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普通市民阿南的日常
阿南是个不死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小时候的记忆最早开始于寒冷的街道,他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小褂,旁边有很多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阿南做了很多年的儿童乞丐。在那段时间里,阿南因为瘦小和性格温顺,被同样流浪的孩子欺负。当官府的马车驶来时,那些孩子嬉笑地将他推了出去,他摔倒在路面上。幸亏马车夫眼疾手快地勒马,否则阿南必然会被马蹄踩到,他就该死了,是马夫救了他一命。但是坐在马车里的官人受了惊,便扯着还是儿童的阿南来到了官府。官府打了他十几大板子,也打了马夫二十大板子。儿童阿南在受刑时看到马夫奄奄一息,他觉得很愧疚。马夫在那寒冬里受了二十大板子,又因没了收入买不起药和米,那年灾荒,亲戚们自家都捉襟见肘,没人能接济马夫,他受了刑过了一个月便死了。而阿南活下来了,他那时的命是马夫给的。
之后战争,阿南已经是青年。他为了混饭吃而入伍,至于是打的什么仗自己加入的是什么队伍,他一概不知。上了战场,阿南又因常年生病上不了前线,便留在了战地医疗所中。他在那里见到了许多伤残的人。也见到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除他之外的不死人。那是个老人了,是被前线的人救下来,说是被战争殃及的村民。他送来时一条腿已经没有了,血也一直止不住,按理说流这么多血已经死了,可是老人没死。阿南细心地照料着他。可是后来后勤的物资告急,将士们虽嘴上不说,但对医疗所中老弱病残没有战斗能力的人已颇有微词,说如果是普通的村民,养好了伤就该送到别的地方去。可是战争里,人人流离失所,阿南顶着压力为老人要来医疗补品和食物。一天夜里,外面突然火光纷飞,阿南被惊醒。在他思考着是战争胜利的烟花,便有医疗兵拿着枪扯着他走。他听了半天才知道,是敌军打进了后勤部门和医疗所。医疗兵劝说他别管伤员还是保命比较要紧。就在阿南奋力地要抱起老人时,老人突然紧攥着他的手说:“你别管我了,不要紧的。我死不了。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其实我也已经活够了。但有时候你得知道,活着也是一种诅咒。你之后要当心,千万别像我一样,成了别人的累赘。”阿南震惊地看着他,老人又说:“你走吧。如果你找到了能够死亡的方法,记得托人告诉我。”
战争结束后,阿南加入的一方战败了,他也再没见过那个老人。阿南是个小兵,所以被宽大处理了。战后的世界来到,有人当了总统,有人做了官员,有人借着风口发了大财,可是阿南依然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他考学失败,晋升失败,因为他身体不好,没法集中精力长时间的工作;他的性格也太温和,不喜欢与人争执,也没胆子做什么投资炒什么股票。他也没有结婚,没有生育,因为他怕爱的人离开自己,而自己的孩子又如同自己一样体弱多病,让存在成了一种诅咒。他一直一个人。有一天,他想到了死亡。他为自己买了一口棺材,因为他看到死了的人都会睡在里面。他有一天从高楼跳下,血肉模糊,没了心跳。人们在他怀中看到遗嘱,说是希望用到那口棺材,不希望火葬。于是他的伤口被草草地缝合,放进了棺材里,人们用他的钱简单地为他办了个葬礼,有吹拉弹唱的有诵经的,最后他们到荒山上挖了个坑将他放下,钉好了棺材,将土堆放在上面。世界终于安静了。
阿南以为自己真的死了,世界一片漆黑,也没了声音。他是没了心跳,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起先他不分昼夜地睡觉,后来他感到了饿,饿得睡不着,却也没饿死。渐渐地,世界也不安静了。他能听到脚步声,别的送葬乐队的唢呐声,包括晚上荒山上野兽一样的声音,还有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雷声。有时候地里也会窸窸窣窣的传来一些声响,这让他感到害怕。阿南不知道在那里躺了几年,只知道他从高楼坠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心脏也慢慢地跳起来了,他感受到血液的流动,他想出去的心也越来越强。他每天都用拳头砸着棺材板,希望能砸开,但是他力气太小,棺材板很重,怎样都无济于事,但他依然希望水滴石穿,能把棺材板砸开。终于有一天,在他砸得正起劲时,棺材板被掀开了。虽然是晚上,但阿南还是被光线晃住,他缓了好一会,只见到几个道士打扮的人一手拿着什么法器,一手拿着手机照着他。阿南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吓得几个道士后撤几步。因为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沙哑地对着道士们说:“抱歉啊,我是活人。”接着,几个道士确认了他有人的脉搏和人的体温后,才放下心来。一个道士疑惑地说:“这都已经快三十年的坟了,您,怎么,还能复活?”
