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兄弟暗中掂量了下双方的实力差距，不由得齐齐叹了口气。
老三最为冷静，拍了拍老六的肩膀，递了个眼神。
老六会意，虽面带愧色，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金雪柳三人面前，抱拳郑重道：“多谢诸位方才出手相救！我们寻找补天露心切，一时被贪念蒙蔽，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他说完，小心地瞥了一眼立在金雪柳身旁的小雪人，即使不说话，也是最令他心悸的存在。
金雪柳将破碎的面具碎片拢入袖中，语气平和：“红枫树恶意设局，就算我们当时独自逃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一场恶战难免，同心协力才是正道。不瞒你说，起初我也以为那是真正的补天露，见其消失，同样觉得可惜。你们冒险，终究是为了救人，这份心意难得。但愿上天不负苦心人，你们终能如愿。”
老六闻言神情一松，而后语气又带着些讨好：“姑娘明白人。这次我们吃了教训，往后绝不再如此冲动。眼下红枫林毁去大半，显出一条河来。若诸位不嫌弃，容我们兄弟去打几条鱼，大家疗伤后也好填填肚子。”
“有劳了。”金雪柳微微颔首，抚摸着拼不起来的面具，她这张脸看上去似乎格外凶煞，连最会惹是生非的老六都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或许这面具……不戴也罢？想到接连损毁的两个黄金面具，她不禁肉痛。
梅山兄弟留下两人照看那具紧缠白布的尸体，其余人皆往河边去。
金雪柳正兀自出神，思忖毒咒来历与应对之策，忽觉一道目光黏在自己脸上。她抬眼精准捕捉到那道视线，挑眉问道：“杨二？你看什么？”
杨戬像是被逮个正着，慌忙摆手：“大巫，我并非在看你的伤……”
金雪柳一时无语，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唇角弯起，故意拖长了调子，笑吟吟地追问：“哦？那你看的是什么呢？莫非我脸上沾了灰？”
杨戬顿时语塞，见她眼中划过一抹精光，知晓这番她是要故意找茬了。
果然，金雪柳兴味盎然，趁势逼近一步，歪头追问，眼神带着探究：“说起来，你后来突然那般神勇，跟开了挂似的……杨二，老实交代，是不是还藏了什么压箱底的本事没告诉我？”
杨戬闻言，抬头挺胸，端坐着正色道：“开挂？是何意？我只是见大巫遇险，心中焦急……呃，对了！”
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猛地起身，“我得去瞧瞧梅山他们捕鱼，万一他们又惹出什么岔子，看能不能帮上忙。”动作间竟带翻了一旁的水囊。
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金雪柳扬声道：“等等。”
杨戬脚步一顿，僵硬回头：“大巫还有何吩咐？”
“没了，”金雪柳挥挥手，在他明显松了口气时，忽地眨眨眼，戏谑道：“就是没想到，我们杨二思虑如此这般周到，我真是十分感动。”
杨戬脚干笑两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加速逃离。
金雪柳望着他仓皇背影，轻轻摇头。她并非真要探究他秘密，支开他，是为了——
她转向正在偷笑的梅志奇，压低声音：“他们都抓鱼去了，那边那两个梅山兄弟忙着给干尸上药，趁现在你快把我们带的的调料、打火石、还有一些伤药拿出来。”
梅志奇会意，左右看看，随即做了个令人瞠目的动作。他直接将手探入自己腹部，摸索片刻，竟从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甚至还有几顶折叠整齐的帐篷。
他的胃天生便是一个芥子空间，自身家当尽藏于此。即便如此，所占也不过其万分之一，内里究竟有多广阔，连他自己也不知。当然这秘密，他绝不敢外泄。
他拿起一只小玉瓶，略显心虚地解释：“我那会儿也以为是补天露，就趁乱偷藏了点……但现在看来，这怕是‘红枫泣露’。红枫林一毁，它就变回无色透明，与普通枫叶上的露水无异。传闻是那位陨落大神的眼泪，能无限放大靠近者的斗志与贪欲，实则毫无滋补之效，反倒害我们险些自相残杀。”
