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脖颈扬起,眉头紧蹙,神情说不好是痛苦还是愉悦。
喉结被啃咬让他本能生出紧张,不住上下滚动,下意识总想躲,可身子又被困在狭小空隙之间,避无可避。
他闭着眼,磅礴的瀑布几乎将他淹没,身后岩石冷硬潮湿,耳边喧哗震耳欲聋,离得太近,连心跳都听不见,只有与另一人紧紧相贴,才能汲取到源源不断的热意。
颈侧是雪落一样温柔亲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兄格外偏爱这处,总是会不停亲吻抚摸。
其实偏爱哪里都没关系,终归都是不宣之于口的浓烈爱意。
谢云流从不吝啬对他说爱,也从来都直接用行动明确表达。
纯阳终年覆盖千山的白雪,仿佛融化成了连绵不绝的奔腾流水,从李忘生心间流出,慢慢滋润了每一处曾经干涸的裂纹。
也许有些裂痕太深,暂时没能愈合,但在日夜不歇、矢志不渝的浇灌之下,终会重新恢复生机。
这便是生生不息。
李忘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自小学习过不少诗书礼乐,奈何他于音律一门实在少了点禀赋;可巧的是,谢云流几乎是天生地长,与音律却自有悟性。
少时只有他二人作伴,白日里上山打柴,路边随手摘下的柳叶,在他手中都能吹成无名小曲。他不喜欢那些典雅之乐,但对闲散的山间野曲,听过一遍就能吹出来。
想想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李忘生坐在岸边,看着谢云流用路上随手折下的树枝,以指作刀,几下就削成了一支新笛。
乐是心声。几十年前,两个少年背着柴火自山间走过,连笛声都是轻快的;几十年后,功成名就的两位宗主坐在海岸边,又一次吹响了悠扬的木笛。
海面平静无风,天上海鸥盘旋,数十年沧海桑田,可笛声还是那个笛声。
李忘生闭上眼,就能回到当初朝夕作伴的日子,伴随飞鸟野鸭,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当今的笛声不再是未经世事的单纯欢快,而是在岁月长河沉浮挣扎后,依旧悠远飞扬。
笛声跨越千山万水,抚过舟山海面上每一朵浪花,穿过晟江两岸碧绿的垂柳,玩闹过山道行人飘起的衣角,最后来到寂静的雪山,绕过古朴的山门,直上云霄。
曾经有一句不可言说被迫沉眠山底,随着日复一日的雪落逐渐冰封——流转的笛声将它吹醒了。
李忘生心弦一动,心底有什么在慢慢复苏。
他转头望着谢云流专注吹奏的侧脸,忽然就明白了之前谢云流的举动——
他也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轻轻在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笛声戛然而止,谢云流惊异地看向他,“你……”
李忘生微笑:“同师兄学的。”
不需要多广的见识,不需要复杂的技巧。
原是情之所至,一切都自然而然。
谢云流愣愣地举着木笛,都忘了放下来,竟显得有几分呆傻。
李忘生抽走他手中的木笛,站起身,“怎么吹的,我也想学。”
谢云流梦游一样慢半拍地跟在他后面:“我之前不是教过你……”
李忘生停下脚步,回头,眼里都是笑意:“那就——麻烦师兄,再教一次,可以么?”
“可、可以,”谢云流终于反应过来,笑了一声:“想学几次都行。”
谢云流跟海鸥抢了几条小银鱼,给李忘生尝了顿烤鱼,又拉着他混迹在刀宗弟子之间,蹚过饭难河去吃饭堂。
午后他们去了百川武场,正逢有其他门派的弟子来此找刀宗弟子切磋。谢云流在李忘生身边站着,正转头同他说着话,突然被指到叫切磋。
旗都插到面前了,焉有不战之理?
