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百姓七嘴八舌、有着些微恐惧又有些庆幸和快意的议论声中,长长的囚车队伍缓慢前行。
脸色灰败的华服贵族游行过后,百姓的吵闹声也没停下来,因为后面又出现了两位少年将军,目光炯炯有神,他们同样率领着两列骑兵,拉着比之前的“祭品”更多的囚车出行。
与之前的囚车截然不同,这新一批的囚车里关押的人,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
许多囚犯已然倒在笼中,生死不明,更有甚者,已是身首分离,他们的头颅被残忍地悬挂在囚车栏杆上,怒目圆睁,凝固着死前的痛苦与不甘。
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金雪柳得知,这些便是来自鬼方的战俘。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惨状,想着战争的残酷,但当她两位少年将军从她面前路过,她的视线落最前面的两辆囚车时,瞳孔骤然一缩。
第一辆囚车里,是一个身首异处的男子。纵然头颅被高悬,但他倒下的身躯还穿着残破战甲,身份似乎是战死的将军,随着鬼方的战败,他落得如此下场。
虽只在红枫林有过一面之缘,金雪柳认得他,他是鬼晨的舅舅,鬼见灯。
而他后面的第二辆囚车,更是让她心头巨震。
里面关押着一个女子,她上半身是面容哀戚、憔悴不堪的人身,下半身却是布满伤痕的马身,背后一双洁白的羽翅无力地垂落,羽毛凌乱,沾满污秽。
与初见时她的典雅美丽简直是恍如隔世。
她正是鬼见灯的妻子,飞瑛。她独特的半人马形态,令人印象深刻,正是英招一族的特征。
金雪柳正是先认出了飞瑛这才进而确认了那惨死的男子就是鬼见灯。
飞瑛的状况极差,身体干瘪,眼神空洞,仿佛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
周围的人群也因为英招奇特的样貌而骚动起来,喧哗声越来越大。
“快看那个,半人半马!”
“还有翅膀呢,真是稀奇!”
“听说凶得很,伤了好多人,是大王亲手猎到的!”
“这样的怪物也是祭品?玉帝老爷能喜欢吗?”
“都说了新来的这一列不是祭品,是鬼方余孽。”
“供给玉帝老爷的祭品哪是寻常人能当的?更何况这是不洁的鬼方余孽!”
“她长得那么奇特,定是供大王享用的!”
“大王真有口福。”
有人甚至按捺不住好奇,拼命往前挤,试图伸手去触摸飞瑛的羽毛或马身。
这混乱的场面引得押送囚车的两位少年将军十分不满。
其中一位面容稍显刚毅、手持长枪的少年转过身,厉声喝道:“肃静!我乃陈塘关总兵李靖麾下少将军金吒,奉命押送敌将,闲杂人等速速退开!再敢靠近,棍棒无情!”
另一位较为英气的少年也手持着剑,强硬地维护秩序。
然而,他们的呵斥非但没能制止混乱,反而在有心人的挑动下,引得更多人好奇张望,场面越发失控。
金吒眉头紧锁,直觉感到不安。果然,下一瞬,异变陡生。
一道褐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然从人群中暴起!速度快得惊人,目标直指关押鬼见灯和飞瑛的那两辆囚车。
刀光一闪,伴随着马匹受惊的嘶鸣,那身影已然举刀狠狠劈向囚车的锁链。
“有刺客,木吒,看好囚车!”金吒反应极快,立刻高声下令,木吒则在他的命令下增派随行官兵组成人墙阻挡百姓。
金吒即刻挥动兵器迎上了鬼朦胧。
鬼朦胧此刻悲愤交加,眼见弟弟惨死,弟妹被辱,出手狠辣无比,招招皆是搏命的打法。
木吒见她打得如此不要命,像是夺命的修罗,嗜血的孤狼,连忙抽身帮忙金吒。
她刀法诡异,力量奇大,竟逼得金吒、木吒这两位少年将军连连后退,手臂被震得酸麻不已。
不过十来个回合,金吒和木吒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鬼朦胧的大刀势若雷霆,眼看着就要将力竭的二人斩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闪过。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一把金光灿灿的如意架住了鬼朦胧的致命一刀。
一个穿着道袍、面容精瘦、眼神带着几分狡黠的道人出现在场中,大声喝道:“大胆妖女!俱留孙在此,你安敢在朝歌行凶?”
