，泛着一抹鱼肚白的天空出现在视野里。
他从门内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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