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又一次深陷那个梦中。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擂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黑暗中,他大口喘着气,视线模模糊糊地落在天花板上的阴影里。
又是那个梦。
两年前,一个歹徒丧心病狂地将炸弹绑在了一个人质身上。
当萩原带着拆弹工具箱靠近时,心脏跳得快要炸开。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他安静地垂着头,皮肤刺白晃眼,卷翘的黑发看起来很柔软,像个小洋娃娃。
“别怕,哥哥是警察,很快就能拆掉它,你不会有事的。”萩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镇定,尽管他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男孩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萩原永生难忘。他看到了此生见过最透彻的眼眸,比外边的雨点还要粼粼,像是戈尔康达深埋地下的神秘之钻,没有一丝害怕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空无的平静。
萩原怔愣过后,压下心头那点违和感,全神贯注地拆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他找到了关键线路,小心地剪断。
“咔哒。”梦里有清晰的剪线声。
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的倒计时。
“嘀、嘀、嘀——”更为急促、尖锐的提示音猝然响起,另一个隐藏的计数器从角落里亮起红光,数字疯狂跳动——00:03。
根本不是解除,是二次触发!三秒……根本来不及再次拆解,萩原甚至来不及思考。
就在那时,那个一直如同人偶般安静的男孩,动了。
冰凉的、纤细的手指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符合那副脆弱的外表。萩原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就被那巨大的、不合常理的力量猛地拽向敞开的、没有任何防护的窗台!
“轰——!!!”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炽热的气浪翻滚着席卷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如果还留在那里,此刻已然粉身碎骨。
风声在耳边呼啸成刺耳的尖鸣,失重感攫住了心脏。
百米高空,地面以恐怖的速度在眼前放大。他最后看到的,是男孩那张近在咫尺的、依旧平静无比的脸庞,黑发在急速下坠中狂乱地飞舞,像张扬的鸦羽。
坠落的短短几秒,被无限拉长。他又望进小少年的那双眼眸,那对死亡的漠视,却让萩原下意识将少年拥在怀中,试图用身体护住他,毕竟,他还那么小。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和粉身碎骨。
身下猛然腾起一片温暖而强大的……火焰?
不,那不仅仅是火焰。那是一片赤红色的、如同拥有生命般的屏障,温柔地接住了他们下坠的身体,化解了冲击力。他抱着少年,滚落在由火焰编织的“网”上,除了些许震荡和擦伤,竟真的安然无恙。
萩原惊魂未定地抬头。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群身影迅速围拢过来。那些人身上散发着同样炽热而不安的气息,穿着怪异,眼神却带着野性的锐利。他们焦急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江酱!”
“江酱!没事吧?!”
“快去医院!!”
一个穿着深色华贵西装的金发男人在最前方,颤抖着将江搂在身前,手臂收得很紧,声音有些沙哑地问:“江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哥哥。”
那个叫江的小少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脸埋进对方肩窝,声音闷闷的:“出云,累。”然后就被那双属于成年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抱入怀中,那怀抱带着深切的后怕与心疼。
再后来,是同事的救援,医院的检查,官方的询问……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叫江的、漂亮而古怪的小少年。
*
“hagi!喂!hagi!醒醒!不是要给那小鬼做猪排饭吗!”
