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尽所能感受苍天与大地,当你感受到一点灵光出现在丹田之时,便算入了门。” 周琅的话语白日说出,至夜仍在杨戬脑中盘旋不散。
他静坐于陋室,闭目凝神,尝试照做。很快便看到天地间灵气如薄雾流转,可每当欲引其入体,便有一股无形阻力自苍穹压下。
他想起当天硬闯进家门的那位太阳神,他的神名温暖、灼热,他的面目模糊,非常人能直视,可是他的眼神冰冷、威肃,总是不近人情、不为所动。
而这天地间灵气,亦是如此,漠然睥睨,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仰望苍天,苍天被乌云遮蔽,昏昏沉沉,更不见半颗星子。念及母亲所言天威公正,又思及家破人亡之痛,心中愤懑与困惑交织,“苍天”二字如烙铁灼心,令他骤然睁眼,气息微乱。
次日,他将这无处宣泄的躁动尽数投入劳役:晨起便清理荒秽,浆洗衣衫,带着小黄狗四处活动,一口气打满十缸清水。
部落中人皆侧目,惊叹这异乡人力气惊人,这也太拼了吧!
周琅见他终于空闲下来,不由问道:“你怎么了?我原以为你会静心感悟。”
杨戬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若我说,我与苍天有仇,你信么?”
周琅一怔,风雨雷电皆出天意,世事无常,更有不少人亡于天灾之下,若结仇于天,似也并非虚妄。
他挠头笑了笑:“你不喜天,无妨。但你看,天有云霞星月,地有草木池鱼。天地之大,何必只盯着憎厌处?我当年入门,只不过守好职责,惜取光阴,做好眼前事,有一天忽感灵犀,竟能通晓猪豚相配繁衍之中悟出一点灵光。”他拍拍杨戬的肩,“别急,你也会找到你的机缘。”
杨戬双臂抱腹,目光掠过周琅臂上狼头图腾,最终落向远山流云。
又过了一天,白露未晞,他独立池边,再次试探灵气,仍一无所获。他也不气馁,默默发呆,忽而池水的动静吸引他的注意力,鱼尾划开微光荡漾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他眨了眨眼睛,看久了便觉眼睛酸涩。
而后他目光转向别处,远处的云影在山峦间徘徊,明暗交错。
他想起母亲曾教导感知万物呼吸,心中焦躁稍缓,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逐渐弥漫。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围观者的窃窃私语打破。众人或猜他捕鱼,或怀疑他正在修炼,或嘲讽他假殷勤,不过几日便懒相毕现。甚至有人从他发散到周琅身上,低声议论他的奴隶出身……言辞间混杂着好奇、嘲讽与毫不掩饰的恶意。
也有不少人过来维护他与周琅,但多半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就存在矛盾。
原是因为祭神之争,一拨人认为保持传统,只祭西王母,另一波人则高调表示紧跟蜀都潮流,废西王母祠而专祭日神,还有极少一部分人,竟提议其他部落,以童男童女拜祭河神,但提出之人马上被打了一顿。
杨戬握紧拳,离开家之后短短一段时间,他便见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与自己以前在母亲的庇护下认识的世界格外不同。人的善恶复杂多面。
直至小青巫到来驱散人群,他仰首望天,云层掩日,他却仍觉刺目。儿时听说的“天罚”故事浮现脑海,母亲温柔教诲言犹在耳,与现实残酷、人心冷暖交织碰撞。
“噗通”一声,小黄狗跃入池中,打断他的思绪,他正为小黄狗担忧,却见它叼鱼上岸,想必它馋了池中鱼腥许久。
雨点忽至,他旋即携鱼抱犬跑回屋内。
当晚鱼汤暖身,屋外雨声却渐骤,敲打屋顶,声声急促。
他未曾想,这雨原先纤细如针,连绵数日竟然愈演愈烈,终成倾盆暴雨。
狂风呼啸,摇晃大树,毫不留情地冲刷山路,似要撕裂天地,几日来瓦片震落以致积水满屋,柴火湿透,屋内一片狼藉。
昏黑雨夜中,周琅划开水波,提灯推门而入,神色凝重:“雨势属实邪门!绝非寻常!我们快撤往高处!”
杨戬迅速收拾紧随。部落中已乱作一团,哭喊声、催促声、风雨声交杂。跑到上了山,逃命的人群拥挤在一起,搀扶老弱,肩扛幼童,但时不时遇到推搡抢道只顾守着自身钱财之人。
杨戬将一男童扶起,身旁忽有人踉跄几步,索性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天罚来了”。
金燃青指挥若定,脸色凝重,法术化出的点点绿光浮空照彻山林,为人们引路,但这与滔天阴雨比起来的渺茫荧光,却难以完全将惶惑不安的人群安抚下来。
骇人声响自远及近,如万马奔腾——“山洪!是山洪冲下来了!”
惊恐尖叫划破雨幕。
但见金燃青疾步冲前,双臂奋力一展,清喝声中,一道璀璨绿光屏障骤起,绵延数里,硬生生阻住咆哮洪峰。
周琅将灯和伞塞给杨戬,毫不犹豫飞身扑前,双掌抵住屏障,磅礴灵力奔涌而出,共同支撑。
然而水势滔天,冲击无穷无尽,屏障明灭不定,两人身形皆是一颤。
杨戬再次暗运法力,试图沟通体内天眼,那力量却如石沉大海,唯有丹田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回应着外界滔天能量。
他心急如焚,却见一瘦弱少年于混乱中跌倒,惊恐万状,涕泪横流:“老巫和大巫都不在……我们完了……都要死了……” 绝望情绪瘟疫般蔓延,更多人瘫软哭泣。
金燃青压力倍增,厉声道:“这洪水不对!是上游大坝毁了!”
