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靠着的人影显得有些瘦削，黑发披散，偏肌肤又苍白，对照之下，便显得好似尊玉像般。只因刚喝了口汤药，周盈唇上才不至于干燥皲裂，莹润了几分。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咳。”他刚想打趣笑道，便只觉喉咙一阵咳嗽袭来，无奈之下只好捂着嘴，肩膀颤抖之余，黑发簌簌垂落，逶迤于被褥之间。
“你看，你贫嘴至此，有什么好处呢？不如听话些，好好养病再说。”
张仲景见他咳的一阵接着一阵，便也皱了皱眉。他这些时日一直在按照对方的身体而调配药方，但不知道是医术不精，还是…总之效果并不大。
但学医的人，最是执拗。遇到疑难杂症，便是不吃不喝也要钻研个透彻，之前小虎说的有句话还真是对了。
他确实一直在试药。神农尝百草，医者自当身先士卒。
“…小虎呢？”周盈声音虚了几分。
“……”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周盈略抬头一看，便见对方手一丢勺子，把汤药搁置在桌边，神情之间，似有几分不虞。
“走了。”
周盈也沉默了，他想到了之前…那些谣言，此时此刻，便头疼万分。算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小虎想走，他也拦不住就是了。
苦笑一声，他只是觉得，人的心思真难琢磨。
“之前的事情，是我管教不严，以后不会了。”张仲景心里也是无奈，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职工作，怎么在旁人眼中偏就成了那种关系呢？
他看着周盈，思绪之间，神情有些复杂。
“嗯。”周盈这会儿也实在是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若人连脆弱之时都需要伪装，那这一辈子需要过的有多累呢？
让他歇息一会儿吧，毕竟这难得的栖息之地，以后只怕也不多了。
见他熟睡，拿起空碗的张仲景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前堂内，哀嚎声一片的玩家们抄书抄的手都酸了！不少人更是拿着两三根笔在那儿奋笔疾书，抄写之余，看着摊开的书籍宛如杀父仇人一般，深恶痛绝！
“我抄完了！拿去！本宫手都抄的酸了！”第一个完成的玩家精神状态良好，容光焕发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
这是又疯了一个。
走出来的人影看着众人动静，眼中闪过几分笑意，不过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张仲景出来之时，便看到明天见正在帮着假发扎马尾抄着书。
这么做…也不是不行吧，作弊的事情，只要不触及底线，他一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医书枯燥，能一遍一遍啃的都是硬茬子，他不会拿自己的标准去规定别人。
明天见看到张仲景走出来，这才放下笔。
她这段时间在《历史的痕迹》这款游戏里体会到了很多，也想到了很多。有些事情，有些东西，并非强求就能成功。
最初的不甘和怨恨逐渐消散，明天见似乎懂得了一些…一些身为医者，必须要承认和放手的事情。
那就是她们，不是神仙。传言中活死人肉白骨的故事，只是传说。
即便是连现代医学发达的时代，还有很多很多，人类未曾攻克的难题。那么在这个医疗技术如此落后的时代里，这些在人类群星之中，闪闪发光的人们，又是如何做的抉择呢？
这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游戏，真实到，她已经模糊了界限。
那么…
历史是河流，时而湍急，时而平缓。人如游鱼，遨游于江河，沉浮于湖海。若有机会弥补过往的遗憾，你会想做什么呢？
她想做什么呢？
历史啊历史，你承载了人类的记忆，也歌颂了可歌可泣的情怀，如今是否也是因遗憾，而温柔的给予她们一个，能够触摸的机会呢？
明天见深吸一口气，她想，和医圣聊一聊。
就算是虚假的，不真实的，也好啊。
起码，起码能让她不那么害怕，不是吗？
“明姐你去哪？”假发扎马尾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手拿着笔，一时间心中有些触动，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明天见笑了笑：“你等等，我和医圣有点话说。”
“哦…”
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明天见从位置上站起来，她在游戏里的身体真的是健康极了，不会走两步就疼的站不起来，也不需要每天都按时的吃药。
甚至她可以品尝很多很多由玩家们捣鼓出来的美食。这些玩意儿在洛阳很是受到欢迎，不少人借着商机开了些餐馆。
翻阅书籍的张仲景见来人身影，手便停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位并不算很熟悉，但也不陌生的外乡人。
他认识对方。上回发生医闹的时候，对方的冷静和处理事情的方式实在是挑不出错处。
实际上，他觉得这批人中，不少人的能力和对病症的新颖看法都让他颇有启发。张仲景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一直追随于他，毕竟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既是选择了走一条艰难的道路，便安静往前走就是。
