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柳心乱如麻,失忆之下错位的感情终究是镜花水月,她甩甩头,强迫自己清醒下来。
“罢了,就当是春风一度,梦了无痕吧。”她试图这样告诉自己。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便是自己进入昆仑的秘境的缘由,寻找族人。
她一路躲避赵公明等人的追杀,好在昆仑秘境十分广阔,既有皑皑雪山也有一望无垠的草原,她掠过澄澈的湖面,避开湖中突然出现的凶鳄。
她心想,部落族人的本体是桃核,对桃林应有天生的感应。于是她循着直觉,专往林木茂密处寻去。
终于,一片灼灼盛放的桃林出现在眼前。
她缓缓行走在桃林间,桃花烂漫,如云似霞,香气馥郁,引人垂涎。她猜测这是一片蟠桃林,因为枝头的蟠桃竟生着一双双粉嫩的眼睛,眨巴着,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位不速之客。
它们发出叽叽喳喳的细碎声响,金雪柳听不懂,也无心理会,她目光急切地扫过桃林,一步步深入。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象蓦地一变。
大约一亩地的桃树尽数枯萎,焦黑的枝干上却突兀地生长出着无数粗壮的青绿藤蔓,嘶嘶作响,如同活蛇般蠕动匍匐。
藤上还生着锋利的尖刺,深深扎入被缠绕的人体内,约摸有五百人,正是她苦苦寻找的族人。
藤蔓勒得极紧,他们的皮肤渗出鲜血,脸上写满痛苦。见到她,族人眼中迸发出惊喜,艰难地挥手示意。
“雪柳,你怎么在这里?”
“大巫!”
金雪柳心头一痛,混沌庚金诀瞬间运转,金光萦绕指尖,便要斩断那些可恶的藤蔓。
“不要!”藤蔓缠绕间,老巫急忙阻止:“雪柳,先别动手!”
她动作一顿。
族人们纷纷开口解释,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憧憬。他们已然知晓自己本是蟠桃的桃核所化,如今不过是回归本源。
这些枯萎的桃树是寿终正寝的,被吸入昆仑秘境后,他们幸得西王母垂怜,允许借此藤蔓吸收灵液,重塑蟠桃仙身。虽痛苦万分,却是蜕变成仙的必经之路。
“只需再熬九九八十一天便好……我们天天数着日子,如今只剩最后九天了。”金燃青喘息着说,眼中虽有痛楚,却也有光。
金妤白眼中更流露出期盼,轻声问道:“大巫,要不你也留下来吧,这里逍遥自在,我们做了蟠桃仙,自会照顾你几分。”
金雪柳缓缓摇头:“我是凡人,这里不是我的归处。如今知道你们安好,我便放心了。我会回去好好打理好金部落。但那里到底没人了,我也会考虑换个地方。”
族人们闻言,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们失踪让你担心了,如今还选择留在这里,让你一个人孤身在凡间吃苦。”
他们又劝了许久,金雪柳仍是摇摇头。
金雪柳尊重他们的选择,但自己依然放不下外面的世界:“蜀山里还有梅志奇陪着我,后面还会安顿好许多精怪。另外我还打算去找周琅和金麒麟,确认他们都好好的。”
闻言,族人的声音才渐渐小下来:“大巫一切保重啊。”
金雪柳点点头,看着他们被藤蔓绞紧,但始终不忍看她们痛苦的神情,便从腰间取出一支温润玉笛,这是杨戬之前为她炼制的法器,有清心明神之效。
她将笛唇畔,悠扬笛音流淌而出,如清泉涤荡,稍稍缓解了族人的苦楚。
就在这时,一声清厉鸟鸣划破桃林上空!
一只青鸟俯冲而下,落地化为一名青衣女子,呵斥道:“何人胆敢擅闯昆仑秘境,扰我蟠桃园清净?”
