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衔书
风沙如同永不停歇的、裹挟着铁锈与硫磺的巨蟒,在广袤无垠的暗蓝色沙海上蜿蜒爬行,留下瞬息即逝的、如同巨兽爪痕般的纹路。蓝忘机走在队伍最前方,素白的异域长袍下摆早已被沙尘染成灰黄,边缘磨损得如同被岁月啃噬的古卷。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身形挺拔如孤峰,却又在每一次落脚时,极其细微地调整着步伐的节奏与深浅,让身后那群疲惫不堪的精灵能踩着相对省力的沙窝前行。
精灵们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他们的尖耳无力地耷拉着,曾经流转着森林月华般光泽的皮肤蒙上了一层洗不去的沙尘,干裂起皱。那双本该清澈如泉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长途跋涉后的麻木与深藏的惊惶。蓝忘机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喘息声——那是两个年纪最小的精灵,他们的体力早已透支,细瘦的腿脚在深陷的沙地里拖行,每一次拔起都如同耗尽全身力气。
“蓝……”一个微弱的声音带着恳求响起,是精灵中年纪稍长的女性,她怀里抱着一个几乎走不动的小精灵,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歇一歇……好不好?艾拉和瑞恩……他们……”她低头看着怀里孩子苍白的小脸和紧闭的眼睛,声音哽咽,“你可以……先去找……”
蓝忘机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风沙掠过他清隽却染满风霜的脸庞,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身后这支在死亡沙海中挣扎求存的队伍。每一个精灵都仰头望着他,眼神里交织着疲惫、依赖、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恐惧被再次抛弃。
“抱歉。”蓝忘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呼啸的风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先歇息吧。”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走到一处相对背风的巨大沙丘凹陷处,解下腰间悬挂的水囊——那是用某种沙漠巨蜥的胃囊鞣制而成,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递给那位抱着孩子的精灵母亲。
他不会抛下他们。
这念头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寒铁,冰冷而坚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片视精灵为行走金矿、美丽即原罪的异界荒原上,失去庇护意味着什么。他伪装成来自遥远东方、拥有神秘力量的贵族,腰间悬挂着刻满繁复“符文”(实则是他根据蓝氏清心音律临时刻画的纹路)的玉佩,才得以带着这群被视为“珍贵货物”的精灵,有惊无险地穿越了数个贪婪盘踞的沙漠城邦。那些城门口卫兵审视货物般的眼神,那些集市上毫不掩饰的觊觎目光,那些酒馆角落里压低声音的奴隶贩子报价……这一切,都让他对精灵在这片土地上的处境,有了刻骨铭心的认知。
他席地而坐,避尘剑横置于膝上,剑身映着灰紫色天幕下两颗诡异光球投下的惨淡光影。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剑脊,思绪却飘向远方那座传说中名为“凤凰”的城池。福克斯……魏婴……你们,可还安好?
云梦泽深处,葬喉孤岛。
曾经死寂荒凉的岛屿,此刻却成了巨大的工地。来自姑苏蓝氏、云梦江氏、清河聂氏、兰陵金氏的修士们,如同辛勤的工蚁,围绕着那座巍峨耸立、散发着温润玉光的白骨琉璃塔,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塔身四面,各有一支队伍在行动。
东面,蓝曦臣一袭烟雨青的宗主常服,立于塔基旁。他面前堆积着大量新运来的、散发着淡淡莹白光泽的骨殖。这些骨头并非随意堆砌,而是经过蓝氏秘法反复净化、刻印了特殊安魂符文的灵骨。他指尖流淌着纯净的灵力,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引导着弟子们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灵骨嵌入塔身琉璃化的骨隙之间。每嵌入一块,塔身流转的玉色光晕便似乎凝实一分,与天际那道狰狞的空间裂缝对抗的惨白光芒也似乎强韧了一丝。
“稳住心神,灵力注入需均匀,不可有丝毫暴戾之气。”蓝曦臣的声音清越如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在忙碌的弟子间流淌。
西面,江澄脸色阴沉,紫电鞭缠绕在臂膀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指挥着江氏弟子将从云梦泽深处打捞上来的、年代更为久远、蕴含着更浓烈水泽阴气的巨大兽骨搬运至塔下。聂明玦站在一旁,他带来的聂氏弟子个个身形魁梧,如同人形巨兽,正挥舞着沉重的法器,将那些坚硬如铁的兽骨切割、打磨成适合填补塔基缝隙的形状。聂明玦抱臂而立,赤红的霸下刀插在脚边沙土中,刀身嗡鸣,散发着灼热的气息,似乎在压制着兽骨中残存的凶煞之气。
“快点!磨磨蹭蹭等着喂鱼吗?!”江澄不耐地低吼,目光却时不时瞥向塔顶方向,那里,他的姐姐江厌离正由金子轩小心护持着,专注地凝望着天空的裂缝。
南面,金子轩一身金线滚边的华贵锦袍,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带来的金氏弟子主要负责后勤与阵法的辅助。此刻,他正亲自将一只盛满了温补药膳的玉碗递给江厌离,动作轻柔,眼神专注:“阿离,喝点汤,暖暖身子。裂缝那边……有我们看着。”
北面,金光瑶一身利落的劲装,指挥着带来的金氏精锐弟子,将一块块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奇特矿石——据说是从兰陵金氏秘库中调出的“镇魂金”——熔炼后浇筑进塔身几处关键的符文节点。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动作却精准高效,与聂明玦那边的粗犷力量形成鲜明对比。
“曦臣哥,”金光瑶扬声,声音清朗,“北面节点加固完毕,镇魂金已完全渗透符文脉络。”
蓝曦臣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四方。这座白骨塔的净化与加固,是蓝家一名年轻弟子在翻阅了无数从姑苏带来的、关于空间壁垒的古籍残卷后提出的关键——要遏制那道吞噬了忘机与魏婴的裂缝扩张,必须不断增强白骨塔作为空间锚点的力量!而塔身越是纯净、稳固,其散发的空间稳定之力便越强!
