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在黑夜里燃成巨大的火炬,滚滚烟火像贪婪的舌头舔舐着夜空。周围人群的嘶吼被噼啪燃烧声撕成碎片,乱成一锅粥的人影在火光里扭曲成鬼魅。嘈杂声突然从少年耳边抽离,他浑身脱离的瞬间,小腹挨了一记闷拳,喉间溢出的痛哼被硬生生掐断,眼前炸开一片黑,踉跄倒地时,额头磕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谁打我?
少年费力睁开眼皮,最先撞进视线的是双沾满污泥的黑皮鞋,鞋边还挂着草屑。嗯嗯腹部的绞痛顺着脊椎爬进脑髓,他连蜷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视线缓缓上移,对方裹着及膝的黑色雨衣,雨帽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一节紧绷的下颌线。熟悉的声音裹着雨气砸下来,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李!铎!西!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
冰冷的匕首在雨夜里闪了一下,少年看清那刀尖正对着自己的胸口。他缓缓闭上双眼,睫毛上挂着一滴雨珠。
“叮铃铃——”
李铎西猛地弹坐起来,指尖死死按停闹钟,胸腔里的心脏像要撞破肋骨。额角的冷汗砸在薄毯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他垂着眼,又长又密的睫毛剧烈颤抖,像被雨打湿的蝶翼,遮不住眼底翻涌的阴翳。良久,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道: “李明宇...对不起。”
教室后面被“哐当”推开,李铎西挎着书包吊儿郎当地晃进来,七八个学生凑成三堆,议论声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他扫了一眼,拉开椅子坐下时,椅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铎哥!”何家林像只受惊的兔子蹿过来,拍他的肩膀的力道带着点讨好,一脸贼贼地问: “铎哥,你知道学校旁边那条小清河里发生了什么吗?”
小清河?李铎西想起校门口围得那些人,家长的焦虑脸混着路人的好奇,旁边还停着三辆警车,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他问道: “出了什么事情?”
何家林往前凑了凑,被李铎西嫌弃地往后躲,何家林看出他的想法,一脸无语地停住,压低声音: “哥,你别这样。我口水又不会喷你脸上...这事我得悄悄告诉你。”
“行行行,你就这样说。”李铎西伸出手指抵在他胸前,另一只手从桌肚里抽出一张纸挡在面前——何家林那一口长得乱七八糟的牙关不住唾沫星子。
他还真怕被喷到脸上。
何家林浑然不觉,低下头,神秘地道: “有个学生昨夜里翻学校围墙出去上网吧,今早上偷跑回来。你知道那学生是谁吗?就是高一七班的唐虎!你也知道那围墙外面的地是英语老师家的菜园,菜园旁边就是小清河。唐虎早上六点多点跑回来想补个觉,他经过菜园的时候就觉得那河里和平常不一样,这几个月没下雨,小清河水位浅,他鬼使神差地看一眼河面,这一看不就神了,一具女尸就飘在河面上!他还以为看错了,多看了两眼,还真是女尸!吓得他屁滚尿流,爬墙都没力气哈哈哈笑死我了。嘘嘘,唐虎出去的事没人知道。千万别说,唐虎就只跟我说了。”
他顿了顿,眼里闪着精光: “而且,你猜猜看那尸体是谁,包你认识的!”
“尸体”两个字像针戳进李铎西的神经,手心的纸被攥得发皱。他喉咙滚了滚: “谁...别卖关子。”
何家林没察觉他的异样,牙齿先于话蹦出来: “高一七班的‘小姐’,葛春丽!啧啧啧。”
李铎西猛地抬头,震惊道: “她?”
“就是她!”何家林咂嘴, “你也没想到吧。”
葛春丽是同年级出了名的小姐,不仅接外面的活,还接学校里的活,给钱就接。李铎西想起六个月前的冬天,大雪把路灯压得都搭拉着脑袋他留校自习到深夜,抄近路穿过那条阴暗的胡同——平常他是不会走这的。这个胡同阴暗潮湿,满地烟头啤酒瓶,还有被雨水泡胀的粉色内|裤、红色胸|罩,是个不干净的地方。
走到半路,前面下水道里传来一阵猫叫。他以为是只小野猫掉进去了,刚要靠近,就听见下面的人声:
“葛春丽你个死**,叫得跟个猫似的。”
“唐虎你快点!该我了!”
......
李铎西僵在原地,几秒后,抬脚快步离开。
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李铎西用手心的纸巾胡乱擦了把脸,声音有点闷: “好吧。”
“就好吧?”何家林打趣, “这可不像你,上初中那会的你不管听到什么八卦都跟个窜天猴样,拽着我问。不就是我没考上复读一年,补了两年的功课,好不容易让我爹托关系给我塞到跟你一个班。怎么变这么闷?守寡呢?”
