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无妄真人预想的更快，楼听雪不过一个月，就成功突破境界出关了。
已经探不出自己徒弟境界的无妄真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在那山门外，冷风呼啸，似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无妄真人身形佝偻，脚步蹒跚地走到季无期的残尸旁。
他的眼神中满是悲痛与不忍，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为季无期收拢残尸。
每拾起一块碎片，他的手都会微微一滞，仿佛那是一段被撕裂的回忆。
将残尸收拾好后，无妄真人摆好了香案，点燃了引魂香。
袅袅香烟缓缓升起，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无妄真人跪在香案前，神情哀伤，口中念念有词，希望能引渡季无期的灵魂，让他的灵魂得以安息。
然而，没有招来季无期的魂魄。
想着季无期可能早已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无妄真人终究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着香案连愧歉，他的眼中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无奈。
无妄真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
楼听雪与季无期先后投身万剑宗。
楼听雪眸光清亮，季无期则笑意飞扬，眼角眉梢都跳动着未经世事的明亮。
楼听雪天赋卓绝，虽尚未锋芒毕露，无妄真人却独具慧眼，一眼便洞悉其潜力，将他收归门下悉心教导。
季无期更是惊艳众人，以魁首之姿，直接成为宗主的亲传弟子。
于万剑宗之中，他们勤勉修行，天赋尽显。
季无期在炼丹与炼器之道造诣颇深，声名远播于修真界；楼听雪则一心沉浸剑道，潜心钻研。
二人早已是宗门上下瞩目的焦点，更是万剑宗引以为傲的象征。
引魂香渐渐燃尽，灰烬低伏。
就在余烟将散未散之时，空中忽传来一阵似哭似叹的哀鸣，凄厉幽怨，仿佛季无期残存于世的魂灵在嘶诉着他的不甘与痛苦。
无妄真人缓缓抬头，只见天际劫云已初具形态。
云层乌黑如墨，重重堆叠，宛如一座巨山沉甸甸地压下来，令人窒息。
回忆如潮水继续漫上心头。
季无期天赋绝世，却对修剑并无太大热忱。
他总是神情闲散，或穿梭林间嬉游，或与同门谈玄论道，将多半心血倾注于炼丹与炼器之中。
可即便如此，他的修为进境依然冠绝全宗，令人叹服。
楼听雪则出身寒微，深知唯有苦修方可逆天改命。
因而昼夜不辍，寒暑无阻，从未有一日懈怠。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竟暗生情愫，最终结为道侣。
此事一经传出，如巨石砸入静潭，于宗内掀起轩然大波。
众人哗然，皆言荒唐，恐碍道途。但他们未曾退缩，反而愈发亲密，情意日深。
岁月流转，这段情也逐渐赢得了师门的默许与祝福。
无妄真人伸手，默默拭去眼角渗出的湿意。
岂料后来万剑宗突遭灭宗之祸，不知来自何方的魔族势力如狼似虎扑来，宗主战死，同门或亡或叛，一片凋零。
唯有他们三人，于一处隐秘洞天中重建万剑宗，在艰难潦倒之中相互扶持，苦苦支撑数十载。
那些年，他们生死与共，熬过无数绝境。
无妄真人俯身，以袖轻轻擦拭那块无衣无冠的衣冠冢，碑石冷意渗入骨髓。
可如今……
他缓缓起身，欲离此伤心之地。
此时天穹之上的劫云已愈发浩大，气势汹涌，遮天蔽日。
修行本是逆天之事，飞升之劫自古罕见，能渡劫者无一不是惊天动地之才。
无妄真人明白，楼听雪的天劫已至，自己这把老骨头绝扛不住这般天威，不如及早远避。
他开始收拾行囊，动作迟缓沉重，每一下都似用尽全身气力。
临行之前，他再度回望宗门方向——那里曾是楼听雪闭关之地，亦是他数十年岁月的归宿，如今却将在天劫中化为飞烬。
昔日的笑语欢颜，如今只剩死寂与荒芜。
他又看了一眼季无期那座无衣无冠的衣冠冢，心中涩意翻涌，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御剑而去。
那剑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
如果楼听雪渡劫失败了，无妄真人知道，自己会回来给这个孽徒收尸的。
就把他葬在季无期旁边好了。
——————
楼听雪孤身立于祭坛之巅，周身灵力澎湃鼓荡，逼得周围空气发出低沉嗡鸣，脚下符文明灭不定。
他一袭墨色长袍在罡风中剧烈翻卷，如一道撕裂夜空的裂痕。
手中沐霜剑发出一阵低沉而亢奋的颤鸣，剑锋流转的寒光，映出楼听雪毫无波澜的眼眸。
为这一刻，他等待太久。
第一道天雷撕裂云层，宛若咆哮的银龙直贯而下，携着毁灭之威。
楼听雪并未移动分毫，腕骨轻转，沐霜剑划出一道极致凝练的弧光，竟将那雷霆从中斩裂！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天雷愈发狂暴，将祭坛四周化为焦土。
他剑式如潮，每一次斩击都冷静至极。
剑光与雷芒疯狂碰撞，刺目的光芒将他面无表情的脸映照得如同冷玉。
雷劫渐息，天地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
就在此时，虚空微颤，一道身影在他面前凝聚成形——是季无期。
“师兄……”幻象的声音飘渺如丝，却字字泣血，“你不爱我么？为何……要杀我？”
