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在角落处理完自己的伤口，走过来，扔给哈利一块硬面包和另一个小瓶。“补充体力。还有稳定剂。”
哈利坐起来，接过东西。面包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咀嚼、吞咽。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似乎更纤细了些，皮肤下的血管更明显。一种细微的、向内的收缩感持续不断。
斯内普看着他的动作，黑眼睛打量着他，像无情的测量仪器。“副作用？”
“我变小了，”哈利咽下面包，“很明显。”
斯内普蹲下，左手指尖突然抬起哈利的下巴，右手举着魔杖检查他的喉咙和颈动脉。动作像个专业的医者，不带任何感情。
“心率加快。魔力波动……趋向幼龄化，”他松开手，“你的时间在加速逆流。每次使用那种力量，都会燃烧所剩无几的‘现在’。”
“我知道。”哈利喝下稳定剂，苦涩蔓延。
“知道还乱来？”
“我们需要数据，”哈利引用斯内普的话，“现在有了。”
斯内普哼了一声，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别的。他站起身。
“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我们去寻找更稳定的锚点，或者……制造一个。”
“去哪？”
“有大量稳定时间印记的地方。古老，强大，未被干扰，”斯内普思考着，“霍格沃茨城堡本身的核心。校长办公室。或者……密室。”
“密室？”
“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地方。足够古老、隐蔽。时间流在那里沉淀了千年，也许能暂时抵消你的逆流。”
“我们要怎么进去？”哈利问。他知道入口，但需要蛇佬腔。
“你有办法。”斯内普看着他，“我知道。”
哈利没有否认。“乌姆里奇和魔法部呢？他们可能还在监控。”
“确实有风险，”斯内普承认，“但远低于留在这里……看你彻底退化成婴儿。”
他们收拾了所剩无几的东西，主要是魔药材料和一些斯内普随身携带的古老魔法物品碎片。离开石室前，斯内普递给哈利一瓶新的隐身药水，和一件他自己的备用黑袍。“裹上。你原来的衣服太大了。”
哈利接过黑袍。布料冰冷，带着魔药和冷冽的气息。他穿上，袖子长出很多，下摆拖地。他卷起袖子，把过长的下摆塞进腰带。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斯内普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多余评论。“走吧。”
他们再次潜入霍格沃茨的夜晚。哈利的身体变小，脚步更轻，但体力也相应减弱，跟上斯内普的大步有些吃力。斯内普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放缓了速度。
城堡比平时更寂静，巡逻似乎加强了。他们避开主楼梯，用更偏僻的密道。在一条挂毯后的密道里，他们几乎与一队巡逻的傲罗擦肩而过。斯内普将哈利猛地拉进一个凹进去的壁龛，傲罗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就在耳边。
“……部长很恼火。时间厅损失惨重，什么都没抓到……”
“……那个斯内普……真的还活着？”
“……看见了他的尸体……地窖里炸得到处都是……”
“……谁知道。也许是某种黑魔法怪物……波特那小子也是个怪胎……”
声音远去。
哈利能感觉到心脏在瘦小的胸腔里狂跳。
“这边。”斯内普松开哈利，转向另一条更暗的岔路。
他们回到二楼那个熟悉的女生盥洗室。桃金娘依然不在。哈利走到刻着蛇形符号的水龙头前。他需要集中精神。蛇佬腔的感觉变得有些不同，声带似乎更紧，发出的嘶嘶声更高亢，更接近少年时期的自己。
水管入口打开了。
他们滑入黑暗潮湿的管道。密室空气陈腐，巨大的蛇蜕堆积如山。萨拉查·斯莱特林的石像矗立尽头，沉默威严。
斯内普快速布下几个探测和屏蔽咒语。“暂时安全。但不确定能撑多久。开始工作。”
他拿出那些怀表和沙漏的碎片，还有其它仪器残骸，开始在冰冷的地面上布置一个复杂的法阵。
“我需要你的帮忙，”他命令道，“按我说的放置碎片。坐标要绝对精确。”
哈利蹲下，依照指示，将碎片放置在特定节点。他的手指因为逆龄化变得纤细白皙。
法阵逐渐成形，发出微弱的光芒，与密室古老的魔力场产生共鸣。斯内普拿出魔杖，站在法阵中心，开始吟诵冗长复杂的咒语。不是英语，是一种更古老的、哈利无法理解的语言。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哈利站在阵外看着。他能感觉到时间流在法阵作用下开始变得可视，像无数条发光的丝线，缠绕，流动，有些打结，有些断裂。
斯内普的咒语试图梳理这些丝线，寻找一条稳定的、通往“正常”时间流的路径。
突然，法阵光芒剧烈闪烁，一根时间丝线猛地绷断，反弹回来，抽向斯内普——哈利下意识抬手，不是用魔法，而是调动起那股危险的时间感知，试图“推开”那根断裂的丝线。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撞到了他。哈利立刻感到脑袋像被斧头劈中，剧痛袭来，鼻子再次涌出热流。但他成功偏转了那根丝线，它擦着斯内普的脸颊飞过，在石壁上留下一道深痕。
斯内普的咒语停顿了一瞬。他看了哈利一眼，眼神复杂。没有感谢，没有批评。