金雪柳收笛,抱拳一礼,不卑不亢地说明缘由。族人也纷纷为她作证。
青鸟神色稍缓,但依旧冷漠:“人仙殊途,既已见到,你该离开了。”她掌心法力凝聚,便要送客。
然而,法术将发未发之际,青鸟脸色猛地一变,死死盯住金雪柳:“封神榜!你身上竟有封神榜的气息……此物岂可带出秘境?快交回来!”
话音未落,青鸟疾扑而来,五指成爪,带着锐利罡风。
金雪柳早有防备,不慌不忙地催动混沌庚金诀,周身泛起淡金色光芒,侧身避过爪风,反手便是一道凌厉金芒劈出。
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青鸟攻势凌厉,身法飘逸,但金雪柳的庚金之力锋锐无匹,更胜一筹,几招过后便占据上风,一掌将青鸟震退。
青鸟踉跄后退,金雪柳紧追不舍,一道法力即将落到青鸟身上,青鸟瞳孔微缩。
恰在此时,一声震天虎啸传来。
一头庞然大物跃入桃林中,挡在青鸟身前,长啸一声,竟化解了金雪柳袭来的气势。
而那庞然大物竟是一只长着九颗头颅的巨虎,九双虎目炯炯,威严骇人。
“开明,快抓住她!”青鸟急切道,也让金雪柳知晓这是凶猛大虎的身份。
但此时金雪柳来不及思索山海经中如何描述开明的能力,更让金雪柳心头巨震的是,开明兽其中一颗头颅口中,竟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梅志奇。
他双目紧闭,软软地垂首,不知生死。
“梅志奇!”金雪柳失声惊呼,心瞬间揪紧。
开明兽其中一颗头冷笑出声,声如闷雷:“哼,这贼头贼脑的山鸡,胆敢潜入南洲药园,死不足惜!你这么关心他,莫非是同伙?”
金雪柳立刻明白,梅志奇定是出了封神榜就倒霉地落在了药园,被这开明兽逮个正着。她强压怒火与焦急,寒声道:“放了他!”
“放了他?”开明兽九颗头同时发出嗤笑:“不仅他要受罚,你这窃取封神榜的贼人,也休想逃!”
说罢,开明兽与青鸟同时发动攻击。
开明九首咆哮,音波如同实质,震得桃枝乱颤,蟠桃惊叫,被缠绕的族人也惊慌呼喊,为她担忧。
开明它利爪挥出,带着撕裂空间的厉风。青鸟则盘旋上空,羽翼扇动间,无数青色风刃如雨落下。
金雪柳眼神一凝,庚金之力全力爆发。她身形如电,在爪影与风刃间穿梭,手中金光凝成长刀劈砍,刀身一转又恰到好处地防住两人攻击。
她的剑光极为犀利,每一次挥出都带起尖锐破空声,与虎爪碰撞出刺耳火花。
青鸟的风刃也被刀身挡住,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纷纷溃散。
她心系梅志奇,攻势越发凶猛。周身金光暴涨,刀意蓬发,随即一个虚晃骗过青鸟,全力一击直劈叼着梅志奇的那颗虎头。
“吼!”开明兽吃痛怒吼,一颗头颅竟被硬生生斩断。
那颗头颅掉落,口中的梅志奇也随之坠下。金雪柳飞身掠去,一把接住梅志奇,触手冰凉,但探其鼻息,尚有呼吸,她心下稍安。
似有所感,她来不及回头,反身一脚,刚好踹在扑来的青鸟胸口,将其重重踹飞在地,一时难以起身。
开明兽断首处鲜血喷涌,剩余八颗头颅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彻底陷入狂暴。
它身形一晃,竟化出八道身外化身,连同本体共九只巨虎,将金雪柳团团围住,攻势如狂风暴雨,密不透风。
金雪柳一手拎着梅志奇,一手御敌,顿感压力倍增。她心念急转,既然梅志奇已救下,族人安全无虞,不宜久战,还是速速离去。
于是她试图放缓语气:“我无意与昆仑为敌,只为寻人,本也不打算滞留。但是封神榜关乎外界的人族气运,我不可能交出。”
“狡辩!”开明兽根本不听,攻势愈发猛烈。
谈判无望,金雪柳眼神一冷,瞅准其中一个化身防御的空隙,将所有法力灌注于一点,庚金之力化作一道无坚不摧的刀意,悍然劈开那道化身。
缺口出现,她毫不恋战,瞬间向外冲去。
然而,就在即将冲出包围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陡然降临,她一时不防,被那威压冲倒在地。
梅志奇也因为这种强大的威压疼痛不已,醒了过来。
梅志奇还没来得及问金雪柳怎么回事,忽然瞥见前方,一只巨大的雪豹悄无声息蹦出来,拦住了去路。
她体型远超寻常雪豹数十倍,低头俯视着她,通体毛发如银雪,其中光华流转,蕴含着雷霆之力。她那双豹眼明亮如日月,闪烁着冰冷、威严、充满智慧的精光,令她整只豹的气息都十分危险。
她开口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仿佛亘古寒冰相互碰撞,直抵灵魂深处:“啧,穷奇的味道……”
金雪柳认得出来,雪豹即是西王母,握紧手中之刃,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到穷奇。
西王母鼻翼翕动,眼中凶光更盛:“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那家伙,又在憋什么坏心眼?”