松田阵平那带着不耐烦的声音,将萩原研二从那个反复纠缠的梦境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胸口还残留着坠楼时的失重感和心悸。映入眼帘的是公寓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松田那张顶着乱糟糟卷毛,写满“不爽”的脸。
“啊……小阵平……”萩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又梦到他了。”
松田啧了一声,把工作服扔到他脸上:“都两年了,还没完?而且人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就住在隔壁。”他顿了顿,语气有点古怪,“虽然是个更不让人省心的小鬼。”
是啊,找到了。
萩原坐起身,看向墙壁,仿佛能穿透那堵墙,看到隔壁那个独居的少年。
两个月前,当他和松田看到隔壁空置许久的公寓搬来新邻居,他们准备去打个招呼。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少年。
站在昏暗的走道尽头里,身形比两年前抽高了些,却依旧单薄得厉害。依旧是那种刺眼的白,漂亮到近乎尖锐的五官长开了些,愈发显得晃人心神,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两年前围绕他的安静气息变成一种挥之不去的、浓重的阴郁和晦谟。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走过去,尝试着打招呼,自我介绍,提起两年前那场惊心动魄。但江只是侧过脸,用那双他梦中频频出现的透彻黑眸看着他,里面是全然的陌生和平静。
“不记得了。”他轻声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薄雪般的凉意。
他不记得了。
萩原研二,这个在警校时期就以开朗健谈和超高人气著称的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无措和失落。他所有准备好的感激和关切,都被那三个字轻飘飘地挡了回来,沉入那宛如永夜的黑眸里。
但江就住在他的隔壁。一墙之隔。
萩原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他。他发现江总是独来独往。明明应该是被万人追捧的长相,但是上学,放学,总是一个人。帝光中学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总显得空荡荡的。
少年天生一副薄骨粼粼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孤俜无依。偶尔在过廊遇见,江也是微微垂着眼走过,像一道苍白的、无声的影子。
萩原注意到他似乎不好好吃饭,便利店买的饭团或者三明治,常常只吃一两口就捏在手里,然后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爱发呆,站在窗边,或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可以一动不动地看上很久的天空,或者一棵光秃秃的树。
萩原以为,自己可能永远走不进那个少年的眼中。
可命运是眷顾他的。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一天,萩原比平时稍晚一点下班,回公寓时,他看到江的公寓没有一丝光亮,门却虚掩着一条缝。
“江,你在家吗?”他犹豫了一下,在敲门无果后,最还是选择轻轻推开一点。
江正坐在窗边的地板上,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他没有开大灯,只有窗外城市晕晕的微光勾勒出他伶仃的背影。
房间里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死寂,整个屋子空落落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江?”萩原轻声唤道。
江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萩原叹了口气,走了进去。他走到江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陪着少年一起,望着窗外那片无星无月、宛如永夜的夜空。
过了很久,久到萩原以为江不会开口时,他却突然轻声说,声音像梦呓: “……鸟飞走了。”
萩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沉郁的夜色,什么都没有。“什么鸟?”
“黑色的。”江的声音很轻,“有翅膀的,都飞走了。”
他的语气明明平静无比,萩原却徒然听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仿佛那些飞走的鸟,带走了他生命中某种重要的东西。
萩原只是看着,心突然软软的,酸涩的,像被温水浸泡着的柠檬,一点点渗出汁液,蔓延到四肢百骸,带来一种陌生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萩原语气刻意放得轻慢,争取让江酱听得清楚:“小鸟选择飞走,我们也可以选择等待它们回来。”
这一次,江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那双让萩原永生难忘的黑曜石眼眸,第一次,真正地映出了他的倒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萩原,像是努力在理解这个词的含义,缓缓地、带着点迟疑地重复:“等待?”
江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那片虚无的、飞走了所有鸟类的天空,接着,他像是认可了这句话,堪称乖巧地点了点头。
萩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完了。他想。
这种酸涩又柔软,想要把全世界都捧到对方面前,只求他能看一眼自己的心情……
该不会是……完蛋了吧?
从这以后,江再也不会无视他的搭话,哪怕从始至终没有回应,萩原也能感觉到少年在聆听。
看啊,这个少年明明如此乖巧,如此可爱。
回归现实,腌制好的猪排已经裹上了金黄的面包糠,等着下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香。
萩原靠在门边等待他心心念念的小朋友经过,松田阵平双手插在口袋里,墨镜推在额头上,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吐槽:“hagi,你笑得太恶心了……”
萩原没理会好友的挖苦,因为眼尖的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从拐角出现的、熟悉的身影。依旧是那身帝光中学的制服,衬得他肤色愈发刺白。
“啊啦,江酱回来啦!”
无比自然的搭话。
*
第二天清晨,萩原在警视厅收到了同事随口提起的消息。
“听说了吗?帝光中学又出事了。今天早上,一个二年级的女生,叫西城理惠的,从教学楼顶跳下来了。”
松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又是那所学校…这都第六起了吧…”
这个世界大概是拥有记忆的江遇到没有记忆的原著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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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萩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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