变了吗?李铎西的表情暗了一瞬,快得像错觉。他抬手狠狠拍在何家林搭在桌上的腿上: “寡你大爷,拿下去。”
“哟!铎哥这脾气又回来了,抽一根不?”何家林嬉皮笑脸,四下张望后从兜里摸出根细中华, “藏好了,别给人看见,除了你其他人我可不会给的。这从我爸那偷拿的,他不知道嘿嘿嘿。”
“......”
李铎西接过来,塞进书包侧袋,没说话。
七月的天,乌云密布,天降大雨。
轰隆——
雷声炸响的瞬间,墙壁上的裂纹突然向上蔓延,细碎的土渣随着震动簌簌往下掉。窗户的玻璃裂出痕迹,窗边的靳祁厌看见了,盯着那道裂痕,眉峰微蹙: “嗯?”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粉笔声嗒嗒响,那道裂缝在靳祁厌的眼里一点点拉长、变宽。他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 “老师,这扇窗户快要碎了。”
数学老师转过身,扶了扶眼镜: “我看看。”走下讲台。距离靳祁厌近的学生将脖子伸出二里地,盯着那扇窗户观察, “真的哎!窗户真的要裂了!”
学生们开始坐不住,纷纷站起来朝那扇窗户凑去。
“还真是。你看......”
“又不是冬天,这大夏天窗户裂什么?被雷劈的?”
“哈哈哈哈,霍香香你别逗了!”
“靳成你闭嘴!”
“都安静!”数学老师的呵斥让教室瞬间鸦雀无声,学生们老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他观察片刻,对靳祁厌说: “这样吧祁厌,你个子高,坐前面会挡着后面的同学,你去倒数第二排,坐成金旁边。后面趴着睡得唐秋影就别管了,坐在班里一年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免得他打呼噜影响你学习。”
学生们憋住笑——坐在第二排也能听见他的呼噜声吧。
靳祁厌点头: “好。”
成金听见学神要坐过来,紧张地往墙根挪了挪凳子:“学神请坐。”
靳祁厌点点头,刚坐下,又是一声巨响。
咚隆——
窗外彻底成了墨色,乌云里裹着滚雷,闪电偶尔撕开一道口子,照亮远处的小树林。屋内的吊灯晃得人眼晕,靳祁厌揉了揉眼睛,却看见画面在眼前上下晃动。
下一秒,一颗根浅的小树被硬生生拔起,在空中划过弧线。靳祁厌意识到了什么,瞬间震大瞳孔。 “快!快跑!地震了!”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的向后摔倒,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全班人都懵了,一排排脑袋转向他。数学老师看了眼门外,皱眉说: “地震?哪里有地震?”
“真的!老师!我......”
他的话被天花板的坍塌声吞没。讲台上方的水泥块砸下来,瞬间淹没了数学老师,一滩暗红色的血顺着讲台边缘蔓延开。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靳祁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躯体再动。他冲出教室,看到隔壁的教学楼全塌下来,教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人没出来!一时间,靳祁厌脑子一片空白,腿不自觉地拔地跑向教室。
一阵眩晕感来袭,周遭就像是静了音,什么都听不见。他身体像开了发条的木偶,机械地把一对吓傻的男女推出门外,又跑到被压在桌子下面的胖子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拖出来,架着往外跑。
“靳祁厌!靳祁厌!”
“别愣着!快去帮忙架唐秋影!”
有人在叫我?
听力恢复的瞬间,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有人接过他架着的人,靳祁厌突然觉得浑身一轻。
“靳祁厌!快跑!”
什么?
他抬头,看见一块巨大的墙块正从头顶落下。
“砰——”
剧痛从头顶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他再也站不住,膝盖一软跪下去。又有几块水泥块砸下来,痛感层层叠加,像要把骨头碾碎。
我要死了......爸爸......妈妈......
“靳祁厌!救人啊!靳祁厌被压住了!”成金的吼哑像被砂纸磨过。靳祁厌的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来。
失去意识前,他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死。
“祁厌!祁厌你睁开眼看看啊!我是妈妈呀!你醒醒睁开眼看我一眼!看看妈妈!”
“祁厌你不要死!妈妈求你了!妈妈再也不会不管你了......”
病床边女人哭得肝肠寸断,她身边的男人穿着警服,肩膀止不住地抖,眼泪砸在制服上,喉咙里滚出一阵呜咽声。
我还活着?
是妈妈在哭?多久没见了,声音都不像她了。是不是哭太久,嗓子哑了......
靳祁厌费力地掀开眼皮,一丝光亮刺得他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天花板的纹路才渐渐清晰。
女人的哭喊还在继续,带着绝望的颤抖: “是妈妈不好!你怎么能把一瓶安眠药都灌下去啊!”
安眠药?
什么安眠药?
我不是被压在废墟下面吗......
心脏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然后归于平静。
女人捂住嘴,看着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剩眼泪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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