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缠绕着马戏团营地，季澄站在老约克的帐篷外，衣领上的橡叶徽记尽职地泛着微光。
自然秘殿的考勤制度似乎相当严格，神侍通宵加班吸引教众，连徽记都得保持不间断运行。
有了对比，季澄突然好受了不少。
深吸一口空气，掀开厚重的毡帘，踏入昏暗的帐内。
老约克像深陷在宽大的兽皮椅中，像一摊发过的面糊。
粗短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目光如钩子般钉在徽记上，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忌惮。
“自然秘殿的大人需我协助研究晶棘蛇失控事件”季澄选择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此期间，我需要行动自由，以及解除你种在我身上的烙印。”
他刻意加重“烙印”二字，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老约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咧开一个油腻的笑，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牙齿：“既然你已经是秘殿的贵客...当然该有体面。”
他挥了挥手，仿佛拂去灰尘，“其他的活儿不必再干，你就当个副团长如何？至于那个小把戏......”
他故作轻松地弹指，季澄顿时感到灵魂枷锁剧烈颤动，却并未真正消失。
好在，剧痛之下，他得以捕捉到枷锁的具象化结构——几个闪烁幽光的节点如同锁链的扣环，并不复杂。
他意识到：若能找到神侍所言的“同源力量”冲击薄弱的节点，撼动枷锁并非难事。
“我还要带走卡尔。”季澄紧盯着老约克的眼睛，再次开口道。
他想起穿越之初的那天，是卡尔偷偷塞给他半块黑面包，教会他如何避开银爪的利齿，如何在躲避鞭打。
不论如何，这份在泥泞中扶持的恩情，必须偿还。
老约克的笑容瞬间凝固，肥厚的手掌猛地攥紧椅扶手，后又突然放松，心中产生更深的算计：“剧团养育了你们这么久，可不能白费。一个月，为剧团赚够这个数。”
他推来一张皱巴巴的票据，指甲缝里嵌着污垢的手指重重敲在红墨水潦草写就的“300”，一个恰好对标晶棘蛇报价的数字。
“商会老爷们可说了，那头冰疙瘩值这个数。不过嘛，一个手脚麻利、知根知底的小杂役，绑在团里一辈子干活，细水长流……这账，小子你可得算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窗外的卡尔，“当然，你也可以走，但那小子就得永远留在剧团还债了。”
300金币，足够买下半个马戏团。
季澄明白，这是**裸的刁难，也是试探。
试探自然秘殿在他身上的投资到底值多少钱，试探他的决心和底线。
季澄紧盯着老约克浑浊的瞳孔，试图透过那层虚伪的油光看清其灵魂深处的算计。
他知道，此刻的任何犹豫或讨价还价，都会让老约克看清他的虚弱。
好在，心中已有了一个隐晦的思路。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答应。”
随后转身离去，毡帘在身后沉重落下。
良久，老约克嗤笑一声道：“养不熟的狼崽子”。
老约克盯着那晃动的帘子，肥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扶手上磨损的皮革。
他朝阴影处打了个响指，一个佝偻的身影悄然出现。
“给他换间帐篷”，老约克的声音低沉而短促，“离兽栏远点，挨着驯兽师的那排。告诉其他人，他现在是神殿的‘合作者’，别再去招惹，但也给老子盯紧了。”
确定身边空无一人后，又从抽屉深处摸出一块暗紫色的通讯石，对着石面低语：“卡米洛大人，那小子已经搭上了自然秘殿的线……是，请您转告圣裁所的大人......我会盯紧，看看自然秘殿到底想在他身上搞什么名堂”。
......