鬼朦胧记得便是此人杀死了自己弟弟,一时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目光怨毒无比,舍弃了金吒木吒,挥刀砍向俱留孙。两人刀来如意往,打得劲气四溢,周围的官兵和百姓被逼得连连后退。
然而俱留孙不愿再与她纠缠,随即虚晃一招,如意突然调转方向,直取囚车中毫无反抗之力的飞瑛。
“弟妹!”鬼朦胧果然上当,情急之下不顾自身安危,飞身去挡。
在囚车中的飞瑛却意识到了俱留孙的打算,虚弱地惊呼出声:“别管我,他在使诈,姐姐小心!”
然而俱留孙此招志在必得,力量强横。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鬼朦胧虽勉强挡在飞瑛囚车前,却被那法力结结实实击中,惨叫一声,鲜血狂喷,重重摔倒在地。
而那法力余波也狠狠震荡了囚车内的飞瑛,她本已虚弱不堪,遭此冲击,闷哼一声,也瞬间晕厥过去。
“捆仙绳,去!”俱留孙冷笑一声,祭出法宝,就要将鬼朦胧彻底擒拿。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极其细微的金芒混在混乱的气流中,悄无声息地卷住了重伤倒地的鬼朦胧。
下一刻,捆仙绳落下,却只捆住了一团虚影般的尘埃。
而鬼朦胧本人,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就连承载飞瑛的囚车,也不知何时化作木屑,一阵风吹过,碎屑渣滓划过俱留孙脸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飞瑛也凭空消失了。
俱留孙一愣,神识立刻扫过全场,却再也感知不到鬼朦胧或者飞瑛的任何气息,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在胆敢出手相救!
……
朝歌城边缘,一处荒废破败的宅院内。
这是他们临时找到了,外面山林掩抑,没人会注意到这里。
金雪柳使了个清洁术将宅院清理干净,然后指挥着羿秋和梅志奇小心翼翼地将重伤昏迷的鬼朦胧和飞瑛平放在地上的干草堆上。
“快,救人!”金雪柳语气急促。
她与羿秋立刻运转法力,柔和的光芒分别笼罩住鬼朦胧和飞瑛,为她们疗伤。
梅志奇则迅速在自己的胃里搜寻,找到一些的止血化瘀的草药,又找出一个药罐,生起小火,煎熬起来。
良久,疗伤暂告一段落。鬼朦胧和飞瑛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但已趋于平稳,只是仍未醒来。
羿秋收了法力,无事可做的她默默走到一旁的草堆坐下,双手抱膝,眼神有些放空,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往常活泼开朗截然不同的忧郁。
金雪柳注意到她的异常。实际上自从出了昆仑秘境,羿秋就时常这样心神不宁,仿佛被什么心事困扰着。
她担心地走过去,轻声问道:“阿秋,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在秘境里遇到了什么事?”
羿秋仿佛被惊醒,连忙收敛脸上的愁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没事的,阿柳。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以前,不怎么愉快的回忆……”她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显然不愿深谈。
金雪柳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强求,只是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柔声道:“都过去了,那些不愉快的就别想了,想些高兴的事。”
感受到金雪柳的温暖,羿秋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金雪柳见她情绪稍缓,打算让她一个人静静,自己则打算去看看梅志奇的药熬得如何了。
刚站起身,身后的羿秋却忽然低声叫住了她:“阿柳……”
金雪柳疑惑回头:“嗯?”
只见羿秋抬起头,脸上竟显出苍白,带着忐忑和忧郁,她小声问道:“阿柳,你会不会很介意?会不会不开心?”
金雪柳更加疑惑:“介意什么?不开心什么?”