他只是继续。
法阵稳定下来。丝线不再狂暴，它们缓缓流动，显现出一条模糊的、但似乎可行的路径。
“找到了，”斯内普声音带着疲惫，“一条可能的路。但需要强大的能量推动，和一个……坐标。”
他看向哈利。“需要你的记忆里，某个最稳定的时间点——作为我们的目的地。”
哈利皱眉。“要多稳定？”
“你感觉最‘正确’的时刻。没有痛苦，没有混乱，完全属于你自己的时刻，”斯内普强调，“必须是真实的。否则我们会永远迷失。”
哈利茫然地回忆。这与守护神咒完全不一样。女贞路的碗柜？不。霍格沃茨特快？不。拿到第一把光轮2000？和罗恩赫敏在公共休息炉火旁？和西里斯在格里莫广场？……
许多时刻都带着温暖的底色，但都混杂着后续的阴影或失去。
斯内普的厉喝在密室回荡：“坐标！”魔杖尖端的水晶聚焦点等待着。
哈利闭上眼。记忆在脑海里翻涌。
然后，某个画面刺破黑暗。它不温暖，也不愉快。唯独足够真实——
天文塔。暴雨夜。
斯内普抓着他的手臂，雨水顺着两人的脸颊滑落。那双黑眼睛里盛满雨水，和**的绝望。
“你凭什么不恨我？”
那一刻的斯内普，剥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纯粹的、疲惫的真实。一个错误缠身的男人，问了另一个错误缠身的男人一个无解的问题。
没有答案。只有雨和共享的痛苦。
“我找到了。”哈利的声音异常平静。
“行动！”斯内普命令。
哈利集中精神，将那个时刻的所有细节——冰冷的雨水，紧抓手臂的力道，斯内普脸上的水痕，那双黑眼睛里的痛苦，还有那句嘶哑的质问——凝聚成一股尖锐的、沉重的意念，注入水晶。
水晶没有发出温暖的白光，而是亮起一种深邃的、几乎像黑光的幽蓝。法阵中的时间丝线震颤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更沉重、更缓慢的方式向那个方向汇聚。
斯内普看着那个坐标的模糊影像，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但他立刻恢复冷静：
“……勉强稳定。它需要推动力，”他看向能量残余的碎片，眉头紧锁，“现在远远不够。”
哈利看着那幽蓝的光。那是斯内普最不堪的时刻，却成了他此刻最真实的锚点。
他没有犹豫。
哈利走到法阵边缘，抬起手，直接按在流动的时间丝线上。
“住手，波特！你不能——”斯内普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声音带上一丝真正的惊怒。
太晚了。哈利放开了对自己时间流的最后束缚，任由逆流的力量疯狂涌出，注入法阵，推动着那些丝线涌向幽蓝的坐标。剧痛远超以往。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逆向爆炸。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急剧缩小，骨骼收缩的轻响令人牙酸，视野快速变矮、变暗……
他被猛地拉进一个怀抱。手臂铁箍般环住他急剧变小的身体，几乎要勒碎他正在缩小的骨头。
“疯了的……鲁莽的……男孩……”斯内普的声音贴着他迅速变小的耳朵响起，嘶哑，颤抖，不是咒骂，更像一种绝望的呻吟。
哈利的视野已经模糊到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和那点幽蓝的光。他感到自己被紧紧按在一个冰冷但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心跳声隔着布料传来，又快又重，敲打着他正在消失的意识。
然后，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像是要将他按进自己的骨骼里。
黑暗持续的时间不长。一种失重般的漂浮感，然后猛地坠落。
哈利砸在冰冷湿硬的石板上，呛出一口水。雨水立刻劈头盖脸浇下。他剧烈咳嗽，肺叶刺痛。身体……不对劲。太小了。胳膊腿纤细得可怜，宽大的黑袍浸透雨水，几乎将他压垮。
他抬起头。
天文塔。暴雨如注。狂风呼啸。
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栏杆边，背对着他，黑袍被风撕扯，紧贴在瘦削的背上。
是斯内普。但又不是。
这个斯内普更……紧绷，像一根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弦。
哈利瞬间明白了。他们成功了。回到了这个记忆中的时刻。
时间流回到正常了。至少对于斯内普来说。这里是他的时间。
而哈利，付出了那个巨大的代价，身体逆流到了一个更幼小的状态。可能只有十一二岁。
塔顶另一端，是另一个身影。
记忆中的哈利。十七岁的哈利，穿着没有校徽的黑袍，也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绿眼睛里是震惊和未褪的痛苦，正看着栏杆边的斯内普。
真正的哈利——或者说，更小的哈利——蜷缩在阴影里，被大雨和黑袍隐藏。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像看一场荒谬的肥皂剧。
记忆中的斯内普缓缓转过身。雨水冲刷着他苍白扭曲的脸。黑眼睛里是记忆中的痛苦和爆发边缘的疯狂。
“你凭什么不恨我？”他嘶吼出声，又很快被风雨扯碎。