金雪柳心头一紧,强作镇定:“我不认识什么穷奇,我只是来找我的族人。”接着,她再次快速说明来意。
西王母眼神依旧冰冷,充满不信任:“交出封神榜,然后老实交代你与穷奇的关系。”
西王母的语气不容置疑。
金雪柳彻底明白,此事无法善了。她假意顺从,作势要取东西,却猛地将一道蓄力已久的金光射向西王母面门,同时拉起梅志奇疾退。
“找死!”西王母怒哼一声,随意一抬爪。
一道磅礴无匹的法力如山岳般压来,速度快得惊人。金雪柳头皮炸开,死亡阴影笼罩而下。她下意识将梅志奇护在身后,全力运转混沌庚金诀回身格挡。
金光与那浩荡法力剧烈碰撞,竟勉强将其化去大半,但残余的力量仍震得她气血翻腾,喉头一甜。
西王母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竟能接我七成力?哼,果然是穷奇的孽障……他的债,便由你来还吧!”
西王母亮出獠牙,真正动了杀意,更恐怖的一击随之而来,伴随着声声巨雷,天地仿佛都为之变色。
金雪柳脸色苍白,咬牙将剩余法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做最后抵抗。
光芒爆闪,巨响轰鸣。
终究是力有不逮。金雪柳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她和梅志奇如同断线风筝般被抛飞出去,坠入一个突然出现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下坠仿佛永无止境,彻骨的寒冷不断侵入身躯,她的血液和法力仿佛都在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金雪柳闷哼一声,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四周一片黑暗和死寂,唯有彻骨冰寒。她挣扎着坐起,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臂,勉力催动所剩无几的法力,凝出一个微弱摇曳的金色光团。
光芒仅能照亮周身两步范围,脚下是漆黑如墨的冻土,更远处是无尽的的黑暗,她不敢去想这黑暗中都有什么,一个劲儿地哆嗦。
“咳、咳咳……”她的脚边,梅志奇发出一阵痛苦的咳嗽,艰难地撑起身子,脸上毫无血色,写满了骇然与后怕:“将军……啊不!人类,这是哪儿?”