为此,蓝氏几乎倾尽了这段时间净化储备的所有灵骨。聂氏在聂明玦的严令下,提供了大量蕴含古老力量的兽骨与人力。江澄虽对魏无羡怨气未消,但事关姐姐安危与云梦根基,也咬牙调集了江氏所有资源。金子轩则是听闻江厌离在此,又意外从与江澄的又一次冲突中得知了魏无羡失踪的始末(那次冲突以金子轩一句“若非魏婴,阿离当年在暮溪山……”彻底点燃江澄怒火,却也让他失口说出了更多),立刻带着金氏精锐赶来。金光瑶更是从聂怀桑处听闻蓝忘机陷落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向蓝曦臣询问详情,随后便调来了这支精通阵法与炼器的特殊队伍。
正午的日头毒辣,汗水浸透了修士们的衣袍。江厌离放下喝了一半的汤碗,用素白的手帕轻轻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目光再次投向天空那道如同巨大伤疤的空间裂缝,眼中是挥之不去的忧色与一丝执拗的探寻。
“阿姐,”江澄安排好手头事务,走到江厌离身边,声音放低了些,“我带你去裂缝下面看看?或许……离得近些,能看得更清楚些?”
金子轩立刻放下碗:“我也去。”
蓝曦臣见状,也向聂明玦道:“明玦兄,此处有劳你与敛芳贤弟坐镇片刻。我……实在放心不下忘机,想去裂缝下再探一探。”
聂明玦浓眉一挑,赤红的霸下刀嗡鸣一声:“同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地方困住了蓝二和魏婴那小子!”
五人御风而起,很快便来到白骨塔光芒笼罩的边缘,那片空间撕扯力场与塔身锚点勉强平衡的区域下方。抬头仰望,那道横亘天穹的巨大裂缝,如同宇宙睁开的、冰冷的巨眼。
“咦?”江厌离发出一声轻呼,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蓝曦臣也凝神望去,随即琉璃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裂缝彼端的景象,竟与上次所见截然不同!
那片死寂绝望的暗蓝色沙漠,此刻只占据了裂缝视野的东南一角,范围大大缩小。而裂缝中央以及西北方向,竟铺展开一片生机勃勃、令人目眩神迷的广袤画卷!
如同夏日夜晚倾泻而下的星河,无数璀璨的光点镶嵌在深绿色的、如同巨大绒毯般的无垠草甸、肥沃平原与连绵起伏的茂密森林之间!那是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城池、星罗棋布的村镇!高耸的尖塔闪烁着魔法光辉,蜿蜒的河流如同银带,反射着不知名光源的柔和光芒。一片生机盎然,与东南角那片象征死亡的沙海形成刺目的对比!
“这……这是……”金子轩也看得呆了。
江厌离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震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开始在那片璀璨如星海的繁华之地中艰难地搜寻。她需要找到那个熟悉的、鲜红如焰的身影……
“蓝湛蓝湛!快来尝尝这个!!”魏无羡的声音如同裹着蜜糖的风,带着不容抗拒的欢快,瞬间刮过凤凰城中央广场喧闹的人流。
他一手举着三根滋滋冒油、撒满了某种鲜红刺鼻粉末(据摊主说是“龙息辣椒”)的巨型烤串,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蓝忘机冰凉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从一家售卖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魔法水晶的店铺前拖走!鲜红的宽袖在五颜六色的人潮中翻飞,如同一面招摇的旗帜。
蓝忘机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素来清冷无波的面容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无奈,却又被那掌心传来的、属于魏无羡的滚烫温度熨帖得无法挣脱。他只能任由自己被拉着,穿过弥漫着奇异香料、烤面包焦香、魔法药剂古怪气味以及汗水和尘土混合气息的拥挤集市。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阿格鲁与莫斯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与深深的感慨。他们身后,四十余名精灵排成两列,神情庄重肃穆,如同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他们共同肩扛着一株巨大的、枝干虬结苍劲、叶片宽大如蒲扇的梧桐树!树根被湿润的魔法苔藓仔细包裹着,翠绿的叶片在凤凰城奇异的、混合了魔法光晕与自然光线的天幕下轻轻摇曳,散发出清新蓬勃的生命气息。精灵们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紧紧跟随着前方那两道在人群中穿梭的、风格迥异却又异常和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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