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人常道心如槁木。
而你此刻却觉得,你何止是心如槁木?分明已是半截身子入土,行将就木。
一身刺目的火红嫁衣罩在身上,脸颊能觉出脂粉的腻滑。你茫然抬眼,隔着盖头茫茫一望又一听——外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一派火烧火燎般的喜庆景象。
完了。
这是栽在人牙子手里了。
天杀的,这是把你卖去给哪家当了媳妇?!
扮了十七年的男儿皮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那瞧着娇憨的姑娘究竟是怎么一眼窥破了你的真身?
服了。
死了。
彻底完蛋了。
师父——
你心底在无声嘶吼——您不是掐算出徒儿二十二岁那年必有惊天动地的大机缘吗?
那么眼下这被药翻了、剥光了男装、塞进嫁衣、像物件般押上这敲锣打鼓的嫁船……这就是您老口中那通天的造化,那万中无一的大机缘?!
您老人家还顶着响当当的“神霄道人”名号行走江湖呢,狗屁啊!
怎么调教出的关门弟子,学了十七年的千般骗术、万种机巧,到头来反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轻飘飘一杯茶水就放倒了底儿掉?!
你追悔莫及。
你悔不当初。
2.
那人牙子用的药,倒真有些门道。
那令你武功尽失,浑身瘫软的药力,竟在嫁船靠岸的颠簸中,悄然散去了一半。你暗暗咬紧牙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气力正丝丝缕缕流回双腿之间。
船身终于稳稳停住,一个侍女抬手扶住了你的小臂。
“姑娘,请下船。”
你不动声色地提起一口气,引着它在体内艰难地流转了一圈——丹田空空荡荡,经脉淤塞如石壁。功力并未完全恢复,顶多能颤颤巍巍走个路罢了。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任由侍女搀扶牵引,亦步亦趋地踏上岸。
岸上人声嘈杂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肃的气氛。你透过盖头的缝隙瞥见,与你一般穿戴大红的女子竟非孤身一人——她们排成数行,悄然无声地在岸边静立。
排场极大,空气里弥漫着权势压人的气息。
江湖之中……谁家有这等只手遮天的能耐?
你闭了闭眼,艰难地将一口唾沫咽了下去。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
不会是……宫氏吧?!
心头一片纷乱,身体却只能随着新娘队伍木然地向前挪移。直到鼻尖猛地撞上前方女子的后脑勺。
嗯?怎么了?
队伍停了。
你下意识地微微侧头,借着盖头垂落的一角缝隙朝前窥去——
只这一眼,你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
视野所及,密密麻麻!成排闪着幽冷寒光的锋利弩箭,正直勾勾地架在那里,尖锐的三棱箭头死死锁定了你所在的位置!
你:……
你一股怒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天杀千刀的人牙子!等着!有朝一日叫姑奶奶出去,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3.
再醒来时,眼前是昏暗的地牢。
你迷蒙睁眼,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手抚上发麻的后颈——是被钝箭击中穴位导致昏迷。你又尝试着催动丹田气息,内力依旧淤滞难行。
“呜……你们宫家就是这样对待过门新娘的吗?!”一声带着哭腔的质问划破沉寂。你循声侧目,只见隔壁牢间一位嫁衣女子正死死扒着铁栏,愤怒地盯着外面,“当初下聘时花言巧语,如今我才离家几个时辰,就被丢进地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爹知道了,定要你们好看!”
宫家?!
你心下一沉,一股寒意直窜上脑门来。
真是宫氏!
可那人牙子,把你这女扮男装半点不温婉的“假小子”装扮成新娘,卖进这龙潭虎穴,到底图什么?
你目光快速扫过地牢周围,此刻确实不见任何侍卫踪影。你指尖下意识摩挲着发髻上的金簪,眼神瞟向牢门那粗糙冰冷的铁锁。念头刚起就被压下—— 不行,轻举妄动等于送死。
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地牢昏沉光线里,一袭玄黑狐裘的颀长身影缓步而来。 狐裘映衬下,男子那张面容如冷玉琢就,眉骨凌厉似剑峰斜飞,而其下双眸温澈似琥珀流辉,在这腐浊牢间,宛如一捧新雪落入泥淖,惊心夺目。
脚步声最终在你所在的牢门外停驻。
“别怕,”男子的声音温和却清晰,“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你所在牢房里,角落中那个始终低泣的新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到门前:“公子……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男子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惊惶或迷茫的脸庞,沉声开口:“你们中间,混进了一个无锋的刺客……”
无锋?刺客?
你脑中登时一炸!对啊,宫门!你怎么忘了这茬?你刚才居然没检查身上有没有被塞什么要命的无锋信物? 该不会真做了替死鬼吧?!
