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下课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拿出自己便当，就有人走到了我一旁的过道上，还没抬起头就先听到了佐久早的声音，“走吗？”
周围人说话的声音明显在一瞬间都被消音了，我错愕抬起头，“不等吃完饭再去买水吗？”
“现在渴了，去那边吃一样。”
我拿着便当跟着佐久早走出教室的时候，才意识到我干嘛那么听他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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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佐久早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吃便当，我打开自己的便当没有立刻拿起筷子，而是先去看佐久早的便当里有什么。
察觉到我的视线，佐久早也不急着吃便当，“现在说吧。”
他坐在我一旁，我们之间有半个人的距离，坐着也比我高出一截的佐久早，说话时的吐息刮过我的脸颊一侧，有些痒。
“你不是应该猜得到吗？”
何必明知故问呢？他分明都默许了以后我都可以找他帮忙这件事了。
“所以，”佐久早视线落在我脸上时，我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真的是脸盲症。”
“难不成还能假？！”听到我有些恼火，佐久早这家伙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很短促的一声，接着就听到他问我：“你的脸盲症有多严重？哪怕再熟的人都会认不得吗？家人？”
这算是我头一回听到有人对我的脸盲症到何种程度的追问，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自己天生如此。
而我的父母也在花了几年后终于接受并承认这个事实——他们的孩子会一辈子都像个局外人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很难和别人产生过多的联系，身为父母的他们都未必能够对我保持永远且足够的耐心和爱，不然也不会再经历了无尽的失望之后，决定再生一个正常的孩子。
即使父母从来没有和我解释过，但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也能渐渐明白他们的用意，并努力告诫自己，他们也是有苦衷的，谁也不指望一个一辈子都认不住自己的孩子能和他们的关系有多亲近。
我明白，但绝望也是无法控制的。
不仅是我明白自己一辈子和父母的缘分不会很深，和其他人也是。
我试图劝解这不是自己的错，而是老天给我的某种关卡，学会接受并放下。
“嗯。都认不太清呢。”我干巴巴笑了几声。
试图让说出这句话的自己看上去不要太可怜，或是想要引起别人的同情。
“但是身高、发型和其他一些除了脸部的细节，比如说话的声音，你还是能靠这些辨别谁是谁吧，如果是周围熟悉的人。”
我点点头，不明白佐久早干嘛对我的脸盲症这么感兴趣，我以为他还会再多问一些什么，话题却似乎就此戛然而止，他已经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我们两人都不是很能聊的类型，一言不发吃完饭，准备回教室的时候，佐久早突然开口对我说：“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像早上那样的情况，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见我愣在原地，已经收好便当的佐久早也没站起身，我问他：“可是我要找你，我也只能去你的座位上找你，除非你刚好也坐在座位那里...”
“关于这点，你可以先不用费心了，你也很少遇到像今早需要你去找别人的情况吧。”
我没太搞懂佐久早的意思，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他想干嘛。
扫到他已经站起身，我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我并不熟悉的情绪，抬起头望着他，我鼓起勇气问他：“平时如果没事，我能去你的座位上找你说话吗？”
“呃，就是闲聊什么的...”说到这里，我像是又恍然醒悟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于是赶紧刹住掉头，“呃，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呵呵，你当我没说吧。”
佐久早耐心听完我说的话，而我也在自己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冷静下来，明白自己不该向普通同班同学奢求太多。
“随你，你要是放学了没社团，也可以到排球馆找我，都行。”佐久早像一个魔术师，仿佛给我的心脏撒了什么闪闪的粉末，将我原本冷却失落的情绪咻一下变得急转直上，我回答他：“我会去的！”
“回教室吧。”佐久早态度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比起我在走回去的路上蹦蹦跳跳的，情绪高涨，他只是落后我半步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7-
至今我都记得第一次踏进排球馆去找佐久早圣臣的那一天的情形是什么样的。
混乱不堪，心跳也很异常。
哪怕在走进排球馆之前，我已经有了大脑会产生片刻混乱的片刻，但我真没想到本校排球部的人员会这么多。
在我眼里和我甲乙丙丁没有区别的人在体育馆里扎成一堆，要么正在场上打球，要么坐在场下观战，还有一些在角落里自主训练... ...
我想我的眼睛大概已经变成蚊香眼在打转转了——救命！我头好晕！
我一边朝后退去，准备今天还是先撤退，下次来之前还是先和佐久早说一声为好时，一个人走到我面前，问我：“你好，请问你找谁？”
是个女生。
我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才让自己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我...我找佐久早君。”
“啊~”女生发出了预料之中的语气回答，“现在是训练时间，所以不对外开放噢~如果想给圣臣学弟加油的话，可以在礼拜五过来，那天我们排球部会对外开放。”
“香锥学姐，她是来找我的，没关系。”
当我还在消化明显是高年级学姐说的话时，佐久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说：“是我让她过来看我训练的。”
“诶是吗？还真稀奇啊~”
被佐久早称为香锥学姐的女生惊讶说道，说完好一会儿，都没等佐久早和我的回应便笑着走开了。
“不好意思，刚才我去休息室拿东西，我带你去那边坐着。”佐久早领我到休息区域，顺便和我说：“刚才和你说话的是三年级的球队经理。”
我紧紧跟在佐久早身后亦步亦趋，像小蝌蚪紧跟着青蛙妈妈，他转过身的时候，因为靠得太近，我一下没站稳晃了晃，佐久早反应很快把我拉住，顺带着轻轻带过我的身体，把我按在椅子上坐好。
他在我一旁也坐了下来，“我差不多要去打下一场练习赛了，你想坐在这看我吗？”
“嗯？”
他明明知道只要他离开我一步之外混进人群中，我就认不出他了吧？
佐久早没给我时间思考怎么回答，而是从口袋掏出了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红色带子，他当着我的面把它放到手臂上，衣袖下方的位置，然后说：“这样你就能在人群里找到我了吧？”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又不是色盲！”
佐久早又笑了，他把带子塞进我我的手里，“知道，那你帮我系上吧。就系在这个位置，记得系紧一点。”
“好！”回答佐久早的时候，我心跳得很快，但我还是让自己的手竭力保持镇定，最后关头却犯了难，见我迟迟没打结，佐久早问我：“怎么了？”
我抬起头问佐久早，“系蝴蝶结是不是不太好？”因为离得近，我能分辨出佐久早也被我这个问题问懵了，我向他解释：“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系不会掉的活结，我怕给你系成了一个死结...”
佐久早在笑，我以为他会说找别人来系，但他只是笑着微微侧过身，伸出另一边的胳膊，又将一根手指放在我正拉着两边带子迟疑不定的双手之间，他教我：“你左边往这边绕，另一边再从我手指这边绕过去，就可以打个活结了。”
我照着他的指挥绕来绕去，手指好几次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他都没动，就这么稳稳放在那里任我随意触碰，直到我即将完成最后一步，他才默默放下手。
那天的训练赛，我一直都有看到场上的佐久早圣臣，无论是他在跑动，或是他跳起来扣球，还是得分之后他看向场下的我，朝我挥手。
我都能看见，不仅看得非常清楚，也能回应他朝我挥的手。
这一刻，我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可以为自己的朋友欢呼，为他打出一个好球而高兴，同时，再没有哪一刻，我会如此真心为自己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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