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们给我留饭了吗?”
叶吟一手披上校服,一边夹着手机打电话。
“……噢,没事,”她动作一顿,然后习以为常地说,“我路边摊买点就行。”
“……我坐地铁去吧。”
“杨星当时提议一起走的时候,你们说要送我,”叶吟低头换鞋,“现在这个点儿他应该走了。”
“……没事。”
妈妈不会开车,所以爸爸每天上班都要先送她,再自己去。本来今天说加个顺路的闺女,结果俩人都没想起来。
叶吟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被爸妈落下什么的,习惯了。
一路匆忙,叶吟卡点走进教室,视线掠过乌压压聚成几堆的男生,看到有位趴桌的女同学旁还空着。
叶吟不声不响地坐了过去,鼻子里挤进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她迟疑了一下,没打招呼。
——反正就算自我介绍,对方也不一定记得住。
老师还没到,班里一片嘈杂。一个男同学蹭到叶吟旁边,自以为很帅地手往桌子上一撑,张嘴就跟趴着的女同学搭话。
“同学,我刚在那边就注意到你了……”
女同学终于舍得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叶吟眼神一动。
——好漂亮的女生。
但如果搭讪行为能别波及我就好了。
叶吟心中微叹,推开半个身子都压到她头上的男生,客客气气地开口:“同学,你压到我了。”
当了十多年的透明人,叶吟深谙此光环的鸡肋效果,无非是在各种情况下被人无视、被人遗忘、被无意识排挤、被记不住名字……对现在的她来说几乎是不痛不痒。
她个子高,站起来比男生还高出一个头顶。此时薄薄的眼皮一掀,平淡的五官就带了点侵略感。
——没办法,不张扬一点,对方根本注意不到她说话。
男生被她旱地拔葱般的出现吓了一跳,肉眼可见地往后一缩,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从哪,你刚刚……”
在叶吟耐心的等待中,男生好歹缓过了心悸,撑出一套有点勉强的微笑:“啧,算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叶吟已经数不清自己今天说了多少遍“没事”。
男生被她这一打断,续不上搭讪的话题,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座位了。
他刚坐回那男生堆里,旁边人一脸挤兑:“哥们儿失败了?”
“哎,还不是……”他张嘴一瞬间,突然就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失败的了。
“怪丢面子的,没啥好说,是吧?”另一人贴心地帮他打哈哈,于是男生也借坡下驴,连带着最后一点介怀都散了。
搭讪嘛,失败也正常。他只这么想了一下,就把最后一点疑惑抛之脑后。
叶吟没关注他们这边,而且就算关注了,她也不会意外。
曾经的幼儿园同学叫叶吟透明人,她还挺高兴,因为大家经常互叫昵称,而这是她的第一个绰号。
结果第二天,起外号的小孩就把这事儿忘了,此后再没提过。正读大班的叶吟小朋友难过了一会儿,安慰自己说:没事,毕竟我是透明人。
后来这个认知一存就是好多年。透明人嘛,大家看不见,正常。
不太正常的,是现在这个情况。
美女同学目击了一切发生,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叶吟看了好半天,盯到叶吟终于忍不住偏过头跟她对视:“同学,有事吗?”
“你叫什么?”
这么直接?
叶吟不自在地眨了下眼睛:“叶吟。”
“李校花,”李校花点点头,“我。”
叶吟:……好吧,她确实配得上。
“很高兴认识你。”她说。
李校花依旧是那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她摸着下巴,自以为毫不引人注意地观察着这位同桌。
被盯到正襟危坐的叶吟:……我该表示一下吗?