只是要他下场,这也太欺负人了。
谢云流今日出门没打算暴露身份,随意从刀架上抽了把刀,这会儿正好。
谢云流收了大半内力,一退一进间,只用最简单的招式去挑他破绽。
刀宗弟子行走江湖多,李忘生见过不少,但刀宗武学由创始人亲自用出来,朴素的一招一式,却蕴含无比精妙。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谢云流闯荡半生后,沉淀精炼,又将武学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了。
李忘生望着场上的刀光剑影,目光始终落在一个人身上,一瞬不瞬。
曾经名剑大会,英雄齐聚,师兄以一介少年之身,力压群雄,锋芒毕露;冬去春来,人世浮沉几轮,然一旦站到场上,他还是这般耀眼。
欢呼声中,谢云流获胜,他收了刀,径直往李忘生这边走来。
李忘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云流却摘下斗笠,顺手扣在了他头上。轻纱阻断了李忘生的视线,只听得谢云流还未平复的笑音:“还没看够啊,走了!”
他扯过李忘生的手腕,就将人往外带,身后其他人的哄闹声传来:
“别走啊!再打一场啊!”
“走那么快?急什么!”
“人家急着和情缘独处,你们懂什么!”
善意的哄笑声轰然传开,李忘生被谢云流攥着手,透过白纱看他挺拔的背影,紧握的掌心火热,带着微微的汗意,谢云流没回头,手也没松开过,带着他从人群中穿梭而出。
“没想到谢师祖还有这一面,”季映站在人群外围,感慨道:“还好掌门醒了,不然真太可怕了。”
俞许目送他二人身影渐远,“掌门看起来也气色很好。”
“他那天抱着掌门回来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季映心有余悸地揉了揉手臂。
当时天刚蒙蒙亮,季映趴在俞许床边守了一宿,揉了揉眼睛,起来准备煎药。
他刚打开门,就见谢云流带着一身寒气,怀里抱着个人,从楼下走了上来。
季映一眼认出怀里的人正是本派掌门,刚要上去,却发现掌门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几乎是命垂一线的状态。
季映怔怔地抬头去看谢云流,不知是不是客栈内光线太过昏暗,他看到谢云流的双眸是血红的,像是布满了红血丝。
谢云流见他出来,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季映仿佛看见了长明灯下堆积的灯灰,已经燃烧殆尽,只有深处还埋了一点火星。
谢云流没有与他交流,而是抱着人直接进了屋。
季映放心不下,吃完早饭后又给他带了一份,见谢云流正坐在李忘生床边,为他诊脉。
“师祖。”季映喊了他一声,没敢进门。
谢云流听见了,却语气却意外的平静,季映从中听出了深深的疲惫:“进来吧。”
谢云流没有接他递来的早饭,而是将李忘生的手臂重新放回被下,望着他道:
“劳烦你照看他一下,我傍晚回来。”
季映看着他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后来季映才知道,掌门先前一度停止了生命迹象,整整一夜后,才有微弱的脉象出现。
谢云流的一身寒气是在芦苇荡沾染,江水酝酿了一夜,侵湿了他的外衣。
谢云流从幻境中出来,抱着已经停止呼吸的李忘生枯坐一宿。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他想了什么。
谢云流问季映,静虚一脉很多都去了刀宗,你为何留了下来?
季映答,因为我师兄在这里。何况,只要有心,何处不是修行?
谢云流低头笑了一下,很短,笑意转瞬即逝。
他问,你知道你身上玉坠的来历么?
大概知道一点。季映是很无所谓,那些跟我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
谢云流便不再过问。
季映问他,为什么不惜每日日夜往返舟山晟江,都要将掌门送回舟上?
谢云流出了会儿神。
我不知道,他说,那是他选的地方。
“你说,掌门会在这里待多久?”
那二人已经远到人影都看不见了,季映转过身,问俞许。
“不好说,应该不会太久。”俞许回答。
毕竟那是纯阳的掌门,怎么可能在刀宗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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