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真的以为这只是身体还在倒时差和水土不服的后遗症。自从在月高莫名其妙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后,我今天一天都精神恍惚,处于一种偏头痛和胃胀气的状态。下午和晚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一直在沙发上躺着,饿了就找点面包吃。
到了晚上十一点,我觉得这样真的不行,为了提高自己精神的集中力,我艰难地爬起来打开电视机和Wii,继续打那个让我胃疼无比的塞尔达时之笛。玩了一会儿游戏又感觉自己没有在玩,模模糊糊在睡觉,身体好像清醒着,而意识已经陷入黑暗了。
可别是什么猝死的前兆吧,虽然说死了确实是一了百了,但如果死在这里,只能说我的生命幽默得像个悲剧。
晚上十一点半,我奋力睁开眼睛,手艰难地伸向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终于接通了医院的电话,但救护车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到达。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我拨打警察局电话,电话刚一拨通,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意识。
晚上十二点整,我从棺材里爬出来。
整个世界陷入了痛苦和哀嚎。
电视依旧维持着我昏睡过去前的最后画面,而手机则停留在警局电话的拨号中,时间凝固成一个数字,无论如何也不动弹。我转过头看了看容纳我身体所在的棺木,里面有一层像血一样的内垫,惨白的月光照亮了我的坟墓。
“你必须要去月光馆学园。”
我听见了一把声音。
和下午呼唤我的声音一模一样。
……水土不服的后遗症还有精神问题吗?显然不是。
我的身体自己走出门,走在阴郁漆黑一片的大街,路灯像是隔着另外一个世界在散发光芒,而那点光芒永远没办法照射到我的身上。无休止的哀嚎和惨叫回荡在大街上。
这是我从小居住,成年后回归的城市。我未曾目睹它这一副模样。某种难以言语的压抑在浸透我的身体,路灯下矗立着流血的棺材,躲藏在阴影中的怪物窃窃私语、伺机而动。这个场景无法不令我想起死神,想起冥府之路,想起厄舍府的崩塌,我的心在冷却,下沉,显现出疲弱的疲态。
沿着路一直走,经过岩户台商业街,到电车站,电车也陷入了停摆。我往通向海面的应急楼梯走去,脚尖碰触水面时没有涟漪,也没有沉没。我行走在海面上,踩过圆月在水面破碎的影子,竟然真的一步步走回月光馆学园。
此时,轻松明亮的校园已经被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塔所代替,整座建筑散发着血腥和阴森的气息,我不想走进去,但是没办法不走进去。
奇怪的是,一进到塔内,我就取回了身体的操纵权。
一团乱混乱的影子在我面前爬行而过。影子无序混乱的身体内伸出一只手,拟人形态的手指上抓着一个诡异的面具。那个面具眼睛的方向在看向我。
被抓到意味着死亡。我的潜意识在疯狂警示,而我却一动不动,静静与死亡对视。
半晌,它收回了面具,回到自己的路上继续前行。
我试图跟它们搭话,但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回答我。慢慢的,和那些阴影一样,我也开始在迷宫内游荡。从内部看这里是一座永远走不出去的巨大钟塔,里面到处都是恶心的粘液,血液,还有游荡的猎杀者。
有一次,猎杀者破烂的斗笠擦过我的裤脚,我们曾经距离如此之近。它也曾经回头看过我一眼。
我一直在漫无目的地行走、徘徊,直至有人出声喊住了我。
“你、你好?你是人类吗?”
从石雕的断壁残垣里冒出来了一把声音,我没反应过来,依旧往前走去,但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服,我顺着手看过去,见到的是一个身穿月高制服、神色不安的女学生。她有着一头和五十岚绘理一样青草色的短发,语气和表情都很揣揣不安,似乎害怕我会突然发难。但拽住我衣摆的手没有动摇。
“五十岚……”我向她开口,“绘理?”
女学生愣了一会,然后追问:“五十岚绘理是我的表姐,您是怎么认识我的表姐?您见过她吗?”
五十岚绘理的名字一出,所有记忆跟着回笼。我的身体如梦初醒般抖动了起来,寒冷恐惧,头昏脑胀。我伸手按住自己不断颤抖的手臂,咬紧了牙关,想起了五十岚绘理说过的那个脾气软弱的倒霉表妹。
“你的名字是山岸风花,对不对?”
