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蓬听闻云华长公主被捕的消息时,他正望着天河中的浪花出神。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他捂住心口,低声自语。近来,神仙思凡下界所受的天罚愈发严厉,而这一次的特殊之处在于,触犯天条的竟是玉帝的亲妹妹。
浪花不经意间溅湿了他的鞋履。一位紫衣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旁:“天庭里等着看热闹的人可不少,路过天河的这么多神仙,就属你说话最新鲜。”天河水声淙淙,仿佛夹杂着少女的轻笑。
天蓬转过头,认出身边女子正是天河化灵——弱水。她眉眼弯弯,神情中自带一股令他心折的温柔。
他不由自主挺直腰板,心跳如擂鼓,几欲沉溺在她的眼眸水波中:“仙君您怎么来了?太阳星君都亲自出动了,如今天庭正乱着呢。”
“冷清了这么多年,天庭终于有点意思了。”弱水不以为意,指了指不远处一队天兵,“你听,他们心里可在笑呢。”
天蓬望过去,那群天兵盔甲上印着三叶草徽记——是他惹不起的势力。他自己只穿着一身浅灰兵服,话到嘴边不由得打了个转,只好嬉笑道:“仙君真厉害。”触情通感,弱水的本事都让他每次不得不又讨好又胆战心惊。
不管那些天兵如何在心里议论长公主之事……笑就笑吧,只要长公主思凡之事不牵连到自己头上。
即便玉帝震怒、彻查天庭,查到他凡心萌动,也有弱水这尊大神挡在前面。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轻松不少。弱水虽喜怒无常,却偏偏对他格外宽容。他可得好好供着这尊神。
难道是因为他天蓬确实英俊潇洒?
他悄悄低头,借天河水照了照——啧,玉树临风,他自己很满意。
最初讨好弱水,无非是因身为天河水兵,近水楼台,方便找座靠山。可如今真如愿以偿,日日与她相处,他却觉得仿佛每天都在五雷轰顶的边缘疯狂试探!
弱水意味深长地望过来,带着些嘲弄。他正有些腿软,忽听一阵嘈杂动静传来。
“废物!走路不长眼睛吗?”天蓬皱起眉,是那几个三叶草天兵。一个倒霉蛋撞上了他们,偏偏这人他还认识。
那倒霉蛋名叫卷帘,是专为上仙端茶送水的杂役。
“对不起,各位大哥……”卷帘连连磕头求饶,被打得话都说不清,“是我不长眼……行行好,高抬贵脚,我、我还要把这些盘子拿去清洗……”
又愚钝又窝囊。天蓬暗暗摇头,快步上前,踹了卷帘一脚:“蠢东西!”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紫色丝绢,俯身替领头天兵擦拭衣袍,脸上堆笑:“大哥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何必让这废物坏了兴致?”
说着还掏出一块灵石塞到他手上,那曾是弱水赏给自己的。
领头天兵哼了一声,下巴抬得更高。但他们今日心情确实不错,又见天蓬殷勤,便扬了扬手,其他天兵终于停下拳脚。
“多谢、多谢……”天蓬蹲下身扶起卷帘,不料领头天兵眼中精光一闪:“这丝绢……是天府织造局的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完了!竟把弱水的丝绢掏出来,还拿来当抹布擦衣服上的污渍,而弱水最讨厌脏东西!
他不动声色朝天河一瞥,不见弱水身影,只盼她别太快记仇。天蓬眼神闪烁,支吾道:“是吗?小的不记得在哪儿捡的。”
领头天兵眯起眼:“该不会——”
天蓬正心慌,另一支天兵疾步而至。他们盔甲上印太阳纹路,手持长刀,打断了问话:“快!太阳星君有令,天河一区至八区全体兵力即刻下凡,追捕妖孽!”
“得令!”领头天兵顿时忘了方才的话头,与这支天兵关系熟络,顺口问:“什么妖孽,竟要调动天河一至八区全部兵力?”
“还能有谁?长公主自爆仙体也要送走的那两个小孽障呗。”太阳纹天兵压低了声音,但仍被天蓬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吗?”天蓬在天河旁消息颇灵通。长公主被成功擒获想必也是她自爆伤身的缘故。
“大的那个男的没了。”太阳纹天兵轻描淡写一句。
天蓬一愣,后背陡然窜起一股寒意——出了人命,看来传闻中长公主下嫁的杨天佑,怕是也已殒命。
“你哪一区的?”领头天兵拍了拍他。天蓬的浅灰兵服已表明他底层身份,对方不自觉挺了挺胸。
“天河一区水兵。”天蓬下意识回答。
领头天兵又瞥向卷帘,后者忙道:“天河八区,后勤兵。”
“那你们俩也都跟着。”领头天兵一把拉起卷帘,豪情顿生:“所有人都得去!太阳星君欲布天罗地网,若得那对兄妹线索,必有重赏!”