终于,班主任拿着花名册出现,解救了头皮发麻的叶吟。他带着半公分厚的眼镜,用手指头一个一个戳过去,还是漏过了7号的叶吟,直到点出“李小花”这个名字,叶吟的同桌捂着脸举了举手。
叶吟:……谐音梗扣钱。
*
李校花不喜欢“李小花”这个土土的名字,也不喜欢“脸在江山在”这个标签。从开学第二天开始,每次遇到其他班男同学问她叫什么,她都会答:“我叫叶吟。”
然后对方就会说:“哇,好好听的名字。”
于是透明人光环光荣折损一半,因为脸红的男同学一部分会自然而然把“叶吟”这个名字抛之脑后,还有一部分会鼓起勇气给“叶吟”写情书。
最后情书就会到达真·叶吟手里。
高一第一个星期,叶吟收了六封情书,每封上面开头都写着:“xx的叶吟”。
——xx不是骂人,是填词留白。
叶吟作为李校花的接水吃饭上厕所搭子,是她每次“犯罪现场”的目击人和知情人。想起李校花被搭讪时杀人一样的表情,她没拒绝,只当替人挡桃花积德了。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结果李校花狐狸眼一斜:“我看不得朋友被当边缘人,所以给你找了点事做。这叫融入群体,你懂吧。”
太融入了。
简直是毫无破绽的移花接木。
每个送情书的男同学,都会在班门口羞涩地说出那句命中注定的错误台词:“我想找叶吟。”
然后就会看到一个短发不过肩、眼下带点青黑、整个人细条高挑的女生面无表情地出现。她礼貌道谢,说自己是“叶吟”,然后取走他的一片少男心事。
叶吟把新收的情书边缘捏平整,再塞回李校花的桌洞里。她沉默半晌,还是没忍住:“其实当边缘人挺好的,至少不欠情债。”
李校花噗嗤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她笑够了,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泪,这才坦白:“开学那天老班让写心愿纸,一不小心看见了你的,我当时就想,哎,这人可真有意思。”
心愿纸这活动有些过时了,学生里不以为意的多,叶吟也是随手写的——“想被人看见。”
她心中一动,李校花却相当自信地说:“你有我这么光彩夺目的同桌,注定当不了边缘人了,死心吧。”
叶吟看着她,想到某种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翘着尾巴耀武扬威的狸花猫。她摇摇头,瞄了眼李校花的玻璃杯,自己去接水了。
走廊里看到同样细高一条的竹马迎面走来,二人即将错身的时候,叶吟面无表情地把杯子换了只手,用右手肘狠狠怼了他一下。
“哎哟!好巧!”
杨星这才挂起一套嘻嘻笑脸:“又没看到你,我真服了。”
“星哥?”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刘胖有些不明所以。
叶吟习以为常地等着杨星把人打发离开,自己一声不吭地装成一棵沉默的树,直到被杨星戳了一下:“喂,回神,人走了。”
高中,春心萌动的好年纪。
可惜此二人站一起凑不出半点旖旎,嘴巴一张,就是熟悉的对抗。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叶吟打量他半天。
“承让,刚破176,”杨星贱兮兮地抱了个拳,“入学体检我们174打平,现在我已士别三日怒长两公分。”
叶吟想不通:“暑假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丹?”
“nonono,量变引起质变,”杨星说,“是你初中关注我太少。”
叶吟挑眉:“一米四儿童票能买到上初中、初二被五年级小学生当学弟、老师私下里叫小豆丁……呀,怎么还变脸的?”
杨星差点上手:“喂!你小声点!”
叶吟:“那是谁刚刚没看见我?谁不占理?嗯?”
杨星挪开目光:“咦,天气真好,太阳真大……哎,你不是要接水来着,快去快去,慢走慢走。”
叶吟:人要脸树要皮,哥们儿。
几天后,叶吟又在自己班门口见到杨星,后者态度却少见地不太爽利,有些踌躇不前的模样。
“咋了?”
“你那个同桌,啧,”杨星摸了摸下巴,“确实挺好看哈,她叫啥?”
他没揭刘胖的老底儿,过来这么看了一眼,立刻觉得那傻孩子初恋怕是要夭折。
李校花从教室里绕了一圈,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二人旁边,撩了下头发说:“我叫叶吟。”
叶吟:大小姐想演,她能咋办?
“对,她叫叶吟。”她说。
杨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问叶吟:“那你叫啥?”
叶吟看向李校花:你说。
李校花眼神乱飘:你说。
叶吟指了指自己:我是你?
李校花扭开了头。
于是叶吟用古井无波的语气说:“我是李小花。”
李校花愤愤:“还不如李校花呢!”
她毫不心虚,把这外号直接当了真名号。
“李校花。”杨星笑眯眯地接过话头,眼神在这两人身上一转。
后来,刘胖果然很快死心,他试都没试,直接不提了。
反倒是杨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混入了李校花庞大的追求者队伍。
他相当“遵守规则”地用校门口小卖部两块钱一张的粉色信封写情书,信纸开头是“xx的叶吟”。
且,这个xx是真的写了两个叉。
这封情书让李校花笑了一中午,花枝乱颤到西风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最后,她大发慈悲地把信送给了叶吟本人。
“我怀疑他是在拐着弯骂你,这情书内容也不知道从谁的企鹅空间抄的,酸死我了,一点都不走心。”
叶吟拜读了一遍,表情有些扭曲地说:“我也觉得。”
于是,叶吟周末直接怼到他家里,捏着那封情书:“杨星,你没事吧?”
杨星正在打游戏,头也不抬地说:“你没事吧~没事吧~”
叶吟看他手机一眼:“你1v1队友4v4,打了八分钟一看参团0%。”
杨星的达摩飞起一脚,把对手花木兰踹上墙,他嘴不停说:“那咋了,你管我呢,我就爱对抗。”
叶吟把情书一拍:“阿姨,杨星给同学写唔唔唔唔!”
