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发，深色的眼睛，薄薄的镜片像雨雾一样，影影绰绰地挡着鼻侧的一颗黑痣。
远处的青年撑着伞走过来。
祝炎自然地走过去要和他说话，不过刚迈出半步就想起了身侧的何枝，又停住，等祝绪方走到他们二人面前再同他说话。
祝绪方看起来和请假离开时一样，至少何枝没有看出这个祝绪方和离开前的那个祝绪方外表上的差别。她认真地盯着眼前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无论是气质，抬手的弧度，还是偶尔瞥向她的眼神，完全找不出不一致的地方。
雨还在蒙蒙地落着，祝炎的伞完全把她挡在了雨下。何枝并没有淋湿，只是单纯因为雨地升腾的潮意感到了一丝凉意。
“绪方？”
“嗯。”
棕发青年慢悠悠地望向她，疑惑地哼了声。
何枝不知道说什么，面前的人无论是外表还是举止都完全是绪方的样子。
但是何枝的大脑只反馈给了她一个答案。
这不是她认识的哥哥绪方。
不是她那位可以看作信任的朋友的绪方。
这是……
何枝抬眼，对面的棕发青年熟稔地抽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雨丝。这样凑近的距离，何枝不仅可以看到他镜片下晃着反光的左痣，还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但是绪方说，“不用在意。”
“这只是我手术恢复的信息素而已。”
**
何枝试图向其他人透露这个绪方不是原本的【绪方】的事，但是她毫无证据，这个绪方外表又和之前入学维尔斯学院的绪方一模一样。
她去找祝炎和维恩。祝炎笑了笑只当她在说笑，身为祝家里和祝绪方接触最久的人，祝炎好像丝毫不怀疑【祝绪方】的身份，他并不怀疑回校的祝绪方换了个芯子，而他对这个新回来的祝绪方的信任成为了这个祝绪方身份的最好证明——
比何枝这个外人口说无凭的质疑可信力强多了。
而何枝去找维恩，得到的也是差不多的看法，同样是星城上层社会中的维恩，和四大家族的人接触也并不少，他并不相信何枝说的两人论，不过看到何枝眼里不似作假的焦虑，维恩踟蹰了会儿。
自那天说破之后，金发少年已经不像之前一样装作可爱单纯的样子缠在何枝身边了，他别过头，又瞄了眼何枝，虽然理智和尊严都在让他远离何枝，对这个人更刻薄一点。
但是何枝还没说什么，维恩就好像自顾自地已经收到了何枝求助的信号，“不过，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联系洛夫莱斯家的管家——我会把他的电话给你，只是他不会受理日落之后的请求。”
维恩又瞄了眼何枝。
想到他当年好像只是被骗婚丢在订婚现场和不喜欢的Alpha订婚而已。好像算不得什么大事。
维恩又转过头来，不看何枝，咳嗽了两声，“……日落之后也勉强可以。不太晚的话……我晚上，我的管家晚上容易接收遗漏消息。”
何枝没有多注意维恩之后又说了什么，她只知道维恩和祝炎都是发自心底地、完全不怀疑祝绪方的身份。
而另一个何枝确定也知道祝绪方身份的人，芬恩，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机被刑事监察科的人带走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另一个更中立、也更清醒的人。
何枝前往图书馆。进门。
在通过图书馆正门闸机前就被拦住了。
从正门走出的棕发青年手里像初见时一样，白衬衫袖口往上折了两折，一只手抱着两本书，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他从阅览室转出，正巧挡在她的面前。
走道飘窗的日光透在他的脸上，笑意盈盈，像有些惊喜。
“小枝找我有事吗？”
“……”
何枝哑言，感到了一丝淡淡的逼迫。
这点也是让她觉得眼前之人和绪方不同的地方。
虽然两个人外表气质一模一样，都有种像是假作的温和，但是和她相识的那个绪方更从容一些，虽然那个绪方偶尔也会给她一种上位惯了的装模作样感，但是那个绪方更包容随性一些。
被人在食堂撞了一身油，也谈不上生气。
偶尔听到有人在背后嘲笑他是残疾Alpha，也不甚在意。
他很少强制别人做什么，也很少用身份压制谁——虽然也有他可能需要隐藏【祝绪方】身份的原因。
就算对何枝，绪方也是这样的。
他不喜欢她中午正餐也吃面包，会在看到她从桌下拿出一袋面包时皱眉罕见地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但是他也并不会干涉何枝，也不会说何枝什么。只是自己在一边翻看着百科书，装作刚好看到那里一样在那儿像自言自语说着午饭不吃正餐会有怎样怎样不健康。
像白噪音一样在何枝旁边念叨暗示着，何枝装听不见绪方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次日他会“恰好”得到食堂的餐券，或者“恰好”拿到某个饭店新开张的优惠券，找个理由邀请何枝一起去吃饭。
何枝刚开始还会震惊于这个人怎么总能抢到新店开张的券，惊异地绕着青年手上的优惠券看来看去，而棕发青年就笑眯眯地伸着一手的优惠券，任由少女像浣熊一样绕着他转。
后面这样“恰好”的优惠券次数多了，何枝也察觉绪方的刻意了，那时绪方又会有着新的理由，他最近在学做饭，有一些新学的菜色需要找熟悉的朋友品鉴……