“是的,是我。”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细声细气,也非常不安,她拉着我躲到一处断掉的石壁后面,跟我倾诉在这遭遇的事情。被同学恶作剧关在了体育馆,睡醒后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鬼地方,周围都有猎杀者在游荡,山岸风花就凭借着自己感觉躲避阴影,苟活到了现在,然后撞见在游荡的我。
她和我一样都是不知道情况的家伙。
听起来甚至比我更惨。
山岸风花问我:“您这一路上没有被阴影攻击吗?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们都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如果被发现了,说不定我们会、会死掉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阴影不攻击我,就好像我也是它们其中的一份子。
正打算开口回答时,一阵剧烈打斗的声音传来。
在不远处,奇异的光芒在黑暗环境中亮起,我感受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力量,这份力量平静而庞大,像是投入湖面的鱼钩,在这一片黑暗中掀起汹涌澎湃的哗然。我本该觉得恐惧,本该觉得抗拒,但这神秘的鱼钩对我而言竟然是锚点,连接水面上命运的庞大一角。
我一直在寻找的……我为之而活到今日的……
“Leader,就是现在!”
“明白了。”
冷淡平静的嗓音,尾音微微拖着一丝延长,像是漫不经心也像是没睡醒。我很熟悉。还没等我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山岸风花已经鼓起胆子从藏身处走出,问:
“是有人在吗?”
我跟在她身后,也看过去。
深蓝色头发像黑暗中一撮升起的火焰。背后的巨大时钟透出孤僻诡异的绿光,他穿着制服外套,衬衫的蝴蝶领带打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把平时不会出现的冷兵器短剑,腰间别有枪套,正在和同行人交谈。他看向山岸风花也看向我。
“——理?”我不可置信地喊出他的名字。
*
现在情况已经无法用水土不服导致的精神异常来说服我自己了,我和结城理和一众学生在这座名为塔尔塔罗斯的阴森建筑里奔跑,他们以用枪向自己脑袋射击的方式来与那些阴影战斗,我无法理解,也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理解的事情。
比起这个一天之中的延长、属于阴影的时间的存在,我更震惊的是结城理竟然作为队长带领同学校的队员在这里活跃、战斗。大人们这个时候都去哪里了,怎么每次拯救世界都要靠男高中生?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我的偏头疼又犯了。
这个名为SEES的特别课外活动部,年纪最大也是最成熟的三年级学生桐条美鹤开始向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曾经在几月修司办公室前有过一面之缘。她说这座高塔名为塔尔塔洛斯,阴影怪物就是shadow,是无力气症状盛行的原因。我在听,但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是左耳进右耳出。在顺平问及:“这是怎么回事,理的那个姐姐竟然也有适应性吗?”时,桐条美鹤也罕见地陷入了苦恼的沉思。
最后,她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件事情要上报给理事长处理。”
听到几月修司的名字我的头疼更厉害了。桐条家的人出现在我面前也让我很难受。就像是山岸风花的直觉可以救活她自己一样,我的直觉是这些人迟早会害死我。
今晚在经历完营救行动、回一楼大战巨型阴影后,影时间终于结束了。我们出现在月高门口的大街上,夜晚樱花的残叶落了满地,在黑暗中散发着盈盈的微光。一群喘着气的高中生和我站在寂静寒冷的夜里。
他们吵吵闹闹的(主要是那个叫顺平的家伙)在讲话,桐条美鹤在计划着清理宿舍三楼的房间让山岸风花入住,风花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结城理和我并肩而行,有些相对无言。
他今天令我觉得很陌生,无论是冷漠的话语和神情,还是战斗中干脆利落的动作,都令我无比陌生。
现在想来或许现在才是他最真实的状态,白天的人畜无害和乖巧只能算是非常表面、浅显的表征。而我却没有留意这么简单的问题——已经八年过去了,结城理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在我眼里他一直是小孩,自然也一直没有变过。然而事实却不是。
一行人走到岩户台商业街,我打算和他们分道扬镳,结城理却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他送我回家。他的队员们离开了,而我的脚步却没有动。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商店已经全部关门,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夜风吹拂塑料袋发出的哗啦声响。
沉默了很久,最后我开口:“回去休息吧,不用送我了,你今晚也一定很累了。”
结城理站在原地,低低地喊了声姐姐:“我以为你会有问题要问我。”
他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惶恐。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力露出微笑:“我需要问什么?”