“哎呀我的盘子——”见卷帘又要跪下收拾,领头天兵瞪了一眼。卷帘嘴唇哆嗦,再不敢多话,唯唯诺诺躬身在侧。
天蓬忍不住回望天河,嘴角下压,竭力降低存在感,恭顺地与卷帘跟在队伍末尾。
殊不知,众人远去后,弱水再度现身天河畔,喃喃低语:“云华的两个孩子……还活着?”她略一沉吟,随即摇头:“以天庭之能,两个无法力的凡人孩童又能逃多久?天蓬应该很快便会返回。”
她指尖轻划水面,天河上浮现一面水镜,映出被囚于烂桃山的云华长公主——形单影只,满面忧戚,手捂心口,似在承受极大痛苦。即便听不见心声,弱水也知道,她心中正大雨倾盆。
源源不断的哀怨情绪向弱水涌来,她蹙紧眉头。这些负面情绪虽使她的法力更为充沛,她却并不喜欢。
她翻过手掌,水镜画面随之一变,一位陌生少年映入眼帘:“云华之子,杨戬……原来你在此地。你能逃多远呢?”她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帘。
少年强烈的恨意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反让她感到一丝快意。她犹豫片刻,决定暂且旁观,看这只幼兔能否从鹰爪下逃脱?若真有兔子蹬鹰的好戏,就再有趣不过。
玉帝自登基总揽大权,便顺风顺水,至今没人敢冒犯特地权威。
一群仙鹤飞至天河畔,原本湍急的水流此刻异常平静。弱水大神似乎又找到了新的趣物,仙鹤不敢近前,转身翩然飞离。
“这杨戬……倒有几分像云华。”细看杨戬面容,弱水又轻声补充:“眉眼之间又似玉帝。”
杨戬藏身于蜀山一带,那里曾有太阳星君的一处别苑。阴差阳错,天兵短时间内不敢贸然搜至此地。
“嗯?这是在做什么?”弱水目光一凝,察觉有异。
“使劲!”
“再用力!”
嘈杂棚屋内,一个穿褐色布衣的少年正专注地指手画脚,声音不断钻进弱水耳中:
“再往下推!向左——不对,是你的右边!”
“继续,别松劲!”
“谁去打桶水来?”
“好,坚持住!”
弱水蹙眉看去。低矮的棚房内,几人正手忙脚乱围着一只卧地的黑猪。一个手臂上纹有狼头纹身的男子按着猪腹,杨戬则在一旁指挥接生。
不多时,一窝小猪崽接连落地。
众人顿时喜笑颜开。
狼头纹身的男子脱去染血外衣,将沾满血污的手伸进木桶搅动,水花四溅。腥气未散,他就拍了拍杨戬的肩:“杨二,干得不错!今晚给你多加一块肉!”
杨戬脸上并无喜色。短短几日,家破人亡——母亲竟是玉帝亲妹,而他们一家却不为天地所容。
他亲眼目睹父兄惨死,母亲催动天眼将他与妹妹送走,可天眼突生故障,兄妹失散,妹妹至今下落不明。他辗转流落至此,被这个名为“金”的部落收容。
眼前这位狼头纹身男子似乎在部落中颇有地位,深得首领信任,将昏死的他捡回部落后,还容他暂住自己的房屋。
可对方脸上的友善是真是假,杨戬无从判断——经历大变,他已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而就在他惴惴不安时,对方扔给他一套干净衣服,叫他起来干活,否则第二天就赶他走……
于是他便来了这里,帮母黑猪接生。
他从未见过如此肥硕的黑猪。在他记忆中,黑猪皆在山林中奔跑,精悍迅猛,更难捉来驯养。这位“猪哥”推压猪腹的手法异常熟练,显然深谙养猪之道。
迎着对方目光,杨戬点头道:“多谢朱哥,都是您出的力,我只是喊了几句。”他还不知对方名字,只听旁人都这样叫,便也跟着称呼。
不料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哈哈哈,猪哥!哎呦,真不愧是猪哥!”
“这种活儿也就他能干!”
“整天跟猪混在一起,一身骚臭!”
“奴隶就是低人一等,从奴隶堆里回来的是不是都是这种臭味啊?”
“哼哼,他平时就得意忘形,居然敢肖想爬到我们头上!”
他们偏要在新人面前给他难堪!
朱哥笑容一敛,额角汗珠滑至眼角,目光隐忍但又不经意间流露出卑微之色。
杨戬抿紧嘴唇。他顿时明白了,他们说的是“猪哥”而不是“朱哥”。
但是朱哥不是在部落中很有地位吗?为何这些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恶意嘲讽?
正在此时,棚门被人一脚踹开,难闻的气味被冲散少许,笑声戛然而止。
踹门的是一位青衣少女,她扬了扬下巴:“怎么不笑了?继续啊?”
方才还嚣张的几人立刻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情景似在预料之中。但她发现竟还有人敢迎上她的目光,少女眉头一皱,指向杨戬:“新来的?”
杨戬点头:“新来的。我叫杨二。”
身旁的朱哥连忙补充:“他受伤倒在路上,我把他带回来的。他说不出来历也付不起药钱,于是伤好了就让他干活抵药钱。”
“他的事你安排就好。”青衣女子摆摆手,未再多问,只在每人头上拍了一记,随即清了清嗓子,声音冷肃:“本巫师再强调一遍:他叫周琅,是大巫亲赐的名字。虽出身奴隶,但耕种、修井、筑堤、养猪样样精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深受大巫重用。你们现在都得听他指挥呢……以后不许乱起花名,要么叫周哥,要么叫琅哥——听清楚没有?”
“听清了……”众人应声稀拉。
青衣女子叹口气:“滚出去吧。”
众人摸着被打的脑袋,慢吞挪出门外。
“多谢小青巫。”周琅向她行礼。
“忙你们的吧。”青衣女子哼了两声,也转身离去。她虽也不喜这奴隶出身的周琅,但若此事传入大巫耳中,必定惹她不悦。
青衣少女远去后,杨戬满怀歉意,向周琅拱手道:“抱歉,琅哥。”
【欢迎进入弱水直播间】
【信号稳定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弱水观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