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儿并没有哭很久。
在起初巨大的情感冲击过后，她大哭了一段时间，眼睛肿成一条缝，大脑里一阵空白，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处何方。
渐渐地，露儿的抽泣声小了下去，干涸的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水，她不得不问自己一个问题：
现在要怎么办？
虽然大脑潜意识地想否认，但露儿知道，外婆的确是死了。
她僵硬的躯体、浑浊的眼睛，结合那个女人的反应，在露儿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共同确认着这个冰冷残酷的事实。
在此之前，露儿十二年的人生一直平平淡淡，没有经历过任何大起大落，可今天唯一的亲人却骤然离开了她，生活就像被抽走了支柱，好似一盘散沙，全方面地轰然崩塌。
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胳膊，露儿抬起无神的眼睛，刚才带自己逃跑的少年映入眼中。
“那个女人应该是走了。”达利安一弯腰，从树洞外走进来，他刚刚变成狐狸去小屋边上偷偷转了好几趟，确定女人和魔鬼离去后，才来提醒露儿。
毕竟，那里是她的家，屋子里还躺着她外婆的遗体。
“你是谁？”露儿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现在才想起来问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现在想想其实很可疑，小木屋附件几英里除了守林人大叔，没有任何的住户，这个少年是怎么会外婆遇袭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家中的？他有为什么会救自己？
不过，在失去外婆后，这些都不是很重要了。露儿只是随口问一句，她仍旧没从心口的阵痛中缓过来。
达利安在露儿哭的这段时间已经想好了说辞，他张口就来：“我叫达利安，是附近猎户的儿子，我的家人都被黑熊杀死了，所以我一直一个人露宿在这片森林里。”
“刚才路过你们家的小木屋，瞥到里面有人在打斗，我站在门口一看，发现居然有一个魔鬼在屋内，于是赶紧摸进房子里把你救了出来。”
达利安不擅长跟人类打交道，但是他这十几年来一直混在各类兽族建立的聚居地、酒吧和地下市场之间，走南闯北，跟除了人类之外的很多种族都打过交道，可以说是少年老成，在人类面前随便撒个谎也不是什么难事。
露儿抽泣了一声，用手背抹了把鼻涕，似乎还在思考，但是目前算是接受了这套说辞。
“关于你外婆的事，我很抱歉。”达利安垂下眼，那个老太太是人类中难得的好人。虽然达利安大体上仍旧厌恶人类，但他真心诚意地为救命恩人的死亡感到难过。
露儿点点头，从树洞里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拨开地上的草叶起身站在树林里，抬手在额头前。阳光透过参天大树的缝隙洒在露儿的脸上，刚才她被达利安抱进树洞的时候，天空还是早上八点的晦暗，现在竟然已经到了阳光明媚的冬日下午。
只是一个上午的工夫，她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达利安跟着露儿从树洞里出来，与她并肩而立，阳光照在他绿茵茵的眼睛上，熠熠生辉。
“你回小木屋吗？”达利安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说错了话让女孩再次哭起来。
“恩。”女孩从鼻子里发出声音，转身朝着小木屋的方向缓缓走去。达利安感觉女孩的状态不好，谨慎地跟了上去，但始终走在女孩身后两米处，他还是习惯和人类保持一定的距离。
小木屋内一片狼藉，往日温馨的景象荡然无存。桌椅板凳全被掀翻在地，到处都是外婆留下的碎玻璃渣子。壁橱的柜门大大地敞开着，藏在床底带锁的箱子也被暴力撬开，里面的东西全被翻出来扔在地板上。
外婆静静地躺在地板上，身下的血迹已经干涸，露儿呜咽了一声，扑在她冰冷的尸体上，握住她布满皱纹的双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将外婆的棉衣打湿了一大片。
达利安紧随其后踏入小屋中，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地上散落着很多钱币和金银首饰，达利安能看得出老太太的家底很殷实，虽然她看似住在这个简陋的小木屋里，但实则是女巫，和乡下的其他普通人家终究不一样。
达利安注意到，杀死老太太的女巫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但是没有拿走钱财，似乎另有所求。
“是为了那本魔药秘笈灭口的吗？”达利安斜倚在墙边，想起女巫的话语，不由地喃喃自语。
达利安在外面闯荡的时候也曾听说过魔药秘笈，那上面记载了炼制各种稀有魔药的方法，有些由伟大的巫师研究出来，有些则是上古时期逐渐失传的配方，通常以看不懂的古代语言书写。
一本珍贵的魔药秘笈对于炼药者来说不啻千金难买的宝藏。
达利安没怎么接触过魔药秘笈，但经常在市井间见到各式各样的魔药——它们由人类中的女巫或者精灵、仙子炼制而成，在各个种族间作为炙手可热的商品流通。魔药具有千奇百怪的功效，而魔药秘笈上的配方中通常包括许多市面上极其罕见、功效惊人的药品。
想必那个年轻女巫就是为了夺走老太太手中的魔药秘笈而找上门来，引发了这样一出惨案。
女巫之间的斗争太可怕了。也不知道那个女巫最后有没有找到魔药秘笈。
想到此处，达利安的视线四周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露儿的身上。
这个女孩应该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但她似乎对自己外婆的女巫身份一无所知。达利安观察过，女孩很少出门，对外面的世界好像知之甚少。