他沉默不语,可是神态依旧不折不挠,他似乎觉得我该开口、我该有疑问,但事实上我对这一切都无所谓,都漠不关心,影时间?塔尔塔洛斯?这个世界早该死了,我也是。但我唯一关心的是——我觉得愤怒的是——
“是要问你怎么会参加这个奇怪的团体吗?问你怎么会觉醒那个什么persona的力量吗?问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我想了一路,我觉得我没有资格过问。因为我从来都没真正关心过你。”
这不是质问,这是完全的爆发。
他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开口,竟然道歉:“对不起。”
我深呼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抵住眉心,等那些汹涌澎拜的情绪停歇后,我才有些难堪地呼出一口气。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理。我不该向你发脾气,你在做正确的事情,我不会过问太多。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来找我。”
结城理抿起嘴。听见我的道歉后,他反而表现得更加伤心委屈了。
“两次了。”他小声说,“你已经跟我道歉过两次,是你的错又怎么样?你是可以对我发脾气的,你是可以质问我的,你有资格的,姐姐。”
“你没必要这样说。”
“我只是在说出心里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
重要的人吗。或许在他心里还残留着我们童年时代的美好回忆,然而我却不是。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过往,逃避回忆,甚至逃避他和绘理。
“我清楚你的想法,我知道你背井离乡的这些年都在逃避,都在忘记。可是我还记得你,我记得一清二楚,现在不会忘,以后也不会。”他抓住我的袖子不肯放手,“姐姐,你可以相信我的。”
“你真的清楚吗?”我平静地反问,“连我都觉得我自己过得很……可笑。如果你真的理解我的想法,就别把我看得太重要了。”
结城理蓦然拽紧了我的手。隔着衣服,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颤抖。
刚刚他在塔尔塔洛斯内的战斗几乎所向披靡,战力突出,精神力强悍,以至于能成为整个小组的领导,而现在他连手指都在隐隐发抖,彷佛是我说出了非常过分的话。
他忍耐着,和我解释:“我加入SEES是因为他们邀请过我,我同那些怪物战斗是因为我可以做得到……这些事情我都无所谓。姐姐,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理。你可能现在还不知道被卷入这种世界性的灾难里意味着什么。你们现在可能觉得这很有意思,像是在大人的支持下玩一场危险的游戏……但不是这样的。你们不知道阴影的原理,不知道阴影被打败后会回到哪里,最终会造成什么结果,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只是被命运推着走。不得不往前走。”我说,“这种故事始终会以悲剧收场。”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番话很悲观,消极,简直像是个诅咒。我也已经做好了他会恼怒,伤心,质问我“不然还能怎么做?”的准备。他开口说的却是:“姐姐,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以为我听错了:“……什么?”
这次他的语气很笃定:“你在担心我。”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我不要紧的,姐姐。这样的生活我过得很充实,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我们现在确实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更何况你还回到了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有些不可置信,在路灯下焦灼地走了两个来回。
“你知道最差的结局是什么吗?你会死,无气力症也会感染整个世界,但最重要的是,你会死。你知道死的含义吗?”
“我知道。”
我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不是游戏,这会死人的。”
他居然又笑了。
“我知道,姐姐,我会没事的。”理说,“你能关心我,我真的很开心。像你担心我一样,我也在一直担心着你。”
仿佛像是一拳打进了蜂巢,蜂后还出来接待我,献出最好的一块蜂蜜。就是这种令人晕乎乎的感觉。他脸颊边有一道被怪物利刃划伤的痕迹,靠得太近了,我看得一清二楚。
“姐姐。”
“……”
“姐姐。”
“…………”
我有点无话可说了,只是迟疑地触碰他伤口边缘的皮肤,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痛不痛。结城理看穿了我的犹豫,直接回答:“明天就能愈合,觉醒Persona力量之后,我的身体素质得到了很大提升。白天的课程没问题的。”
心情百味杂陈。我该回家了。
结城理坚持要送我,路上,他脚步比夜风还要轻盈,手还在拽着我的手腕不放,很典型的小孩子抓人的幼稚方式。他不是话多的人,可在我这一直都很健谈,甚至有点到吵耳朵的地步了。
“姐姐。”
“嗯。”
“你还记得吗?”他说,“我们曾经约定好的一件事。”
“…应该是忘了。”
“没关系,我还记得,我来告诉你。”他看向我,眼神闪闪发光,语气非常认真,“长大后我要当你的新娘。你要记住这件事,请你常常关心我。”
哈哈理哥,做好心理准备吧,你能炼舞子我就能炼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新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