消息像滴入油锅的水，在马戏团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炸开了锅。
当季澄再次回到营地时，他发现原本那个挤在兽栏边缘、终年弥漫着霉味和牲口气息的破烂小帐篷，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的少量物品已被挪至营地相对体面的区域：一排专为驯兽师和稍有地位的团员准备的帐篷中的一间。
这帐篷依旧简陋，但确实独立。
它远离夜间野兽的天然歌厅，地面铺着一层干燥的稻草，甚至有一张粗糙但稳固的木桌和一把椅子和一盏锈迹斑斑的油灯。
对于季澄而言，这不仅仅是空间的变换，更是一个强烈的身份信号。
它无声地宣告，他已从任人驱使的杂役，变成了一个拥有某种特殊价值、需要被特殊对待的存在。
他站在帐篷口，指尖拂过粗糙的木桌表面。
空气中不再充斥着浓烈的粪臭和焦虑，取而代之的是相对干净的草料味和远处炊烟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优待，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道冰冷的鸿沟，将他与过去的同伴们隔开。
他看见几个相熟的杂役远远望来，眼神复杂，很快又低下头匆匆走开，仿佛生怕与他产生不必要的关联。
好在，这片狭小的、来之不易的独立空间，成了他谋划的首个据点。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橡叶徽记放在桌面上。
在这方寸之地，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审视自己所处的漩涡。
油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投在帐篷上，拉得很长，仿佛一个正在默默积蓄力量的孤影。
步走出帐篷时，太阳已悬挂在天空正中。
他看见卡尔正弓着腰擦洗兽笼，水流冲刷着少年手臂上昨日冻伤的青紫痕迹，红肿的指节像一簇冻僵的胡萝卜，皲裂的伤口似乎泛着若有若无的光辉。
季澄摩挲着衣领的徽记，却很快被转移了注意。
上次市场中遇见的那个金丝眼镜男人悄然从营地阴影中走近，皮鞋踩在泥泞地面上悄无声息。
“银辉城贸易同盟欣赏你对非常规生命的亲和力，如果愿意为商会效力，我们会为你庇护。”
他话语简洁，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
说完，他不等季澄回应，指尖轻弹，一枚刻着精致蔷薇花纹的金属牌便“嗒”的一声落在季澄脚边的泥地上。
“商会能提供机会，自然也能收回。你之于我们，价值几何，你很清楚。”男人说完，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营地的杂物堆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季澄从地上拾起，牌面的篆刻远超巨橡镇的工艺水平，上面稳定的魔法波动，像是被精心编织的能量网络。
债多不压身，季澄谨慎地将金属牌收起。
这东西，或许在某个关键时刻，也能成为借力或交易的筹码。
刚收好牌子，目光下意识地再次瞥向卡尔的方向，却正好对上卡尔偷偷望过来的视线。
察觉到季澄的视线，卡尔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擦洗兽笼，粗糙的刷子几乎要将木板刮出裂痕，仿佛想借此冲刷掉所有不安。
季澄心中叹了口气，趁着四周无人注意，快步走到卡尔身边。
他压低声音道：“听着，卡尔，不必担心。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卡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用更小的、带着颤音的气声说：“我……不用考虑我”。
然后，便抱着水桶，飞快地躲到另一个兽笼后面去了，留给季澄一个写满惊惶与卑微的背影。
......
当夜幕如鸦羽般覆盖营地，卡尔借清洗兽笼之机悄然移动。
他将刷子浸入浑浊的水桶，借水流声掩盖脚步；佝偻的脊背融入帐篷投下的阴影。
暴雨夜妹妹艾米被白袍神官带走的记忆如鬼魅般浮现。
纤细的手腕被铁钳般的手指扣住，雨水顺着神官绣金线的白袍滴落，袖口冰冷的圣徽烙在艾米苍白的皮肤上。
她挣扎时掉落的草编小鸟被泥泞淹没，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倒映着卡尔绝望的脸。
“断绝尘缘，方得神恩。”那句冰冷的宣告如附骨之疽，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啃噬他。
“我知道他想帮我，”卡尔对着阴影低语，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但我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在商会使者帐篷外，他假意失手打翻水桶，弯腰擦拭时迅速低语：“只要能帮他自由……”
水流冲刷地面的声响完美吞没了对话的尾音，远处马戏团的眼线只见到一个笨拙擦拭污渍的少年背影。
......