羿秋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更小了:“就是……你也知道,我是一把射日弓箭。我前后经历过帝俊、白虎、后羿三位主人……就连我现在化形的这副模样,除了像你,其实也像白虎神君……我身上有太多属于其他人的回忆和印记了,不是纯粹独属于你的利刃。”
她越说越难过,声音里带上了哽咽:“用你们凡间的话来说,我就像是一件二手货。你会不会很介意呢?或许……我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把以前的记忆都忘掉,只留下和你相关的点滴,这样对你才比较公平?才能算是完全属于你?”
她说着,眼神迷茫又悲伤,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型野兽。
金雪柳听完,心中顿时了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重新蹲下身,轻轻抱住羿秋,声音温柔而坚定:“傻阿秋,你怎么会这么想?其实你的主人们,包括我在内,也都不完美啊。除了你,我也有其他的朋友,也会铸造和使用其他的法器。在你这里,我也不是纯粹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不是吗?”
她松开羿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最开始签订的,就是平等契约。我从未将你视为一件没有思想的器物,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羿秋,是我的伙伴,是拥有独立意识和过往经历的、活生生的存在。你的过去塑造了现在的你,与你共舞,也成就了如今的我们。我可以骄傲地说,我拥有一件世间最厉害的神器。我怎么会介意呢?我珍惜还来不及。”
羿秋怔怔地听着,眼中的迷茫和悲伤渐渐被触动和恍然所取代。
她眨了眨眼睛,忽而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嗯!阿柳说的对,是阿秋钻牛角尖了!不管以前有多少任主人,现在的阿柳就是阿柳,现在的阿秋也就是阿秋!”
她似乎彻底想通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活力,甚至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子,哼哼唧唧地小声补充道:“而且……阿秋这几任主人里,也就阿柳最会讨阿秋开心啦!难怪阿秋最喜欢你啦!”
心结打开,羿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金雪柳望着她,就像看到了一位和自己倾诉烦恼的小妹妹,心中担忧散去,无奈地摇摇头,温和一笑。
这时,梅志奇熬好了药,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他看到羿秋眼圈还有点红,却又笑得开心,不由得挠了挠头,一脸困惑:“这是怎么了?”
羿秋一见到他,立刻像是找到了分享喜悦的对象,蹦跳过去,拉着他便开始叽叽喳喳地复述刚才金雪柳对她说的话,语气里满是雀跃:“阿柳真是太好了!她说我是最独特的!”
梅志奇早已习惯了她这活泼跳脱的性子,一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她的叨叨叨,一边生怕手里的药给洒了:“是是是,你最宝贝,行了吧?小心点,药要洒了!”
羿秋兴奋地说完,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清了清嗓子,藏不住话的性子又上来了,主动解释道:“其实我这几天心神不宁,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作为凡人时候的回忆。”
此言一出,金雪柳和梅志奇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面露诧异。
“你不是……一把弓箭吗?”梅志奇更加迷茫了,手里的药碗都差点倾斜:“还是由帝俊亲自炼制出来的神器,怎么还会有做凡人时的记忆?”
羿秋此刻似乎已经彻底想通,不再纠结,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我恢复了一些记忆碎片……属于一个叫作有穷逐日的记忆。”
有穷逐日……梅志奇和金雪柳都想起来了,那位在仙船上大开杀戒的有穷涅星的妹妹。
怎会如此?
她皱了皱鼻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久远的不满,“帝俊他……真是太坏了!杀死了我还不够,还将我的魂魄融入了正在炼制弓箭当中,说什么……”
她顿了顿,模仿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语气:“需具无畏之魂,方能追逐烈日,克尽邪阳。”
说完,她自己先叹了口气,随即又豪迈地笑了起来,仿佛真的不在意了:“行吧,管他呢!反正现在我就是羿秋!就当他是在夸我胆识过人,勇气可嘉吧!”
她拍了拍胸脯,将那沉重的前世今生,轻描淡写地化作了一句笑谈。
金雪柳和梅志奇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震惊与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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