阿南随意扯了个谎,说自己是盗墓贼,原本想来盗墓却没想到这是个衣冠冢,又不小心将自己关在棺材里了。总之,阿南在道士们震惊的眼光中爬出了棺材,又跟着他们回了道观,吃了他此生最难忘的一顿饭。啊,已经三十年了吗?阿南从不计算自己的岁数,镜子中的自己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但相貌却还是当年进棺材的样子,好像岁月忽略了他一般。
几个道士们又观察了他几天,确信他并不是什么鬼怪或中邪的人,才给了他钱放他下山。阿南千言万谢,说之后挣了钱必然会回报他们。在棺材里,阿南早该死了。是这些道士又给了他一条命。
三十年,一些帝国的存续时间都没这么长,阿南想,可是那些帝国的国王虽活不长,到底是在三十年里建立了自己的伟业,风光了好些时候。他来到报刊亭,也看到不少年轻的作家,二十几岁便出书立著,声名远扬。而自己的三十年,只是躺在棺材里,天下间还有像他这么蠢的人吗?于是他决定作出一番事业。他花了七年的时间考进了政府。小时候挨板子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常吓得他睡不着觉。如今自己也是官府里的人,总不会随便挨板子了。可是越干下去,阿南越觉得不是滋味。他是想当个什么总统的,但是却发现这里头有很多的门道搞不清楚,而且自己晋升的野心平时不能表现出来,可又需要在恰当的时间表现出来。他觉得很累。一回,他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打手团团围住,那些打手打了他几个小时也没将他打死。打手们越打他手也就越抖。最后一次,阿南从血泊中站起来时,打手们都已经瘫坐在地上不动了,棍子什么也丢在一旁。而阿南带着满身的血问为什么要打他,几个胆小的打手便交代了雇他们的人的名字。那是与他同级的同事,与他关系很好,甚至逢年过节他们也会互相送礼,他将那位同事视作自己的好友。但是直到今夜他才意识到,自己与这位同事,本该是竞争关系,是敌人。于是阿南一言不发地在第二天辞了职。他讨厌这样的关系。他不太计算自己的岁数,但是他知道他活得已经是普通寿命的好几倍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既没创造什么伟业,没组建过家庭,甚至连可亲的朋友也没交到过。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像是一颗肿瘤。这是他第二次感到巨大的挫败,比从棺材里爬出来那会还要挫败。
于是,阿南就这样一直活到了现在,与其说生活,不如说只是存在着。阿南租了个小房间,深居简出,写着不属于他的鬼故事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定时出去屯许多食物,清洁自己清洁房间,他像养另外一个动物一样饲养着自己。在外人眼中,他是性格温顺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而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是以什么心情存在着。终于有一天,他想起了老人离别前的请求。他又一次想到了死亡。
“得啦,你和我废这么多话干嘛呀?你就直说,你想死,不就行了吗?”杀手蝴蝶说道:“这事我最拿手了。说吧,你想要怎么死去?”
阿南笑了笑,说:“就按你最拿手的方法吧。如果成功,记得帮我找一下那个老人,也帮他完成心愿吧。拜托了,杀手小姐。”
穿插了一个较为文学的章节。甚至当时写完觉得写得太好与整体故事格调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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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普通市民阿南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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