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乙女静坐在廊下。
使她置身此处,嘱咐她在此稍等片刻的是奴良鲤伴,是她刚刚寻回的父亲大人。素有幽闲之德,沉静美丽,又有贞静之容的山吹乙女柔柔应下,笑着说是。
见她这样乖巧伶俐,鲤伴心中顿感欣慰也泛起怜惜。
于是,将面前的障子门打开,进入滑瓢的房间前,黑发有丝绸般光泽的奴良组二代目又微微垂眸,温和与她又说了几句。最后,瞧她和服外只着一件条纹深浅迥异的红灰粗缟半缠的薄棉夹袄,便将自己身上的白狐披肩摘下,轻轻围到女孩颈边。
被珍视的人如此温柔相待,乌发垂落腰际,姬发的纤细少女先是一怔,继而脸上飞红,羞涩地莞尔。
有着与亡妻相似容貌,一样名讳的女孩也有相似的神色·情态,如果不是她们灵魂确实不同,鲤伴也会认为她是亡妻的转世。比起已故的二代先夫人之女的身份,曾与二代先夫人共事过的奴良组妖怪们,私下里更倾向称呼她为二代先夫人转世。鲤伴也并非毫不知情。
“我很快就出来。”鲤伴淡淡道。
乙女敛眸,唇颊含笑,微微颔首恭送。
奴良鲤伴从缘侧进入到内屋后,糊着洁白透光纸的木制门很快被里面侍奉在侧的小妖怪重新合上。没有资格入内的乙女恍眼,看到里面一闪而过的,仍不承认她的存在与身份的祖父大人。奴良滑瓢那张脸俊美但冷酷,金眸锐利而冷漠,似搅乱她平静心池的一枚石子,坠出悲伤又苦涩涟漪。
抚着颈边毛茸茸,还留有父亲大人体温和气味的狐皮。眼睫低垂,乙女慢慢转身,走到缘侧边际,面朝坪庭,安静地跽坐到回廊。
奴良鲤伴离开时还是晴好的天,然片刻后,雨雪紧追,悠悠然而至,很快将覆满白砂,缀以多组景石和适量花草树木的无水之庭染得白茫茫一片。
才初冬就这样冷。
山吹乙女仰起雪白·精致的脸,痴痴地望着昏白的天幕,凝着似漠漠梨花烂漫,又似纷纷柳絮飞残的片片冰雪。遗落太多记忆的她不经意间想起,自己曾经也见过许多次这样大的落雪。有时伴着三味线的靡靡之音,有时是热闹的嬉笑,也有次是在热气蒸腾的温泉中……
每一次,她身边总是有人相伴的,或唤她姐姐大人,或唤她乙女,或唤她淀夫人。乙女已经记不得他们的脸,也将他们的声音也混淆,唯一清晰的只有奴良鲤伴一睁一闭,温柔轻笑唤她乙女的模样。
为了找到父亲大人,她跋涉太久,途中不慎丢弃太多,经年累月后,竟仅剩他了。
厨房而来,来总大将所居的松之间送茶水点心的毛娼伎和冰丽穿过正殿的外廊,拐入下一段的缘侧,刚刚将坪庭的雪景映入眼帘,便瞥见几步之遥的山吹乙女。
“啊……是她。”冰丽小声道。
毛娼伎没说话。她无话可说,只觉得厌烦。
冰丽的母亲,雪女雪丽还在时,毛娼伎与雪丽最是要好,见证了闺中密友的暗恋和失恋,见证了二代目和乙女的浪漫恩爱,也见证了最后的物是人非事事休。
毛娼伎对二代先夫人并不讨厌,但也是亲近有余,尊敬居多。先夫人的不辞而别和亡故有令她伤感过,而帮先夫人隐瞒病情的雪丽在向二代目吐露她病故实情后又出走,也惹毛娼伎垂泪过。
往事沉暗不可追,如今旧事却被迫一件件重提,还将年幼失恃的少主牵连其中,害他病重不起,毛娼伎便觉得可恶也可恨。
不止毛娼伎冷漠,奴良组内主动亲近山吹乙女的妖怪几乎没有。即便是冰丽这种不知往昔,近百年才到本家的年轻妖怪,对黑发少女也只是疏离的好奇。一旦离开二代目身边,山吹乙女便处境艰难,举步维艰。尽管本家的妖怪不会伤害她,却也不会向她施以援手,与她交谈。
听到脚步声的黑发少女微笑着回眸,那张被琉璃世界衬得更是清冷美丽的脸惊艳了冰丽。
被那双比落雪还寂静的沉郁黑眸专注凝视着,雪女有点忸怩,故作镇定地朝她轻轻颔首。
一声不响的毛娼伎也如此向她沉默致意。
她和二代先夫人确实生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少女身量看上去只有十岁的话。
缓缓跪坐到门前,就势将手上的茶托放到缘侧的地板上。向室内低声报备过后,双手将障子门轻轻拉开时,毛娼伎漫不经心地想。
进入到屋内的毛娼伎和冰丽分别为总大将滑瓢和二代目鲤伴斟茶,摆了点心。然后是牛鬼,鸦天狗,狒狒,鹤,达摩和一目。奴良组现任首领此时此刻被初代干部们围攻,在奴良滑瓢的授意下。
毛娼伎低眉顺眼地摆茶,余光瞥到倨坐案前的二代目神情漠然,显然在场大妖怪们还没能说服他改变主意。作为被二代目招募进组的妖怪,毛娼伎本应立场坚定地支持鲤伴,为他马首是瞻的,如过去那般。可这次,毛娼伎却希望首领不要再一意孤行,最好收回之前的成命。
然而这是家事,哪里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结束工作,毛娼伎和冰丽垂首躬身退出屋内时,廊下枯坐的山吹乙女又循声笑着回眸。这次见到她们,那双纯黑的眸里闪过显而易见的失落。
雪还在下,比刚刚小了些,天色从灰蒙蒙的昏白变得粉红。冰丽立即兴奋起来,跑到缘侧廊边,向外探出手,唤来几只雪藻到掌心。
正是这种肉眼难寻的微小生物将雪天变得粉红,只有雪女才能看到它们,与它们对话。简短的交谈后,冰丽送走了雪藻,向毛娼伎眨了眨眼,“这场雪要下到明早了。”
