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观音面色略微有异,下意识轻轻偏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楚留香抓住时机,电光石闪之间,他灵光乍现,朝着石观音对镜自赏的那面光滑明亮的镜子击出一掌。
哗啦,镜子碎了。
石观音的表情凝滞了。
楚留香也神色紧绷,不确定他赌的这步棋对不对。
赌局瞬息万变,大家以为的逆风翻盘,往往都是在无数看不见的精密计算后的成果。
而他这次,赌的是彼此的生死。
发现石观音的呆滞状态有持续征兆,楚留香出手如闪电,手指如蝴蝶一般在石观音的穴位上起起落落。
石观音终于回过神来,同时也直直地倒了下去。
“你?你……你……”她震惊到无法表达。
楚留香此时才松懈下来,他微微一笑,“是,我也没想到,这一次,还是我赢了。”
此时,一个接一个的江湖人士听着响声,跟雨后春笋似的,接连冒出来。
紧接着,又跟复制粘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将眼珠子挂在石观音皎洁无瑕的身体上。
楚留香正脱下外衫,要披在石观音的身上,却见像是时光飞速刮过一般,石观音的身体迅速干瘪褶皱起来。
那些本来挪不开眼珠子的男人们,表情瞬间错愕、惊悚、厌恶、恶心、惋惜、遗憾……曾经的着迷,消失殆尽。
有人忍不住出声,“这……这是?”
楚留香言简意赅地解释,“这位就是石观音。”
众人脸上的肌肉又开始灵活走位。
“不是貌美如花吗?”有人小声蛐蛐。
“这种女人,白送给我都不要。”又有新的声音加入。
“她长这样,是怎么留得住男人的?”
“留得住男人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吗?”陆小凤冷着一张脸出现,众人不忍直视的表情却瞬间舒展。
当即有头脑灵活之人接话道,“像姑娘这种绝色佳人,自然不觉得这是一种本身。”
陆小凤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朝地上的一脸褶子的石观音走去。
当下众人纷纷来拦,众说纷纭地劝解。
“姑娘你可能不知道,地上的可是恶贯满盈的石观音。”
“仙子躲在我们身后就好。”
“她很可能中毒了,可别传染了姑娘。”
“待我解决了这个丑八怪,姑娘再过去。”
……
被众星捧月的陆小凤只觉得吵闹。
她提气运息,推掌向来,挡着她的众人纷纷站不稳一般地朝两边倒去。
陆小凤步履不停,走在了石观音跟前,蹲下,将偏了几分的衣服扯了回来,给她盖好。
“你来做什么呢?”石观音头歪着,气息微弱,“你也想杀了我?”
陆小凤沉默,她环顾四周,朝床边走去。
上天好像真的很照顾她,让她不用面对石观音被众人围攻的场面。
她没有办法挡在石观音前面,因为她的确罪有应得;她也没办法完全束手旁观,因为她事出有因。
“不知道兄台贵姓,怎么称呼?”终于有人开始询问楚留香的身份了。
“免贵姓楚,楚留香。”
众人的表情又开始精彩纷呈,一个赛一个的“哇塞”。
陆小凤折返,一边听着众人对楚留香的称赞,一边默默用抱着的被子将石观音重新包裹起来。
“侥幸,侥幸。”楚留香和众人客气。
“此□□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听闻楚香帅从不沾惹血腥,不如由我等动手……”
楚留香还没说话,陆小凤先拧着嗓子说话了,“怎么,你还是处子之身吗?”
她坐在地上,抱着石观音,明明比众人都矮许多,可气场却一丝不弱,“贞洁清白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女人就要三从四德,男人就可以至死少年?”
“各位里,如果有童男的,不过是贫穷限制了你们的妇道,地位逼着你们坚守了妇道。”
“男人,喜欢玩弄女人的叫风流,不喜欢的就是坐怀不乱,好像只要是个男的,做什么都是对的;女人不够妖娆的,会被说没有女人味;妖娆的,又说不是良家。”
“明明都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却能心安理得地性别自大,认为男人更优秀,更有价值。”
“我们哪里自大了?”有人忍不住反驳。
陆小凤凉凉重复“怎么不自大?”