“你…”他看着对方，不知为何，总觉得明天见的身上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见过很多的人，看过很多的病，但在对方身上，张仲景似乎看到一种，全然不一样的气势。
眼前女子深吸一口气，只微微鞠了躬。
这举动不可谓不郑重。
张仲景此时此刻也不由得立马站了起来，无功不受禄，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一鞠躬，实在是让他难以消受。
“我想和您谈谈，可以吗？”带着几分试探和尊敬的声音响起。
身着青衣的医者放下手中东西，他沉默了片刻。这显然，谈的是不一般的事情，所以张仲景尤为谨慎。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谈谈。”明天见声音中带着几分协商的语气。
张仲景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一时间，似心中隐隐有什么触动一般，他颔首道：“去内堂吧，这儿人多眼杂。”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明天见这才松了口气。
细碎的阳光，随着斑驳的光影洒下。院子中的梧桐树不知是长了多久，此时此刻于太阳底下，蒙荫于众人。
何素心看着树叶被风吹的细细簌簌，她微微一笑，似乎很是贪恋于这点滴之间的片刻宁静。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我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太阳了。”
化疗的日子很痛苦，病房的苍白与身体的疼痛早已折磨的记忆淡忘了过去。过去的日子里，她其实也没有怎么珍惜于这样的好天气。
每天不是在病房里巡视，就是在手术台上工作。
张仲景听她所言，不由微微一愣。这段时间，洛阳并未下过雨，可以说是连续好几天都是大太阳才对吧。
“坐。”
何素心点了点头，她坐在了凳子上，手捧着茶杯。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和您说些什么，只是很想和您聊聊。”杯子里的茶水呈浅绿色，温热的茶水温度透过杯子传递到手掌心之间。
她看着眼前端坐的张仲景，一时间竟觉得，历史的这一刻，或许就是如此。不过随即，她只苦笑一声，心想着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游戏而已。
“我读书的时候，也曾想着着救死扶伤，济世救人，所以选择了和您一样的道路，只不过选择的方式有所不同。”她选的并不是中医。现代医学中西医结合，这点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坐如松树的青衣人影并没有开口说什么，或许是察觉到了何素心的未尽之意，他只是安静的倾听着。
“人的生命很脆弱，遇到了问题需要处理，有些时候我就会使用锋利的小刀，割破那些皮肉，进入到人体组织，把坏死的地方割掉，再进行缝合，这样过一段时间，便会慢慢痊愈。”
“这是不是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他们就像机器，我是机械修理师，我的手可以救治最精密的部件，可我却无法恢复病人们的健康。”
何素心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年轻的身躯啊…真是美好。
“我好像救了很多人，但好像又什么都救不了。我的老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在我们的行业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她告诉我，研究问题，必须要抱有以身殉道的准备。”
“她…”
“…对不起，我说了太多，可能您不一定听得懂。”
何素心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疲倦。她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不知为何，心中苦涩万分，一怔神之间，似觉得脸颊有些湿润滑落。
“我在听，我听得懂。”平静中带着力量的声音传来。
何素心似犹如被雷击中，她猛地抬起头，只看到眼前的人抿着唇，清隽的脸上似有几分复杂情绪。
“你的老师呢？”
“…她已经殉道了。”这是很温和委婉的说法。癌症到后期，死亡是随着极大的痛苦而至的。
张仲景沉默了，他垂眸，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您不必太难过，她一生都在追求着攻克难关，这或许就是她所追求的道路。”何素心见对方有些难过，这才开口安慰道。
敬每一个，为治病救人，护卫医道，而踏上这条艰难道路的医护人员。
虽，历史匆匆，但这股坚韧慈悲的精神，却穿透时空，牵系众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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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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