每次何枝都会信。
何枝还会乐呵呵的，他给咱们做饭还要感谢咱们呢。
绪方也会笑眯眯地在对面撑头看着何枝吃饭。
而何枝又要过一段时间，蹭饭很久后才会察觉这是绪方的另一种刻意，另一种包容的温柔。
……绪方就是这样的人。
开学挂着闹钟叫她一起抢课。学校超市大促带着何枝像超人一样冲进人山人海的超市，抢到第一批优惠鸡蛋。虽然不需要，但是也会戴着眼镜拿笔认真地帮何枝算促销怎么满减最省钱。何枝课程需要发问卷，他也会帮何枝转发到能转发的群聊，甚至比何枝还没有架子，在何枝还好面子有些扭捏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印好了问卷传单站在学校路口分发……
总之无论如何，无论在逐渐恢复记忆、得知过往后，【祝绪方】这个形象在何枝心里添补了多少。
最开始的那个【绪方】，何枝在进入维尔斯学院后，在图书馆初遇的那个绪方，对于何枝来说都是重要的朋友。
何枝对祝炎说的话不假，即使在知道这些事后，她也觉得她认识的那个绪方对她……
何枝停步，抓着她手腕的棕发青年跟着停步，转头望来。
何枝反攥住眼前之人的手腕，抬头，“绪方对我是重要的朋友。”
“你又是谁。”
【祝绪方】正要因为何枝的上一句话笑笑，嘴角又因为何枝的下一句质问停住了弧度。【祝绪方】安静地看了何枝一会儿，眉眼温和。
“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是又做噩梦了吗？”
何枝目光毫不躲闪地直视着眼前俯视着她的棕发青年，她把自己被攥着的手腕从青年手中抽出。“如果我有噩梦的话，那就是你。”
“我认识的那个绪方去哪儿了。”
“……”【祝绪方】这次沉默地久了会儿，过了会儿他才笑了笑。
这次的笑气质就很不同了，原来的绪方很爱笑，说话尾音笑一笑，和人打招呼颔首笑一笑，平时和何枝目光撞上也会笑一笑。
那只是天然很有修养的，和煦随意的微笑一样。
而面前的棕发青年褪去模仿后，他自己笑起来是很有冷意的，比起说是笑，感觉只是风拂过一片阴湿的青苔，黏重地晃了晃。
“你这样说话，总会让我误会你恢复记忆了。小枝。”
【祝绪方】其实下意识还想抓住何枝的手，但是何枝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一直反攥着他的手腕，按着他不能再动手——倒也不是就这样被压制住了动作，而是在那些由心而发、下意识形成的强制动作即将施行时，【祝绪方】就会注意到少女明显的反抗倾向。
如此明显，让一贯懒洋洋又随意，连记一个人都觉得麻烦的她，这样明显地做出主动反抗的动作。
【祝绪方】看着何枝望向他眼里的某种东西也很明显。
只是他天生缺乏一些辨认情绪的能力，所以虽然感知到了何枝的排斥，但是也不清楚何枝眼底的是什么、
“小枝你看起来像是已经知道过去的事了。”祝绪方低头，在失去了模仿的伪装后，他垂头会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不断摸着腕口的袖扣。“如果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事，那绪方哥有什么值得你信任的呢。”
祝绪方摸着冰凉的袖扣，暗红色的宝石袖扣，这并不是绪方哥的穿衣风格。他眼前晃了晃，脑海里模糊晃过了一片干涸转凉的血迹。
何枝没有说话，不过【祝绪方】还想争取什么。
“他和我本来就一直是一体的，我出现在这里也自然是他的命令，现在发生的一切也当然是他的意愿。”
“……”
何枝没有说话，还是那样让祝须佐看不明白地定定盯着他。
“为什么就相信他对你会是真心的呢？那是他的演技啊。”
“……”
“……好吧”
【祝绪方】有些受不了何枝这样一直的沉默，他像是泄气一样叹了口气，
“和你想的一样，【绪方】是我哥哥的名字。”
“可能【祝绪方】算我们共用的身份，但我真实的名字不是这个。”
“我早就有告诉过你，但你一直记不住我的名字，小枝。在这点上你比我还笨。”
“祝须佐。我的名字。”
祝须佐别过头，又盯向何枝，最后一直注视着何枝。
其实这个时候能够看出一点他和绪方的区别。绪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平时看不出来，但被日光照着的时候会近乎透明。
不过因为绪方不近视也戴着两片隔绝目光的眼镜，注意到这点的人并不多。
而祝须佐是颜色更深，近乎于纯黑色的瞳色。他盯着人看时会让人觉得这双眼睛毫无高光，看不出在想什么。
“小枝，看到被你杀死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会在想什么？”
“再杀你一次。”何枝抽出藏身小刀。
祝须佐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扑来的少女。
“如果是绪方在的话。”
何枝看向祝须佐，被拦住也没气馁，她笑了下，刀尖一转。
“你说他是会更在意你还是我。”
缘更一会儿[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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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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