这样的弱小的人类女孩在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后，应该怎么活下去？
达利安摇摇头，试图掐断自己多余的顾虑。他已经完成了报恩，秉持着好人做到底才陪着女孩回到小屋里，接下来怎么生存是女孩自己的事。
他已经跟人类扯清了关系，按照自己往日的性格，现在应该立即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收拾收拾根据原来的计划离开森林、去城市里讨生活。
虽然达利安这么想，但他的脚还是像生了根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
犹豫了片刻，他从被掀翻的木桌上找到了一块手帕，递给蹲在地上的女孩。
露儿接过去，使劲地擤鼻涕。末了，她最后在外婆冷冰冰的脸颊上落下一记吻，随后下定决心般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向达利安，语气像一潭死水：“可以麻烦你帮我埋了外婆吗？”
达利安略微惊讶，他以为女孩还要再哭上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接受了现实。
外婆被埋葬在了小屋门前的草坪下，阳光很好，大片绿油油的青草从积雪间冒出头，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露儿铲下最后一勺土，外婆熟悉的面孔被彻彻底底地盖住，她即将在这片承载了祖孙俩回忆的草坪下长久地安眠。
露儿红肿的眼角流出最后一滴泪珠，被她用手背抹去。
她不想再哭了。
外婆最不喜欢看到她哭，每次她哭的时候都会轻声轻语地哄她，答应给她做各种好吃的糕点。外婆还会包容她的所有无理取闹.......露儿想到了今天早上的事，她不该在最后一刻跟外婆闹脾气的。
露儿从心底感受到一阵悲凉，再也没有人会像外婆一样关心她了。
她转过身，却重重地和身旁的达利安撞在一起，两个人同时退了好几步，露儿脚下一崴，差点摔倒在草地上，被达利安用力拉住方才站稳。
达利安刚要抽回手，却被露儿用力握住，她眼里还有泪光，但是看向达利安的眼神很诚挚：“谢谢。”
达利安愣了下，随后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上挑的眉眼眯在一起：“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随时说。”
人类女孩的手温热柔软，他再握了一会，等到她主动松开的时候才自然地收回手。
“达利安......我确实还想问你一些事。”露儿在草坪上盘腿坐下来，眼神放空，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达利安配合地坐在她旁边一米处。
“你好像很了解那个杀了我外婆的女人有多危险。”露儿回想了一下达利安救自己时的场景，记忆最终定格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或许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历？”
达利安注视着露儿。
果然，她对女巫的事一无所知。
达利安把自己的分析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先介绍了一下女巫是怎样的存在，再讲到露儿的外婆和杀死她的女人都是女巫，女人是为了夺取魔药秘笈才前来的。
露儿听得怔住了，她感觉有一个极为广阔而复杂的世界观在自己的眼前缓缓展开。
她和外婆相处了十二年，完全不知道外婆曾经是能够炼制各种魔药的女巫......
被其他人恐惧的女巫。
“说到魔药秘笈————”露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她起身走进小屋，从地上抄起一本小册子。
露儿紧张的时候有抓东西的习惯，之前她从厨房里出来一直到被达利安抱进森林里，手里全程都捏着这本烤姜饼时参考的食谱。
达利安的视线凝聚在她手上，心头一动：“能给我看看吗？”
他接过食谱，哗哗地翻动，翻到了食谱的后半部分，停下手指。
达利安认出那上面载着古代尼如文，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古代语言，虽然他看不懂，但是能根据配图知道大致意思。
这就是女巫翻了整座小木屋，没有找到的魔药秘笈。
露儿猜到了这是秘笈，把它从达利安手里拿回来，用力地捏在手里：“就是这个害外婆丧命的吗？”
“不.....”她摇摇头，又想起女巫的话，“那个女巫说就算外婆供出秘笈，她也会送外婆上天国。”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强大又邪恶的存在，他们往往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意地践踏别人的生命。”达利安语气淡漠，墨绿的眼瞳中泛起一抹深色，他也想起了一段不愉快的过去，“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避开这些存在，好好活下去———”
“有什么办法可以成为很强的女巫吗？”露儿突然问了一句，“我手里有魔药秘笈，我的外婆也是女巫，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上女巫？”
“照理说是这样的，女巫通常有血脉继承的因素.......”达利安挑了挑眉，现在这个情况太诡异了，他一只狐狸竟然再给一个女巫的后代科普如何成为女巫？
“那我要成为比那个女人更强的女巫，然后为外婆复仇。”露儿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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