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没有急着接话,而是缓慢地眨下眼睛。
“我们发现——从预约到开始咨询之间的时间,可以帮助来访者调动自己的力量,独自解决问题。
“比如,有些学生会主动打电话取消预约,告知暂时不需要帮助。”
梁林安点点头,“原来还有这层深意。我一直以为是心理办老师太少,忙不过来。”
陈非爽朗地笑了,“你说的现实因素,确实是一部分原因。”
这位咨询师,倒是个坦诚的人。
梁林安真心实意地笑笑,“那陈老师,咱们后天见。”
陈非眼角的皱纹折起,带出一片慈祥。
“后天见。”
目送梁林安离开后,陈非重新抽出一片湿巾,边擦白板,边在脑海里复盘。
感觉这学生不情不愿的,也不知道后天会不会放我鸽子。
突然想起什么,陈非的手猛地一顿。
哎呦,忘了问她是哪个学院的,也忘了问辅导员是谁。
————
“亲爱的上铺,想我了吗?”
客厅里传来行李箱滑轮的滚动声。
梁林安忍不住轻笑,赶紧起身爬扶梯下床,“来了来了!”
说话的是徐思遥,梁林安的下铺,也是她关系最好的舍友。
两人在寝室门口碰面,紧紧拥抱在一起。
梁林安松手,打量着下铺的变化,注意到她腕上显眼的翠绿色。
“翡翠手镯!咱这是买谁家的股票,发了大财?”
“都什么跟什么啊?”徐思遥哭笑不得,“这是我妈送我的新年礼物。”
梁林安暗道不好,第一句话就误入雷区。
徐思遥的父母在她初中时,离了婚。
如今她母亲早已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偶尔会过问她和亲弟弟的情况。
梁林安眼睛微微一转,“快伸出手让我开开眼——嚯,看起来真水灵,得有五位数吧?
“还有你这美甲,和镯子的色调特别搭!”
“真的吗?林子你没骗我吧?”徐思遥收回胳膊仔细端详,半信半疑。
“衫衫之前还说,我这美甲的颜色要再深一点才好看。”
梁林安听完,心里不爽,“她一个理科生,能比我更懂什么叫做‘东方古典美学’么?”
郭青衫放下正在追的剧,从窗帘里探出脑袋,拿起腔调,“大胆!敢在背后说朕的坏话!”
徐思遥向郭青衫打声招呼,看了眼时间,“哎呀,快要迟到了!先不和你们聊了!”
徐思遥急急忙忙地卸下行李,拎起小包,“我和对象约好中午去吃涮串儿,得赶紧出门!”
郭青衫佯装伤心,对着徐思遥的背影伸出颤抖的手指,“爱妃、爱妃!你也要弃朕而去?”
“大胖橘,嬛嬛我先去找果郡王了,告辞!”
“砰——”
门再次关上,留下两个单身狗大眼瞪小眼。
梁林安看呆了,“这俩名花有主的,整天不着宿舍?”
“可不嘛,”郭青衫想到什么,开始演戏,“哦,女人!我命令你,今天中午陪我点外卖!”
梁林安痛苦地闭上眼,“把你话里的油挤一挤,都够炒两锅菜了!”
郭青衫不依不饶,“林子,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真的要拒绝我吗?”
梁林安抬头望去。
眼角微微下垂,左眼附近有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眼底波光粼粼。
不得不承认,这双狗狗眼中的水,确实把陈旧的隔阂,泡发了些。
饭后,两人围坐在同一张桌子旁,拿郭青衫的平板看剧。
梁林安盯着屏幕,思绪早已飘散。
我已经连续两天,和这家伙一起吃饭了吧?
难道我也吃错药了?
突然,身边人长叹一口气。
梁林安回神,“怎么了?”
“和剧里一样——去年我姑父也是因为脑梗,突然走的。”
梁林安看到白布盖上遗体的镜头,感到头晕目眩,不美好的记忆开始闪回。
郭青衫仍沉溺在哀伤中,“他们回老家时,我们还一起聚餐。谁知道两天后,发生了这种事。
“姑姑家只有一个女儿,我和哥哥就轮流陪着她守灵堂。那几天……总觉得,我被迫长大了。”
世界上任何安慰的话语,在生离死别面前都会失效。
梁林安保持沉默,压制住胃里的翻涌,轻拍郭青衫的肩膀。
郭青衫抬头眨眨眼,收拾好情绪,“突然觉得,无法对亲人离世的痛楚感同身受,也是一种幸运。”
梁林安见她缓了过来,找个借口溜去水房,拿冷水冲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猛地甩甩头。
————
周二早上八点二十五,402心理咨询中心。
“陈老师?”