另一边，油灯下神典的藤蔓纹路在季澄指尖下仿佛有了呼吸。
他摒弃强行解读那些扭曲的“鬼画符”，转而凝视封面缠绕的枝叶——符号如何承载意义？是约定俗成，还是能量映射？
久违的学术研究这让他想起大学时钻研符号学的深夜，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图书馆的玻璃窗。
当他将精神集中于“藤蔓缠绕”的图案时，脑海中自然浮现朽木裂缝中钻出的嫩芽、晨露沿叶脉汇聚成溪的画面。
没有教条训诫，只有生命本身破障而出的韧性。
忽然，他明白了书名含义——《万物生息》。
他继续翻动书页，新的画面在脑海中展开。每一幅景象都透露出顺应自然规律而非对抗的智慧。
季澄突然明悟，神典阐述的教义正与过去所学斯多葛学派的“顺应自然”思想有着不小重合，但经过这个世界的诠释，似乎变成了更异界的生态哲学。
书页间流淌的是一种近乎道法自然的智慧，强调万物在既定秩序中寻找自身轨迹的和谐。
自然秘殿推崇的“顺应规律”本质是将万物钉死在既定轨迹上的秩序，与他坚信“可能性高于天命”的现代理念根本相悖。
但无论如何，曾经接受的现代哲学教育和学术训练，让他能够更快地理解、甚至解构这套体系的逻辑和内核。
这使得他掌握其力量应用方法的过程，异乎寻常的顺利。
随着阅读深入，自然的力量氤氲在季澄的身边，身边的枯草竟缓缓生长出一株嫩芽。
脑海中熟悉的男声再次响起：
「中级自然能量应用，能量 0.5」
「当前能量层级：1%，残缺神格基础功能激活」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写实主义视野瞬间切换为玄幻特效画风。
季澄清晰地看到了身边弥漫的元素能量光点：地面流淌的温暖褐色，空气中跳跃的活泼青色，油灯上萦绕的炽热红色，以及地面水渍里散发的清凉蓝色。
它们像无数拥有生命的微小精灵，对他表现出天然的亲近感。
他好奇地尝试，用意念引导那些活跃的红色光点向掌心汇聚。
一团鸡蛋大小、温暖而稳定的火焰，“噗”地一声，在他指尖上方悄然浮现，安静地燃烧着。
超凡的体验让季澄感到无比新奇。
他反复尝试，直到精神感到极度疲惫，那团火焰也随之熄灭。
强烈的困意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季澄走出帐篷时，看到的便是驯兽师学徒别克的尸体。
他被草草裹在破席子，破席子下露出一只僵硬发青的手，指关节处带着冻疮溃烂的痕迹，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泞和血痂——那是长期劳作与忽视的证明。
尸体拖过地面，留下一条暗红痕迹，与泥水混在一起，像大地未愈合的伤口，无声控诉着世界的残酷。
而其他团员依旧麻木地重复着日常工作，仿佛只是扫走了一堆垃圾。
这种巨大的冷漠，比别克的死亡本身，更让季澄感到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或许是神格带来的感知，他忽然察觉到身边那棵枯死大半的老树，传来一丝微弱、却悠远复杂的情绪波动……
其实苯人对别克本身有着很复杂的观感。
一开始想把他写成一个套路的反派，在马戏团内给主角制造困难。
之前的几章也提过他两次，可能读者老爷们也会有他可能要干坏事的预感。
落笔写这章的时候，突然发现似乎他也没做错什么，就这么让他成为一个讨厌的反派对这个被马戏团塑造的小孩太过不公。
最终蠢作者还是决定让这段故事超越简单的个人恩怨，给出一个更广阔的社会批判视角。
当然，小伙伴卡尔也有着自己的故事，会在之后慢慢揭晓[猫爪]
依旧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大家[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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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元素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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