她差点被杨星一只手捂死,余光看到达摩尸体躺在地上,对面的花木兰在狂点回城嘲讽。
“鱼死网破?我可是写给你的,要死也是一换一!”杨星藏起手机,恶狠狠地说。
可惜他的嘴炮连叶吟血皮都刮不掉。“赶紧投降,”她拍掉他的手,一边掏出手机,“下把我们铁血双排。”
铁血双排组连掉五颗星,叶吟面无表情地把王者农药卸载了。
*
杨星对校花的特别关注一直持续到期中成绩发下来。
他看似啥事没有,但有天刘胖跟叶吟夹道相逢,后者拍他一下,多问了一句。
刘胖刚没注意到她,心虚地卖友求荣:“星哥作文没写,被他妈狠揍一顿,让我别跟别人说。”
叶吟点点头表示会保密:“英语还是语文?”
“both!”刘胖拽了一句英语。
“那他确实挺行的。”叶吟淡淡地说,认为杨星最近行事有些嚣张,挨顿揍很对。
他喜欢李校花吗他就追?初中道法书就说了:盲目从众不可取。
叶吟有八成把握,杨星就是凑热闹。
剩下两成是他真铁树开花,但她想象不出来。好在这事虎头蛇尾地结束了,于是也没人再提。
叶吟本人的期中成绩依然中不溜秋,她自认深谙中庸之道。但,李校花考了班里第三。
校花家里执行自由放养政策,她考美了,换了一套延长甲,还烫了个头发,结果第二天就被老班勒令拉直并卸掉甲片。
然后她顶着一头正常的黑长直,神神秘秘地跟叶吟说这个叫茶色。
——主打一个我行我素。
叶吟决定住校,因为老班说中不溜秋的成绩在这个god damn高考大省,以后可能会没有本科上。
李校花提议:“不如我们合租?”
她在学校外五百米租了房子。
叶吟即答:“咱俩住一起只会熬夜双排。”
她办了住宿,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撞上了同病相怜的杨星,后者是被爸妈强制要求来的。
“你也进来了啊。”
“你也是啊。”
杨星忍不住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刚要开口,李校花直奔叶吟而来:“拎行李不叫我?我帮你啊。”
叶吟看着矮自己半个头的李校花,怜爱地把人推开了:“歇着吧校花,我自己就行。”
杨星:“怎么不帮我?”
李校花冷笑:“我帮你抓,你下波兵线得上供。”
三人以叶吟为中间人,不是冤家不聚头,相遇在最爱玩的年纪,又有共同的爱好打游戏,玩着玩着熟了起来——众所周知,王者农药是一款社交游戏。
杨星悻悻:“跟土匪打野没有话讲。”
李校花摇摇头:“我要去食堂占位置了,你吃啥?”
杨星刚要开口,李校花及时补刀:“男的自己玩去。”
叶吟眼睛一亮:“我想吃酸辣粉。”
“不能吃辣还吃酸辣粉,吃死你。”杨星念咒一样说。
叶吟一直以为李校花是因为跟自己同桌,所以才不被透明人光环影响的。没想到转过年、第二个学期开学,老班就给所有人调了位置。
她俩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仿佛牛女织女,隔教室相望。
李校花举手反抗:“老师,这不公平。”
老班推了推老花镜,和蔼地说:“我让前十名同学挑同桌,李小花,需要我提醒吗?你上个期末考了十七名,进步了负十四名。”
——只比稳定中游的叶吟高了三名。
老班话里带着杀意,李校花如同被抽了骨头一样,立刻就矮下去了。
叶吟也属于被安排的那部分,她闻惯了李校花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有点不习惯桌边人沉默寡言但上课打游戏、下课打游戏、课间打游戏的日子。
她想:李校花应该很快就会把我忘了吧。
她闷了一下午,直到晚饭,李校花跨越了一整个教室,敲了敲她的桌子:“喂,今天还吃酸辣粉吗?”
叶吟懵懵地抬头,仿佛看到了神女下凡。
她的新同桌被吓了一跳,他收起手机,看了眼李校花,又小心翼翼地转向叶吟:“那个,不好意思,你是……?”
——叶吟摸索出的透明人设定第一条:记住名字能有效提升打破透明人光环的概率。反之则更难注意到透明人存在。
李校花对这个场面见怪不怪,叶吟耐着性子再次自我介绍:“我是叶吟。”
当天晚自习开始前,新同桌把亮着屏的手机郑重地交给了叶吟:“叶吟,帮我打完这把行吗?晚上手机放桌洞就行。我妈在校门口等我,但我信誉分不够扣了。”
最后他挠了挠脑袋,又补了一句:“我记住了,你叫叶吟。然后那个,我叫李沫。”
叶吟肃然起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上次期末考试尊贵的倒数第三名!
——后两名缺考,挂了俩零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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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透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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