她看着跟在她后面闯进来的沈浪、熊猫儿和朱七七,面容冷峻地补充,“认为你的标准就该是世界的标准,认为有权利规定什么是更有意义更有价值,什么该拯救。比如朱七七认为沈浪的命更值钱。”
朱七七瞬间红温。
沈浪和熊猫儿也有些羞窘。
石观音躺在陆小凤的怀里,仰望着她,只觉得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温柔,这么体贴,言语可以那么动人。
她如果是个男人,自己会真得爱上他。
陆小凤还在凉凉输出。
她没想过那些蠢货能听懂,但她相信楚留香可以,沈浪和熊猫儿看是否愿意听懂吧。
然后这些男人是男人们的榜样,他们可能可以影响到其他的男人。
多影响一个也好。
“文化价值观这些,是人类自己创造的。准确的说,是男人创造的。”
“所以文化里都是在维持男人的特权,保证由男性掌控世界。
太多东西都是男性定义,从男性的视角出发,以服务男性的利益为中心,比如刚刚提到的性。
什么样的女人对男人而言是更舒服的、更安全的、更放心的。
男人才可以有攻击性,才可以追逐,可以争取。
妻子要服务于丈夫的意志,以夫为天,妻妾要为一个男人凉薄的宠爱争得头破血流,男人可以在辽阔的天下驰骋。
男人可以三心二意,而且错的还是黄脸婆不够有魅力;女人就要坚贞,要奉献,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人后就不是人了。只能被狗链锁在狭窄的后院厮杀,还要被说女人就是没见识。”
陆小凤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男人意识不到他们在踩着女人活着,意识不到这也同样是男人的自大。”
近在咫尺的楚留香听着这些从未有过的惊天骇俗之语,愈发觉得振聋发聩。
沈浪嘴里隐隐发苦:她真得闪亮到刺眼,全天下真得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有这种……轻微的仰视之感。是那种一辈子,他都追不上,所以只能仰视。
朱七七眼神微微发直:她好像……说得很有道理。
熊猫儿忿忿不平,“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用你自己的话说太自大了?”
“你不也行走江湖吗?你不也也是个女人吗?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在你面前就跟个……个、个鹌鹑似的。”
“你拳打王怜花,脚踢快活王,我和沈浪时不时就要被你批的体无完肤……你还想怎么被尊重?”
陆小凤一言不发,一直等到他彻底表达完,才缓缓开口。
她明明是坐着,明明比所有人都矮很多,但她的声音、她的目光、她的存在,都有种不容小觑的感觉。
她的问题很简单,却如重拳出击:“这里哪一项是因为我是女人?”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实力够强?
熊猫儿一噎,下意识传递眼神给沈浪,想要寻求兄弟的支援,却见沈浪在不错眼地看着对方,眸光专注而深邃。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错过了反唇相讥的时机,熊猫儿不甘心地憋屈着脸,低下了头。
“什么时候,断了经济来源的女子,求生的方法不再是去伺候男人,也可以用他们的头脑站在朝堂之上。”
“什么时候,女人不嫁人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没有人可以像转卖货物一样,把她绑上花轿。”
“什么时候,女子也可以休夫,孩子可以随母性,嫁了人也不是泼出去的水。”
“什么时候,女子被玷污,被流言蜚语骂脏的人不是女子,是那个品性肮脏的男人。”
“什么时候,女人可以选择是否生孩子。”
“什么时候,女人的价值从下蛋的鸡和看门的狗,变成一个人,她的喜怒哀乐可以被看到。”
“什么时候,要么一夫一妻,要么多夫多妻。”
听到这一句,石观音的眼睛刹那间像夕阳从乌云后升起,照耀出波光粼粼的湖面。
“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脑子不灵光呢?”有人听得烦了。
有人打断后,其他的声音渐渐也多了起来。
“不过美人,你说话声音真好听。”
“这石观音跟我师门有血海深仇,我不得不报,还请姑娘移步一旁,免得脏了眼睛。”
朱七七拔剑出鞘,美目怒瞠,“闭嘴!你们这帮色痞!”
熊猫儿也不是傻子,这么几个具体示例列出来,他也琢磨出几分味道,也觉着面红耳赤起来:他自诩足够尊重女性,但说真的,也从不觉得女子以夫为天、一夫多妻这样的情况有什么问题。
他现在很混乱,一方面觉得这样很正常,一方面又觉得不对。
“是啊,石观音恶贯满盈,今日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为我师叔报仇!”
“为我师兄报仇!”
“为我表哥报仇!”
……
一个个情绪高昂的声音此起彼伏。
楚留香和沈浪本来要站出来的脚,顿住了:石观音该死,这是不争的事实。
陆小凤也承认,只是石观音现在已经是个废人,即将不久于人世,因此她并不觉得石观音还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不用可怜我,”石观音哑着嗓子,“我本来也觉得活腻歪了。”
可是陆小凤回看她的眼神,没有可怜,只有心疼。哪怕她顶着这样一张苍老而丑陋的脸……
石观音那冰封的内心,想被一张温暖的手触动了,边角消融出一声动人的滴答。
“我都不在意生死了。”
“可是我在意。”陆小凤的眼神有瞬间的坚毅,石观音正感动她要为自己与世界为敌的时候,发现她手里多了一支香。
陆小凤抽卡了。
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指责石观音,他们这帮人手上没有无辜的血吗?只有伪善的人,才会根据江湖传言就要杀人,如果石观音真得杀死了每一个被她迷惑的男人,那这些流言蜚语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黄粱一梦。
她的积分不够,抽不出石观音的一生,但前半生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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