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一起喝一点吗?”
卡缪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此时此刻她头发和脸上都滴着水从浴室里走出来,手上可以称作武器的大概只有一条足够长、可以用来勒死人的毛巾,她看了看坐在她的沙发上的夏亚,以及他手边、放在茶色玻璃茶几上的酒瓶。卡缪用毛巾绞干了头发上的水,说道:“我要睡觉了。”
“你累了吗?”
“当然。”
“我倒觉得你很精神……”夏亚转过头来,卡缪这才发现他还穿着全套的军服,并且在昏暗的室内仍然戴着墨镜,他看着卡缪说,“你觉得阿克西斯怎么样?”
这是来自军官的问话,还是对未婚妻的关切呢?卡缪仍然站着,说道:“……并不令人愉快。”
“即使不喝酒,也过来坐下吧?你不是累了吗?”
“谢谢,我累了,但是我不想坐着。”
“……是我什么时候失礼了吗?”
那可就多了,譬如他现在不该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即使这个房间坐落于阿克西斯军官居住区摩乌莎内。卡缪看了眼窗外的景象,虽然今夜云量稀少,但这里不像殖民卫星里那样,可以一眼看到另一个区纵横交错的灯火像山一样往上、一直往上延伸。
“……真神奇,”夏亚突然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自己置身海底。”
“那是什么意思?”
“你的思绪好像不会疲惫……卡缪是New Type吧?”
夏亚并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在士官学校里,也曾经有个老师在擦肩而过的走廊上突然拽住卡缪的手,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在校长室里对方了解到父母身份特殊,她应该现在被投入特殊的训练机构,也自然不用来到阿克西斯,并且试图把听不懂逐客令的未婚夫请出房间。
“我通常不会那样自我介绍。”卡缪坐了下来,坐在了床沿,和夏亚隔着五步的距离。
“不,今天在港口的时候,你就是那样自我介绍的。”夏亚似乎终于愿意读懂她的排斥,他将手放在门把上,和卡缪道,“明天见。”
卡缪本以为他会忙于事务,无暇出席和妈妈社交的场合,但令人失望的是“明天见”这话尚且算数,第二天早上卡缪醒来时,餐厅里已经传来交谈声,一想到有两个使她感情复杂的人坐在一起,卡缪就翻过身继续装睡。
大概因为夏亚乔装亲切的时候实在很像一个好青年,仅仅一周后,卡缪就失去了早上的回笼觉,而要投身数不尽的无聊日常里去了,包括量体裁衣,熟悉典礼流程,确定宾客名单之类,因为军官们大都住在一起,偶然在出发时打了照面的话,夏亚就会揽过她的肩膀向对方介绍,每当这时候,卡缪总能察觉到那种充满好奇和轻视的打量。她配合了几次之后,但凡卡缪觉得没必要亲自参与的流程,她一概推脱不去。
挑选典礼的室外场地时她就没有到场,因此当天直到下车的前一刻,她还不知道典礼将在哪里举办。车门打开的时候,卡缪的眼睛被强光照射、微微眯起,起初她以为是闪光灯,再度睁开眼仔细看时,才发现典礼定在了湖边,湖面的波纹如同油脂一样荡漾开来,卡缪想,她肯定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来,因为夏亚朝她伸出胳膊示意她挽时说:“婚假要不要去地球的海边?这样可以见到还留在联邦军那边的令尊。”
卡缪没有挽他,而是十指紧扣住了他的手。因为需要在草地上和宾客寒暄,卡缪穿的礼服并不是带裙撑的纱裙,而是白色的无袖长裙配白手套,她迈出的步子可能比夏亚还要更大一些,他们穿过两边鼓掌的人群,到达湖岸边天马沐河的乳白色雕塑时,卡缪看到了蕾柯亚,她坐在妈妈身边,鼓掌声结束时蕾柯亚的双手抚在一起,投向卡缪的目光中好像没有痛苦,卡缪愣了一下,直直地看着她。蕾柯亚的存在让卡缪无法不在意,尽管写请帖时伏案写手写信的人也是卡缪,卡缪几乎听不到司仪的讲话声,直到奇特的力道从她的指尖传来,卡缪收回盯着蕾柯亚的目光,低头看去,夏亚已经把那枚戒指推至她的无名指上,卡住了她的指节。