你立刻屏息凝神,学着身旁人的样子,用力扒着栏杆,竭力做出一副柔弱又楚楚可怜的模样,大气也不敢喘。
“无锋…是什么?”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
方才那忿忿开口质问的女子冷笑一声,语速飞快地抢答:“连无锋都不知道?!那是江湖上作恶几十年的杀手组织,凶名赫赫!谁敢反抗他们,必定落得满门尽灭的下场!无数门派都已归顺,唯有这宫门尚能与之抗衡!我爹送我过来选亲,就是看中这里是世间唯一能避开无锋锋镐的净土!”
“没错。”男子颔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沉重,“无锋嗜杀成性。执刃大人说有细作藏匿你们其中,为了宫门安危……他已下令,将你们所有人……处死。”
“什么?!”你身旁的新娘瞬间失声,瘫软下去,眼泪再次涌出。
你心底一片冰寒:不对吧!为了自保就把所有新娘一起处死?这宫门的手段,什么时候比无锋还要干脆狠辣了?
一片压抑的啜泣和倒吸冷气声中,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跟我走,我带你们离开此地!”
“等等!”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审视,是另一间牢房的新娘开口,她的目光锐利地盯住那男子,“方才他们称你‘羽公子’,你是羽宫少主?执刃之子?”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尖锐,“你父亲要杀我们,你却来救我们?哪有这般好心?我不信!”
“我不是执刃,亦非少主,”宫子羽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所以才会怜香惜玉。”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侍卫已将一串钥匙插入锁孔,咔哒几声轻响,相邻牢门接连被打开。
“要留下等死,还是跟我求一线生机,你们自己选。”宫子羽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地环视一圈。
“我跟你走!”那名忿忿的女子率先抹去眼泪,站得笔直,“我要活着回去见我爹!”
有人带头,犹豫的新娘们也纷纷鼓起勇气起身。你心知这也是唯一机会,也忙不迭地抓着铁栏站起,只是人牙子下的药,药效未过,你双腿仍有些无力,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跟你一间牢房里的那位新娘眼疾手快,扶住了你。
“多谢……”你侧首低声道,声音里蕴着虚弱。
她对你极快地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笑容里同样藏着劫后余生的后怕。
你缓缓回正脑袋,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干,这小美人,铁定是匹狼。
牢门一道接一道地被拉开。你混在涌入通道的人群里,努力支撑着自己虚浮的脚步,汇入这求生的人流,踏出了这阴森的地牢大门。
4.
这一刻,你真觉得受够了。
够够的了!
被人牙子下药掳走是头一遭;
被钝箭打穴闷昏是第二遭;
现在倒好,临到生路门前,生门生生无了!
后悔。
铺天盖地的后悔席卷五脏六腑。
你肠子都悔青了,就不该一时猪油蒙了心,去招惹那大户人家的小姐!你错了,真的错了!
出了地牢,一路跟着宫子羽,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眼看着出口的密道近在咫尺,厚重的石门正徐徐开启——
自由的曙光甚至已经温柔地吻上你的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枚闪着冷光的暗器破空而至!
精准得令人发指,“咔哒”一声脆响,狠狠钉死在机关枢纽上!
那扇刚刚推开一条缝隙的石门,就这么——
当着你的面,
冷酷无情地,
合!严!了!
你整个人都懵了。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
“嘭!”
又是一声熟悉的闷响!一枚更恶毒的玩意儿在你眼前前轰然炸开,紫灰色的致命烟雾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瞬间将你吞没!
气笑了。
真是气笑了。
榨干丹田里那可怜兮兮最后一丝内力,勉强支撑身体没倒下。你徒劳地挥动衣袖试图驱散眼前毒烟,一双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瞪向那高处楼阁上的模糊人影——
死也要记住这张脸!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姑奶奶今天不行改天也得蹦起来扇你一巴掌——!
你呼哧呼哧地扇风,终于扇到毒烟渐散,阁楼之上,那人影的轮廓终于清晰。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你动作僵住。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
倏地……
散了。
你撤去仅存的内力,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噗通”一声直挺挺拍在冰冷的地面上。
甚至还有空调整了一下姿势——平躺,双手交叉,规规矩矩地叠在小腹上。
然后,你无比平静地,合上双眼。
任由那毒烟一丝丝渗入身体。
你知道你命不好,
可你从小便不认命。
但是现在,你认了。
你真的认了,不认不行了,不认没办法了。
是啊,这里是宫门。
在这个鬼地方……
撞见那位多年不见的活阎王债主……
不是很……
理所当然么?
此时此刻,你只恨!
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把满口白牙咬碎!
当初学艺不精,怎么就没想到在牙槽里也藏一颗‘一步到胃’的毒囊!
若有那玩意儿在,你现在绝对眉头不皱一下就能利落地了结自己!
真落到他手里……
这毒烟的滋味,怕是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吧?
眼角两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流出,你长长叹气一声。
终究还是……躲不掉的……
命啊。
主线年龄为 22女主x18宫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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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稀里糊涂入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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