梁林安站在外厅,试探地喊了声。
陈非作出回应,从办公区走出,示意她到另一个房间。
最显眼的,还是那组老式木沙发。
梁林安看着它们,有些唏嘘。
家里的沙发大哥,和它同款不同色。
啊,现在有种回家的感觉。
陈非低头,看了一眼智能手环上的时间,“这样,你先坐下。我出去打趟水,回来咱们煮茶。”
梁林安点点头,“老师,我可以在这间屋子里四处转转么?”
“当然可以,请便。”
陈非拎着空水桶,走出办公室。
梁林安巡视四周,开始观察咨询室的布局。
门口右边摆着一个钢制文件柜,柜顶有一盆吊兰,枯黄的叶子夹杂其中,看起来活得颇为坎坷。
门口左边放着一张长方形桌子,桌上有一个花盆,光秃秃的,不知道有没有种东西。
梁林安心想,这里的人,养花技术实在太差了。
视线顺着桌子望去,靠墙处有一长排多层储物柜,里面摆放着五花八门的沙盘模型。
梁林安相中一个盆栽模型,掂在手里把玩两下,发现指尖上沾有一层明显的灰尘,默默地放回去。
梁林安扫视四周,没有看到沙盘桌子。
靠窗处放有两张单人沙发和一张双人沙发,附近随意摊着各式各样的花盆。
两张单人沙发呈直角摆放,中间是和沙发配套的长方形小茶几,上面只有一包抽纸。
其中一张单人沙发旁,有一张较高的圆形桌,上面摆着养生壶和瓶瓶罐罐,下面有个垃圾桶。
梁林安扯出一张纸巾,边擦拭指尖上的土,边思考自己应该坐在哪里。
背靠窗户的单人沙发正对着门口,看起来像主位。
但另一个小沙发离茶壶近,总不能让来访者煮茶吧。
至于那张双人沙发,它上面平放着一件男士羽绒服,不像是给学生坐的。
陈非单手拎着小水桶走进来,顺路关上咨询室的门。
“坐吧。”陈非指指茶桌旁的沙发。
梁林安依言入座,把纸团丢进垃圾桶里。
陈非取下壶盖,撕开一个独立包装,放进一块茶叶饼,随后向里面添了大半壶水,戳两下按钮。
老师站着忙活,学生却在一旁坐着看,总感觉空气有些尴尬。
梁林安没话找话,试着给陈非提供情绪价值,“老师,这是什么茶?”
“你说这个啊,”陈非拿起包装袋,又翻翻面,“是一包白茶。”
陈非拧好盖子,把饮水桶放到门口旁的桌子上,再走到另一张单人沙发前,转身坐下。
“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该怎么称呼?”
“我叫梁林安。房梁的梁,树林的林,平安的安。”
陈非低声重复了一遍,笑着说:“这名字好听,也有寓意——起名的人肯定花了很多心思。”
面对他人称赞自己的姓名,很难能保持无动于衷。
梁林安本来心里还有一丝紧张,现在被愉悦挤走了。
“家里老爷子说我五行缺木,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陈非微微点头,“还有你对它的解释,房梁、树林、平安……让我联想到一幅安宁又充满生机的画面。”
梁林安有点不好意思,截住话头儿,向陈非踢回去。
“老师,冒昧地问一下——您的‘fei’,是哪个字?”
“非常的‘非’。”
梁林安斟酌地进行商业互吹,“明陈是非,简单文雅!”
————
茶壶兢兢业业,发出密集的咕噜声,成功把梁林安的视线吸引到她的右手边。
片刻后,左侧传来陈非的询问:“在看什么?”
“看水在慢慢变色。”梁林安如实告知,回过头打量着对方。
陈非好像屏息了几秒,就像是,被自己的答案噎了一下。
“叮——”
茶壶完成工作,开始摸鱼。
陈非缓缓向后靠进椅背,“今天想和我聊些什么?”
咨询师经典开场白之一。
梁林安眼神真诚,“老师,我想知道——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非眨了下眼,没有立刻回答。
梁林安注意到咨询师向自己这边侧身,翘起二郎腿。
陈非眼神温和,带着一抹鼓励意味的笑,“活着的意义……怎么想到了这个问题,能和我具体说说吗?”
梁林安压低声音,装出神神秘秘的样子,“您知道,为什么辅导员要我来心理咨询中心么?”
陈非也不恼,身体微微前倾,配合地做出洗耳恭听状,“我还真不知道。”
这老师,脾气真好啊。
“算了,从头跟您讲吧。”
梁林安转过头,盯着对面的双人沙发。
“去年九月份,我去村里超市买菜,刚好和一个返乡密接者前后脚。
“最后,那个时间段所有进店的人,全被拉去隔离点,住了一个星期。”
说到这儿,梁林安长叹一声,“唉——如果故事只到这里,没有后面的刺激桥段,就简单多了。”
陈非有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刻意收拢了一切可能发出声音的动作,给她腾出用来思考的空间。
“当时最近的方舱医院住满了,我们被安排到县一中隔离。
“结果第三天早上,您猜怎么着?
“我的斜下铺的大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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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周心理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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