提及“那位大神”，旁边安静伫立的羿秋忽然扭过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睛无声盯住梅志奇。
梅志奇立刻闭嘴，下意识摸了摸之前被冻过的地方。
没想到小雪人竟罕见附和：“确是无用之物。”
“嘿、嘿，英雄所见略同。”梅志奇干笑两声，颇感意外。
杨戬和梅山兄弟捕鱼归来，已经将近黄昏。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瓶瓶罐罐和打火石、帐篷，梅山兄弟交换眼神，心中暗惊，心想金雪柳这行人果然是不显山露水的，估计又有什么芥子囊之类的法宝，还在防备他们呢。
但他们也不好去问什么，毕竟他们实力不如人家，还靠着小雪人捡回一条命，就连去河里打渔，也比不上杨二迅捷精准、收获丰富，而且又肥又大，真是羡煞旁人。
梅山兄弟受到了全方位的打击，只得按下赧然，虚心请教，一番往来，反倒熟络不少。
不过把鱼剖开取出内脏，到了烤鱼这一步的时候，杨戬也和他们一样束手无策。
这就到了梅志奇大显身手的时候，他欣然接过梅山兄弟手中半生不熟的鱼，重新放在火上烤，时不时涂上些菽酿制的酱油、花椒，慢慢地，香味就飘了起来。
梅志奇烤好了鱼，金雪柳第一个过来尝，她抹抹嘴上的油，点头道：“好吃，我就信得过你的手艺。”
把梅志奇带出来真是最正确的决定，又能当储物空间又能后备大厨，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山神，以后出远门还是要多想办法将他带上，金雪柳边吃边想着。
“哦嚯嚯那是当然。”梅志奇对这夸奖很是受用，这蜀山的人类没了他这个山神也不知道回过多少苦日子。
杨戬和梅山兄弟也陆续吃上了烤鱼，对着梅志奇赞不绝口，梅志奇一边客气着一边忍不住得意。
至于羿秋，它是小雪人，根本不用吃东西，甚至连嘴巴都没幻化出来，金雪柳本想将烤鱼递给它，但只能惋惜地送到自己嘴里了。
“梅山……”吃饱喝足，众人间的防备和陌生少了不少，杨戬像是想起什么：“我好像记起来是什么地方了。”
梅山老大讶然一笑：“我就说嘛，梅山那么出名，我们几个一路走来，人人都说梅山是个好地方，杨兄弟肯定听说过。”
梅志奇默默挠头，他作为山神，打探消息的能力那是一流的，当然也知道梅山在哪，之前就是为了气他们才说不知道，没想到杨戬居然会突然提起梅山。罢了，且听他怎么说。
金雪柳也在一旁听着，她只是觉得梅山有些耳熟，细想却想不起来。
“我并不知道梅山具体在哪里，那时候我还小，只听闻梅山盛产豪侠义士，饶有治水之道，有一群义士应周西伯之邀，到西岐城协助治理水灾。当时还有一条三首蛟为恶，那几位豪侠曾联手拦住脱逃的三首蛟，我母亲才顺利将他抓住。”杨戬面带着怀念，几乎将梅山义士与母亲联手的故事的各种细节娓娓道来。
“没想到杨兄弟竟是西岐人士。”梅山老大感叹，“我等对西岐向往已久，只叹相隔险峻秦岭，难觅通途。”他们为寻补天露历尽坎坷，若此地无果，周邦或许是下一站，但前路艰难。
说到共同的话题，梅山兄弟与杨戬更加热络起来，探讨着梅山与周邦各地的风土人情。
金雪柳静静听着。她对“西岐”、“大邑商”、“朝歌”这些名词再熟悉不过，深知此时正值商末周兴之际，风云激荡。
频频被周人骄傲提起的“小邦周”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以仁德之名，以丰实富庶的吸引力，剧烈地冲击着“大邑商”的统治。
而被秦岭阻隔在西南方，沉默无言、隔岸观火的蜀国，状似无意参与这场纷争，却仍通过各种手段悄悄推波助澜。
当然，除了商周蜀三股势力，周围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小方国，或惊鸿一瞥，或默默消亡，历史的趋势就像潮水般势不可挡。
既是这般天下大势，回到周邦理应更有作为。为何杨二反安心滞留蜀地？他先前对家变故语焉不详，今日提及母亲……金雪柳若有所思地看了杨戬一眼。
她对梅山兄弟道：“若各位真想去周邦，我认得路，日后有缘可为诸位引路。”
梅山兄弟惊喜：“多谢女侠！”
梅山老大犹豫片刻，问道：“听杨兄弟所言，我东家的少主毕灵公子，很可能便是当年助西岐治水、擒蛟的豪杰之一。敢问杨兄弟，令堂是否尊称‘云华夫人’？”
杨戬动作猛地一滞，眼底骤然翻涌起痛苦与血色，他沉默了良久，才极其缓慢地点头。
梅山老大见他神色剧变，聪明地刹住话题，不再追问，转而讲述背负东家少主求医的缘由。
他们东家的公子名叫毕灵，会法术会治水，抓捕三首蛟回到梅山后，又在梅山地界行侠仗义多年年，享有极高声望。