她如此郑重其事地宣布。
“知道了。”毛娼伎应声点头。
“得让烟烟罗将地龙烧得更旺些才行。”
烟烟罗是寄生于烟雾的小妖怪,常在本家厨房的灶台和地龙所在火道口的炉灶里安家,负责宅邸所有与火相关的事宜。
“也得让青田坊和黑田坊他们多劈些柴!”冰丽笑道。“他俩没被排进照顾少主的轮班表里,正借酒浇愁呢!尤其是青田坊那家伙,一直嘟囔着明明自己才是守护孩子的妖怪。”
毛娼伎被雪女转述的话逗乐。
想到精神状态有所好转,清醒时间逐渐变长的少主,毛娼伎神情也变得柔和,目光温暖起来。她终于舍得展露笑颜,戏谑两位高大的同侪,“他俩块头太大,嗓门也大,还是算了吧。”
两人有说有笑地闲聊了两句。
要原路返回厨房时,她们才向一直安静看着她们的山吹乙女再次微微颔首,就算作道别。
一高一矮,相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时,乙女也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她其实很想问问她们,现在陆生的情况,自陆生那晚病倒离席后,她就再没他的音讯。
“弟弟呀……”目光重新望向雪景。
乙女想,自己作为长姐,在这个没有主母和母亲的偌大家里,更应该承担起照顾幼弟之职。可祖父大人不喜她,连带着偏袒她的父亲大人也再难见到陆生。这让她有些忧愁,也有些难过。
但想起陆生那张白白嫩嫩,天真无邪的甜甜笑脸,山吹乙女又觉得心中一片柔软,也暖洋洋的。
毫无疑问,她喜爱着陆生。
除了眼睛,那孩子每处都像极了父亲大人,让她忍不住心生亲近也怜爱。爱屋及乌的山吹乙女眯起眼睛,一时没了拘束,空想联翩起来——
如果……如果母亲大人有为父亲大人诞下子嗣,一定就是陆生的模样。身心沉没于这无端幻想,想到孩子,乙女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超乎她此时年龄的,母性的慈爱。
*
奴良鲤伴实在懒得争吵。
滑瓢怒气冲冲地责备他,“尽瞎胡闹!”
鲤伴只当没听到,一点声色都不露,平静地端起面前案桌上的茶盏,呷了口热茶。
见他不做声,老头子更气急败坏。“你要真想认她,也不是不行——去做血缘检测。”
“只要她身上有你的血,哪怕她是羽衣狐的孩子我都认!”金发的滑头鬼口无遮拦,愤怒至此仍一百二十分的不着调。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总大将!”
鸦天狗在下面听得汗流浃背。
一目和达摩闻言也纷纷露出牙疼的扭曲神情,狒狒与鹤则忍不住扶额,席间最冷静的当属牛鬼。
不过,提到羽衣狐,足智多谋的冷峻武斗派心中也有动摇。牛鬼稍加思索,沉声问:“狐狸的诅咒是否有可能已经解开?”
他的问题至关重要,让其他干部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在场的滑头鬼们。同样散漫倨坐,但在上方主位的滑瓢冷笑一声,非常无赖地两手一摊。“没有——所以我这蠢儿子是打定主意,上赶着当爹呢!”
“啧,话说的真难听。”
随性不羁的贵公子冷着脸时,十分唬人。
奴良鲤伴生来爱笑,鲜少肃容,性格潇洒,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轻易不动气,但每次真恼了,都是雷霆震怒。
因此,尽管他看起来气质温润,也更随和、好脾气,但本家的小妖怪们还是跟总大将的滑瓢更亲近熟稔,讲话更肆无忌惮。他们本能地憷怕只有脸看起来似乎少些攻击性的二代目。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老爹你是怎么看待牛鬼的——”闭着右眼,现如今的魑魅魍魉之主,奴良鲤伴面无表情地反问。但没等滑瓢的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就是怎么看那孩子的。”
交出你们的评论(叉腰!
忘了11月没有31号!今天补上!
打算写成原作三人转的感情流,不综别的作品了,所有出现的妖怪都按照日本传统妖怪传说来写。烟烟罗应该没出现在百物语里吧,我实在记不得了,要是和原作有出入,就当我二设魔改吧!土下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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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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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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