周琅急辩:“我前几日才查勘过,完好无损!”
“我没说是你过错!”她咬牙支撑,也想明白了,咬牙道:“是有人趁着大雨毁了大坝,定是蓄谋已久!”
“是那伙妖怪?”周琅恍然大悟,“前日我杀了那只挖心狐妖,定是报复!”
金燃青冷笑:“孽畜倒学了心计!他们必藏身高处窥伺!你还撑得住吗?”她稍分神探查,周琅青筋暴起,低吼一声,灵力狂涌,竟独力稳住剧烈晃动的屏障:“还行!但坚持不了太久,我们先别轻举妄动。!”
“小青巫独去太险!”杨戬也急忙喊道。
她抹去脸上雨水:“乌合之众,怕它不成!”
“别逞强,青丫头。”
一声沉稳威严的女声忽似穿透风雨而来。几乎同时,那摇摇欲坠的屏障光华大盛,骤然增厚数倍,稳如磐石。
金燃青惊喜仰望洪峰之上:“娘!你们回来了!”
黑衣老巫凌空而立,衣袂翻飞,恍若融入夜色本身,周身气息深不可测。
“老巫!”众人见救星天降,绝望稍减,祈求声四起。
杨戬也松了一口气。
“常言覆水难收。恰巧,我们从蜀都带回来一件宝贝,正好克那怪物。”老巫语气平淡,指尖弹出一颗发着暗淡光芒的的圆润玉珠。
那玉珠悬空疾转,爆发出强大吸力,滔天洪流竟如巨鲸吸水,哗啦啦倒卷而入,声势惊人。
“呵呵呵……”
洪水吸近半,一声怪异尖笑自水底传出。庞大黑影猛地破水而出,挟裹腥风恶浪,狠狠撞上屏障。屏障剧烈震动,光华乱溅,却终究未破。众人被那狰狞巨口利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惊退。
“大鲶鱼?”借着飘浮在空中是绿色荧光,金燃青看清它的模样,讶然道:“竟是条又肥又丑的鲶鱼精作祟?还以为又是狐妖!”
“吾乃金水江河神!尔等凡人,竟敢犯吾神威!”鲶鱼精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丑陋,气急败坏之下,口吐腥臭泥沙黏液,污浊屏障,更显恐怖。
金燃青怒极:“呸!脏东西!”
“归还吾祭品,日后敬我为神,日夜供奉!否则吾将降下神罚,水淹百里!” 它的声音黏腻扭曲,竟似绞人脑髓,令人恶心不已。
杨戬识海一痛,急呼众人掩耳。
金燃青强忍不适,嗤笑道:“做你的千秋大梦呢!平时怂得不敢出来,也就仗着金水河河水作威作福。现在连水都被我娘收了回去,你还有何能耐?自称河神?我还说我是玉皇大帝呢!我命你速速叩头!”
鲶精气得多腮鼓动,狂吐泡沫。
杨戬闻“玉帝”二字,拳心骤紧,眼中恨意翻涌,却未表现出来,心中直呼此女敢言。
“欺神太甚!三百年前,你们祖先抢占金水河,夺吾地盘,食我河中子孙,后又断吾童男童女的供奉!”鲶鱼精翻腾怒吼,鳞片微张,目光恶毒,似乎又在想什么坏招。
“你要的供奉是人心生灵,部落给不起,也不会给。若你抢夺,便是自寻死路!”
此话作为对鲶鱼精的回应和威慑,却从鲶鱼精的后方响起,那是一道格外清亮冷静的女子嗓音。
紧接着马蹄声哒哒地传来,践踏地上尚存的积水。
众人望去,只见一女子骑红鬃马绕出,白衣黑裳,脸覆黄金面具,背负长弓,左手的长刀上串着两只胸口插箭、早已气绝的小鲶鱼精,抬到它眼前晃了晃:“助你搜罗‘祭品’的爪牙均已伏诛,这应是你的血缘至亲,另外还有些小头目,比如水蛇、泥鳅、狐狸……可还满意?”
她声线平稳,却自带庄严和优雅,瞬间吸引所有目光。
杨戬心头一震,紧紧盯住那黄金面具。
莫非她就是部落众人口中那位大巫?她竟如此年轻?还是声音如此?那面具之下,究竟是何模样?
冷不丁与她那道目光对视,他心一紧,但很快她的目光又移开。
“我的小孙儿!”鲶鱼精发觉自己子嗣尽数灭亡,连手下都被她一锅端,暴怒狂吼却无计可施,最终气急攻心,巨躯一翻,肚皮朝天,竟似昏死过去。
这一阵风波看似停歇,众人惊魂未定,正要松一口气,忽见那鲶鱼精满是黏液和污垢的肚皮之上,发出一道诡异的的血光。
那是一道血液咒印,令人不适的暗红色光芒连成陌生的印记,似活物般在它肚子里蠕动,散发出不祥、阴暗的污秽气息,隐隐与天地间某种更深沉的恶意相连。
大巫蓦地抬手,止住众人上前。黄金面具转向那咒印,目光骤然锐利如刀,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凝重。
那血液咒印逆倒灵气,不像是鲶鱼精这种层次的妖物能接触到的。
如此说来,鲶鱼精身后竟还有人,如今它身上的诡异咒印被牵动,估计背后之人很快到来,她必须尽早做好准备。
而与此同时,杨戬丹田深处那一直沉寂的天眼,竟莫名地震颤起来,一瞬间清凉直吹心隙,令他忐忑不安,不由握紧双拳。
他总感觉天眼忽然睁开了“眼睛”,它似乎连接到了某种玄奥的存在,带着深沉神秘的气息,四处搜寻着什么,像是匍匐在草丛间的毒蛇,一旦被它锁定住,便无路可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