有一天夜晚，他忽陷梦魇，梦中一只灰色怪鸟朝他飞来，鸟喙处不断流血，哀鸣凄厉。
于是他找了草药想为灰鸟医治，不料灰鸟突然开口，直言若要治愈自己鸟喙处的伤，必须得啖食他的血肉。
毕灵斥其荒谬，不再理它，它却开始怨毒纠缠，哀鸣愈惨，直至声若破锣，喙间鲜血淌流不止。
毕灵终是不忍，割臂肉一块赠之。
那鸟顿时凶性大发，如饿鬼扑食，但它鸟喙的血流反更汹涌，竟得寸进尺，嫌血肉不足。
毕灵惊惧驱之，那鸟却因食其血肉，妖力陡增，以致野心暴涨，寻得机会便猛扑而来。而它每食一口，鸟身便膨胀一倍。
最终，毕灵在梦中被啄食得血肉模糊、筋骨毕露，点滴不剩。
毕灵在梦里反复挣扎，经受巨大的痛苦，梦里面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才醒过来，但却三日失语，形如槁木。
家里人找了巫医过来医治，他才从嘶哑出声，讲起自己所做之梦。
家里人纷纷安慰他只是个梦算不得什么，世上哪有如此凶恶之鸟？
毕灵却终日惶惶，面色青灰，似对那鸟怀有莫名愧疚，反复喃喃：“此乃索命之仇雠……我已偿尽了，连皮带骨，教它吃了干净……”
当念至第一千遍，他大叫一声“它来了！”，口喷黑血，砰然倒地，气绝身亡！
家人悲恸，求得奇药保其尸身不腐，四处探寻回生之法。梅山兄弟受毕家厚恩，此番听闻补天露传说，便背负毕灵尸身，跨越千山万水，誓寻一线生机，忠义之心，天地可鉴。
老六语带哽咽，珍重取出一双绣有白龟的布鞋：“此乃我家夫人亲手所绣，公子生前最爱灵龟。夫人盼公子能穿此鞋，平安回家……”其声悲切，闻者动容。
杨戬听罢，心绪翻涌，虽知希望渺茫，仍诚挚道：“各位兄弟高义，夫人慈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说着，目光却不自觉飘向金雪柳。
金雪柳添柴搓臂：“那我们便也帮着留意消息。但愿补天露能自己长腿跑来，救你们公子一命。”
沉重的氛围因她这一话语轻松几分。
金雪柳吐出一口浊气，心想毕灵离奇死亡，身后却有那么多人为他祝福，幸耶？不幸耶？
她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瞧见一轮圆月当空照，当即说道：“我在书中看到过那么一句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们说起毕灵公子时，正好是月亮最圆满的时候，相信这是一个好兆头。”
“是吗？月亮还有这样的寓意？”梅山兄弟惊讶道。
金雪柳点点头，这个时代的中秋没有后世文人所赋予的文化涵义。
“可是月宫中那位嫦娥女神的故事确实极为凄苦的……”梅山老六这话脱口而出，众人不由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随即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捂嘴。
“但是在我母亲口中，嫦娥女神心地善良，如果聆听到我们的心愿，定会保佑毕公子的。”杨戬赶紧为他找补了一句。
忽而，一颗星星从西方划过来，越来越亮，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
“看啊，是流星，快许愿，特别灵验！”金雪柳瞪大了眼睛，惊喜道：“快快快，月亮女神和流星双重保险。”
众人虽不知为何要向流星许愿，但还是学着她的姿势照做了。
总之，哪个灵验都行。
广寒宫当中，正在打坐修行的嫦娥忽地睁开眼，似乎有一股愿力正在往月宫齐聚，没等她细究，忽而一道金色流光从广寒宫前划过，还拖着长长的幻影。
“哦，是太白金星啊。”嫦娥喃喃念着，向着流光远去的方向喊道：“太白金星——你这么急着要去哪里？”
太白金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飘渺不定：“有一只凤凰跑到下界去了，我怕它惹祸——”
“需要我帮忙吗？”嫦娥问道。她脑海中闪过几道身影，那几只凤凰都比较狂傲，几次三番在三界弄出大动静，偏偏又实力强运道盛，三界中少有能说动他们的人。
若是他们当中之一，怪不得会需要到太白金星出马，估计他也要多费些力气了。
“我先追上去，不行再说——”太白金星的声音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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