怎么刚从封神榜中出来,他就被一只长着九颗脑袋的老虎抓走,现在又掉到这种诡异的地方来?还好旁边有金雪柳,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金雪柳没有回答,她警惕地环视四周,脸色苍白。
手中光团照不到的地方,那浓郁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睁开,冰冷、饥饿、充满恶意地盯上了他们,她似乎听到了痛苦的呻吟与抑制不住的吞咽声。
这里极暗之地,绝非善地,很可能会有什么东西挣脱而出,要将他们吞噬。
她将光团维持住,另一只手悄悄握紧了玉笛,低声道:“梅志奇,小心点。我们掉到了极度危险的地方。”
话未说完,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便陡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忽然,一道微弱的金光几乎是贴着梅志奇的耳廓擦过,瞬间在他耳朵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口。
梅志奇痛呼一声,吓得猛地捂住耳朵。
借着金雪柳手中光团的光芒,两人终于看清,这是一只仅有蜜蜂大小的甲虫,黑色的甲壳上覆盖着暗红色的纹路。
它的复眼闪烁着嗜血的凶光,口器尖锐,正振翅悬浮,再次对准了梅志奇,发出挑衅般的嗡鸣。
金雪柳没有一皱,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抬手间,她手指凝出金光,将其碾碎。不过她心里想到,甲虫的战斗力不高,但通常它们都是群体行动的。
“嗡嗡嗡嗡嗡——”
果不其然,黑暗中骤然亮起无数点同样的金光,密密麻麻,像夏日的萤火,却危险无比。
金雪柳反应极快,心念一动,周身淡金色光晕流转,瞬间形成一个稳固的光罩,将自己护在其中。虫子撞在光罩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却被牢牢阻隔在外。
她急忙转头看向梅志奇,只见他正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驱赶几只已经试图钻进他鼻孔和耳朵的虫子,脸色惊恐万分。
“别动!”金雪柳低喝一声,立刻为其套了一个光罩。
梅志奇终于将扎入自己血肉的虫子一一拔了出来,脸上血肉模糊,后怕地捂着脸往后踉跄几步。
“梅志奇,快上伤药,我担心有毒,快上些能解毒的。”金雪柳急忙道。
梅志奇点点头,一手从肚子里掏出伤药,自顾自将脑袋缠上绷带,只露出眼睛。
金雪柳还没松下一口气,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而狂热,发出一种近乎痴傻的笑容。
他完全无视了护罩外的虫群,猛地站起身,飘飘然地蹦跳着往黑暗深处走去,嘴里发出痴痴的呓语:“凤凰……哈哈……原来我是凤凰之子……我只是被调换了身份,有人他们来接我了。看!那是我的銮驾!我要登基了!哈哈哈——”
他一边喊,一边甚至做出了整理并不存在的冠冕、虚扶虚无缥缈的臣子的动作,行为荒诞至极。
金雪柳:“……”
她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那些虫子有迷惑人心的作用,那几只虫扎入他血肉之时就已经侵入了梅志奇的心神,引动了他内心荒诞无稽的渴望,让他陷入了致命的幻觉。
眼看梅志奇越走越远,金雪柳叹了口气,无奈跟上,一边还将玉笛凑到唇边。
清越空灵的笛音再次响起,不同于在桃林中的舒缓,这次的笛音带着一股破邪清心的锐利,音波如同涟漪般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笛声入耳,梅志奇狂奔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痴迷狂乱的表情凝固,随即转为茫然,最终惊醒。
“我刚才怎么了?”他回过神来,发现头上的绷带都被自己扯下了,而且感受到后背皮肤贴着的衣服湿了,冷汗涔涔。
“被虫子迷了心窍,做你的登基大梦去了。”金雪柳没好气地停下笛声,然而似乎想到什么,下一瞬她的脸色大变。
因为刚才梅志奇那一通乱跑,虽然距离不远,但在这完全黑暗、没有任何参照物的鬼地方,他们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原先的位置了。
在这深沉的黑暗中,他们无法知道方向,甚至不知道时间……
“完了,我们好像迷路了?”梅志奇也意识到了,声音发颤。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那蚀骨的阴风陡然加剧,没有反应的时间,风中夹杂着无数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青黑色风刃,呼啸袭来。
“小心!”金雪柳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她毫不犹豫地唤出长刀抵挡。
梅志奇也神经紧绷,干脆化作本体的红腹锦鸡,扑棱着翅膀,迎着那些锋锐的风刃就撞了上去。
经凤凰之羽淬炼,他的羽毛已是不凡。
金雪柳一边挥刀抵挡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风刃,一边看着那只蠢鸡上蹿下跳,颇为无语。
但她终于没有心思去想杨戬的事,而是专注于这每一次的挥刀之中,刀意逐渐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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