真正的斯内普——和哈利一起回来的斯内普——此刻也从时空穿梭的眩晕中挣扎出来。他倒在离哈利几英尺远的地方，浑身湿透，肩膀的伤口在雨水中泛着血色。他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那个过去的自己，正对着过去的哈利咆哮质问。
真正的斯内普脸色瞬间变得比雨水还冷。一种极度难堪的情绪掠过他的脸。他猛地移开视线，像是无法直视自己那不堪的过去。
记忆中的哈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他年轻的脸庞滑落，绿眼睛里写满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真正的斯内普的目光扫到了阴影里，看到了那个裹在他黑袍里、缩成一团、身形瘦小的真正的哈利。
四目相对。
真正的斯内普黑眼睛里瞬间失去冷静。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恐慌？他几乎要立刻站起来冲过去。但记忆中的斯内普再次爆发了，声音像碎玻璃一样尖利，吸引了他自己的注意。
“说话，波特！告诉我！你这个来自终结的鬼魂！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真正的斯内普僵住了。
他听着自己过去那失态的、毫不掩饰的咆哮，恶狠狠地闭上眼睛，仿佛承受着极大的耻辱。
真正的哈利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切。雨水糊住了他的视线。项圈没了，但身体的虚弱和缩小感更强烈。他看着两个斯内普——一个在雨中崩溃质问，一个在雨中闭目忍受。
记忆中的哈利终于给出了回答，声音轻得像叹息，被风吹散。
“我不知道……或许只是……不想独自一人留在过去。”
记忆中的斯内普像是被这句话击穿了胸膛，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比雨水更冰冷的、近乎绝望的什么东西。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记忆中的哈利，大步冲下楼梯，黑袍消失在雨幕和黑暗里。
戏，结束了。
塔顶上只剩下雨声。
记忆中的哈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慢慢走下楼梯。
现在，塔顶只剩下他们两人。真正的斯内普，和真正的、缩水了的哈利。
没人说话。只有暴雨砸落石地的声响。
斯内普缓缓睁开眼。他没有看哈利，而是看着记忆中的自己消失的楼梯口，表情一片空洞。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阴影里那个过分瘦小的身影上。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过来。雨水顺着他黑发流下，淌过紧绷的脸颊。他停在哈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哈利不得不极力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雨水打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斯内普看了他很久。看着那明显变小了的脸，过大的黑袍和眼镜，冻得发青的嘴唇。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弯下腰，伸出手——不是暴力的扯拽——而是用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动作，将哈利整个抱了起来。
哈利猝不及防，轻飘飘的身体落入一个冰冷湿透但异常坚实的怀抱。过大的黑袍下摆滴着水。斯内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他，隔着一层湿布，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
一种冰冷的、尖锐的领悟像闪电般劈中他。
“我明白了，”斯内普的声音贴着他的头顶响起，低沉沙哑，被雨声掩盖了大半，“这就是你的报复。”
不是怒吼，不是憎恨。是这种……彻底的、自我毁灭式的付出。将他最丑陋的过去——那个试图扭曲时间、最终却诅咒了一个孩子的自己——**地、无声地扔回他脸上。
他没有低头看哈利，而是抱着他，大步走向楼梯口，离开暴雨肆虐的高塔。哈利的脸贴着冰冷湿透的黑袍布料，能闻到雨水、血和魔药混合的气息。身体因为急剧缩小和力量耗尽而虚弱不堪，冷得发抖。
斯内普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步伐更快，几乎是小跑着冲下螺旋楼梯，试图尽快离开这处让他暴露了所有不堪和软弱的记忆之地。
哈利闭上眼。塔顶的质问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你凭什么不恨我？”
他说不清楚。
但此刻，抱着他的这双手臂，虽然如雨水般冰冷，虽然用力到发疼，却似乎提供了一个确凿的、不容置疑的答案。
一个关于为何不恨、或许也关于为何无法放手的答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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