楼听雪目光扫过那张与生前无二、满是哀怨的脸，眼底未起丝毫涟漪。
“区区心魔，也配乱我道心？”
楼听雪冷嗤一声，甚至未有半分迟疑，沐霜剑光华大盛，横斩而过！
幻象如同镜花水月，应声破碎，消散无踪。
他深知这不过是幻象，是心魔在作祟。
季无期……早就死了。
可他立刻在原地再次凝聚，这次胸口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泪泪流出，眼神更加怨毒。
“好痛啊……师兄……沐霜剑……好冷……”
楼听雪大喝一声，挥剑斩向幻象化成的季无期。
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仿佛要将这虚幻的世界彻底撕裂。
季无期灵活闪避，同时向楼听雪发起反击，二人在祭坛上展开一场激烈交锋。
剑影闪烁，光芒四射，如同一团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
沐霜剑一次次斩落，季无期的幻象在剑光中破碎、消散，而后又一次次重新凝聚，再度浮现。
每一次出现，那幻象便愈发逼真，眼底的血泪愈发刺目，低唤他名字的嗓音也愈发凄楚，如同真正的魂魄被反复碾碎又拼合。
楼听雪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额角却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逐渐粗重。
那些被他亲手碾碎、深埋的过往，竟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
丹房中，季无期彻夜不眠守着他，为他渡入灵力调和炉火，侧脸被火光映得温暖而专注……
重伤时，季无期指尖微颤，小心翼翼为他敷药，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他……
更深人静时，耳鬓厮磨间的低笑与喘息，一声声听雪……
“师兄……”
幻象又一次开口，声音却陡然清晰，带着一丝诡异的、近乎温柔的蛊惑：
“我们在一起百年了，师兄……你若跟我一起走，就不痛了……”
为了大道……就舍弃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楼听雪剑势猛地一滞。
就在这瞬息之间，幻象骤然扑近！
没有攻击，季无期只是用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死死望进他眼底。
哐当——
沐霜剑脱手坠落，清脆地砸在焦黑的祭坛上。
楼听雪僵立在原地，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沿着脸颊跌碎在石面，溅起微不可见的水痕。
他修了一生的无情道心，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竟从最深处崩开了一丝裂痕。
“道心已破——”
幻象发出尖利的长笑，骤然暴散，化作无数漆黑扭曲的怨念，如潮水般扑涌而上，疯狂啃噬他的肉身，撕扯他的神魂！
剧痛席卷而来，楼听雪却恍若未觉。
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瞬，楼听雪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
寒剑峰的雪地里，那个笑容灿烂如朝阳的少年，抱着他的剑兴冲冲跑来，嘴里不住嚷着：
“师兄师兄！快过来！这招‘拂雪’我总是练不好……”
楼听雪嘴角艰难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应什么，却最终彻底沉入了无边黑暗。
——————
魔界禁地，幽林死寂。
山洞最深处，那座巍峨如小山的血色冰晶猛地一震，表面骤然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轰——！！！
坚逾玄铁的冰晶轰然炸碎，万千碎片裹挟着刺骨寒气激射四溅。
冰晶核心处，一道身影猛地坐起。
噗！
一口滚烫的魔血狂喷而出，泼洒在漆黑岩地上，顿时腾起阵阵白烟，发出令人齿酸的腐蚀声。
烬弦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破损的风箱在嘶鸣。
黑暗中，他一双鎏金色的竖瞳蓦地睁开，其中燃烧着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暴怒与恨火。
季无期死前那一刻的冰冷、绝望、彻骨背叛，如同淬毒的冰锥，再一次狠狠凿进他的神魂最深处！
“楼……听……雪……！”
他几乎是从齿缝间磨出这个名字，嘶哑的嗓音里浸满了暴戾与毁灭的**，每一个字都裹着血与恨。
五指猛然攥紧，烬弦锋利的指甲瞬间刺破掌心，漆黑粘稠的魔血顺着指缝无声淌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本尊为你踏碎九幽，掏心剖胆……你竟敢……竟敢如此——”
怒吼声如同困兽的悲鸣，在狭窄的山洞中疯狂冲撞、回荡，震得整片禁地瑟瑟发抖，岩壁簌簌落灰。
若有旁人在此，定会骇然发现，这位闭关数百载、威震魔域的魔尊烬弦，其容貌竟与万剑宗那位早已陨落的惊世天才季无期，有着七八分惊人的相似！
只是烬弦眉宇间镌刻着无尽的桀骜与阴鸷，戾气几乎破体而出。
与季无期生前那副光风霁月、清正坦荡的模样，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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