“你在看哪里?”夏亚问她,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嗔怪年轻活泼的恋人——尽管肯定是装的,卡缪想到。而夏亚又伸出手来摸她的脸。即使卡缪长大了,他们之间依然存在着十年的差距,这种抚摸和当初在绘画室的抚摸所带来的温暖是一样的,卡缪也就没有琢磨其中在特定场合下的意味,在反应过来之前,夏亚已经吻了她,他的嘴唇贴上来时令卡缪心里一紧,被吓了一跳,然而夏亚很快退开了,在卡缪下意识要推开他之前,于是这个吻留下的就只有嘴唇上软和的触感和脸颊上被金色头发搔过的痒痒。
卡缪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脸颊,很快有化妆师冲上来给她补妆,但是更远的宾客可能以为她感动哭了,卡缪就在他们的鼓励的掌声中看自己手套上蹭下来的粉底。夏亚不可能不记得蕾柯亚的名字,而蕾柯亚又作为新人最亲近的亲朋出席典礼……乐队开始奏乐的时候,卡缪看着夏亚托着酒杯走向宾客中间说祝酒词,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即使时过境迁,对于蕾柯亚而言她还只是一个旁观者,她看着蕾柯亚就站在夏亚的身边,而夏亚在举杯前对蕾柯亚笑了一下当作招呼,或许没有,比起那些若有似无的举动,卡缪唯一能确信的是他们没有交谈——这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她觉得夏亚应当对蕾柯亚有所解释才对。
她还想走近和蕾柯亚说些什么,夏亚放在她肩头的手把她揽住带走了,卡缪感觉自己像是忘掉舞步的女伴,如是被带出几步之后她便挣开了夏亚的手,又像上夹板似的和他十指相扣——不过,因为她戴上戒指的缘故,这次夏亚的手可能有些受苦。但是看样子他毫不在意,只是抽动了被她绞紧的手指,找到了一个不那么受罪的方式安放自己的手。等到他把卡缪走到男方客人那边,这回,有好心人打断了夏亚的“好青年表演”,哈曼首先抬起手示意夏亚打住,随即拿起酒杯站起来,她和卡缪碰了杯,问道:“听说你上一次见到令尊是八岁的时候了?”
卡缪不明所以,却也如实回答道:“是的。”
“维丹中尉为吉翁所做的贡献,即便当下还没有看见成效,但是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等达成宏愿的重要基石。”哈曼笑道,“你去地球见一见他吧,虽然婚假只有一个月,但是你想多呆一阵也无妨,在他临终之前……好好珍惜和你父亲呆在一块的时间。”说到这里时,哈曼轻轻拍了拍卡缪的肩头。
临终?卡缪想询问这则消息的可靠性,但是坦白来说,她对父亲的临终关怀,还比不过对哈曼的好奇心。从哈曼手心里传达过来的热度,倒提醒了卡缪,哈曼似乎和其父关系正常,卡缪虽然并不喜欢被擅自认定为和父亲情深的女儿,却也不想在幸福的家庭面前暴露世界上可能存在的丑陋,所以她说:“好的,谢谢。”
“不过,我想夏亚不用和你一起去。”
“……啊?”
卡缪的诧异仅仅出于哈曼情绪转变之快,虽然哈曼仍旧笑着,但是气势上的不同却很明显。但是卡缪的诧异,似乎被哈曼理解成了别的意味,哈曼挑了挑眉,道:
“你想让夏亚和你一块去?他在阿克西斯身份特殊,有些事我还需要他的协助。”
“那就算了。”
“……你真大度。”
卡缪和哈曼说话的全程,夏亚都一言不发,站在旁边,好像是欣然看上司和夫人寒暄的好下属,这时他才道:“我们是不是该举杯了?”
哈曼笑起来,卡缪却没笑,她怀疑自己初次见到哈曼的那种违和感可能不仅仅止于情感纠纷的层面,而夏亚也不仅仅因为某些幼稚的原因就接受了婚姻的邀请,卡缪相信自己足够特殊——不仅对夏亚如此,对哈曼也是如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