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株用锦盒盛放的天山雪莲并几味珍贵辅药,果然送至陆家。陆参商亲手将药煎了,服侍爹娘饮下。那雪莲确有奇效,不过一剂下去,陆员外呕血便止,气息渐匀;陆夫人愁眉稍展,病势亦见缓和。
陆参商见爹娘暂脱险境,心中稍安,然一想到明日便要踏入那龙潭虎穴,终身禁锢,便觉心如刀绞,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晨露未晞。陆参商只着一身半旧青布衣裙,未戴任何钗环,拜别了尚在病中的爹娘。二老只当她为筹措药资,答应了某家商号的长约,虽有不舍,却并未起疑。陆参商强忍悲恸,磕了三个头,道一声“爹娘保重”,便毅然转身,再不回顾。
东宫角门处,早有内侍等候,见她来了,皮笑肉不笑地引她入内,径直带至一处偏僻院落。院内已有几个老嬷嬷等着,个个面色冷硬。
“既入了东宫为奴,便要守东宫的规矩。”为首一个三角眼、吊梢眉的嬷嬷冷声道,“殿下吩咐了,你既自甘下贱,便从最末等的洒扫做起。这是你的住处。”她指着一间堆放杂物的耳房,里面除了一张硬板床并一床薄被,别无他物。
“今日起,你便归杂役房管辖。每日寅正起身,洒扫庭院,清洗恭桶,搬运杂物,不得有误。宫中贵人之处,非召不得近前,冲撞了贵人,仔细你的皮!”
另一嬷嬷将一套粗糙的灰色布衣扔给她:“换上这身衣裳。你原先的衣物,没得污了东宫的地界。”
陆参商默默接过那粗硬硌人的衣物,指间摩擦出阵阵刺痛。她依言换上,宽大粗糙的衣袍更显得她身形单薄,楚楚可怜。
那三角眼的嬷嬷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倒有几分颜色,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安分些,或许还能多活几日。”说罢,便指派她去做活。
自此,陆参商便开始了在东宫暗无天日的奴役生活。寅正即起,直至亥时方得歇息。挑水、劈柴、洒扫、清洗……做的皆是最苦最累的活计,吃的却是残羹冷炙,动辄还要受管事嬷嬷的打骂刁难。
她自幼虽非锦衣玉食,却也是爹娘娇养,何曾受过这等磋磨?不过几日,双手便磨出血泡,肩头亦被扁担压得红肿破皮。每至深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那冰冷耳房,浑身酸痛几欲散架。好在她幼时略学过一点医术,每每休息时为自己按摩劳累的双手双腿,总不至于第二天无法出工。
更磨人的是那无休止的折辱。宫中妃嫔时有路过,见她便是指指点点,讥笑嘲讽。 “哟,这不是那日想攀高枝儿的陆姑娘么?怎的做起这等贱役来了?” “殿下仁厚,留她一条贱命,她倒真敢留下来。” “商户之女,脸皮自然是厚的。”
太子妃柳氏更是屡屡“偶然”经过,不是嫌地扫得不净,便是嫌她挡了道,轻则斥骂,重则罚跪。陆参商皆默默忍受,低眉顺眼,将所有屈辱不甘死死压在心底,只那脊背,却从未真正弯下去过。
她这般隐忍,反倒愈发激起某些人的恶意。
这日,顾清淮下朝归来,心情颇不佳。行至花园曲廊处,正遇见陆参商提着两大桶水,步履蹒跚地走来。她低着头,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灰色布衣空荡荡地挂着,更显羸弱。
顾清淮脚步一顿,凤眸微眯,心中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她这般狼狈模样,竟莫名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原想看到她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或是摇尾乞怜,求他宽恕。却绝非这般死水无波,逆来顺受。
他故意停下脚步,挡住她的去路。
陆参商不得不停下,放下水桶,跪倒在地:“奴婢参见殿下。”
声音平静无波,无喜无悲。
顾清淮心中戾气更盛,冷笑道:“抬起头来。”
陆参商依言抬头,目光却依旧低垂,不与他对视。
“看来这贱奴的日子,你过得倒是自在?”他语带讥讽,“比在你那商户之家如何?可还想着你那情同兄妹的‘好哥哥’?”
提及陆文轩,陆参商拢在袖中的手指猛地一颤,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彻骨的痛楚与恨意,虽快得几乎捕捉不到,却被顾清淮敏锐地察觉。
他心中竟因此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仿佛终于撕开了她平静的面具。他俯身,冰凉的指尖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怎么?提到你的好哥哥,伤心了?可惜啊,他福薄命贱,无福消受……”
“殿下!”陆参商猛地抬眸,直视着他,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汹涌情绪,声音却依旧竭力保持着平稳,“若无他事,奴婢还需去浣衣局送水。”
这是她第一次打断他的话。
顾清淮一怔,对上她那双终于不再平静无波,而是盛满了痛苦、恨意与倔强的眸子,心中竟是一悸。他猛地甩开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恼羞成怒:“滚!”
陆参商立刻低下头,重新提起那沉重的水桶,踉跄着快步离去。
顾清淮盯着她那几乎被水桶压弯的背影,胸口堵得厉害。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对身后内侍厉声道:“去告诉杂役房的管事,给她加倍的活计。孤倒要看看,她的骨头能硬到几时!”
内侍战战兢兢地应下。
是夜,陆参商回到耳房时,已是子时。她累得几乎虚脱,倒在硬板床上,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无。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她蜷缩起来,将脸埋入那散发着霉味的薄被中,双肩微微颤抖。白日里强压下的屈辱、悲痛、恨意,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无泪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她自贴身处摸出一枚极小极旧的银锁,那是文轩哥哥小时候送她的,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她紧紧攥着那枚银锁,用力到似是要在上面印下指纹。
顾清淮,东宫,乃至这整个吃人的王朝……
她陆参商在此发誓,今日所受之屈辱,所失之至亲,他日必以血偿还。
总有一日,她要撕碎这锦绣牢笼,将这高高在上的太子,狠狠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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