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
井梨觉得自己醒得够早了,但房间里还是空荡荡只剩她一缕鬼影。面无表情在床上坐了几分钟,她赤脚下地,把窗敞开,趴在那里慢悠悠享用完一支香烟,任由凉丝丝的风把自己灌醒。
再回去时,一室清爽,不见丝毫颓靡痕迹。
除了她睡的那边床,衣服、被子、用过的套通通被清理干净。井梨唇边抹上一缕笑,咬下了嘴角,哼起歌来踮脚去到浴室。
泡澡的时候,体内某处还在隐约喧闹的繁荣提醒后半夜略显荒唐的一切。
井梨半睁开眼望着烟雾缭绕的天花板走神,轻轻用掌心舀起水和泡沫,很无聊,但难得有时间让她这样虚度光阴。
就像晋今源昨晚疯狂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的每个时刻,她一边沉沦一边抗拒,整个过程头脑都是清明的,更加深刻体验到那种无论经历多少次都复杂的极致感受。
也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她再一次见到那个总是镇定冷静的男人失控,在耳畔炸开的呼吸令人心悸,可那当下她只有紧紧攀住他这一种选择,在紧绷湿透的肌肉上留下一排排齿痕。
谁都不甘示弱。
明明那晚在灿雅是醉的状态,可和戴雨灿的对话井梨记得一清二楚,像十几岁讨论那些事一样,心情总如少女般轻盈,大胆又羞涩。
某人也像十年前一样,体力不竭,有时横冲直撞还带些青涩,总像歪打正着似地不经意精准触碰禁区。事实是了熟于心。因此他少年般的自负却总能给她无尽新鲜和刺激。
井梨爱死快要死在自己身上的晋今源,有时候会希望世界陷入永夜才好。
几个瞬间在脑海里像飞沙走石,井梨浑身猛地一颤,肌肤冒出层小疙瘩,毛孔收紧的电流感将人唤醒。
水凉透了。
井梨把眼一睁,湿漉漉的脸上每个棱角只见冷冻的霜态,她不紧不慢起身,从容掌握时间,精致到每一根睫毛的弧度。
等手机屏幕一闪,将口红一扔,掐着点下楼。
一大早厨房就有烟火气,其实是一种人情味。井梨恍惚一瞬而已,早更习惯自己居住的地方是一片压抑的冷色。
吴月梅探出个脑袋,招呼她吃早餐。
看到玄关多出的鞋,吴月梅就多备了一些吃的,虽然不知道井梨为什么突然回这边。
“好好还没醒,我熬了小米粥,酱木瓜也拿出来了。”
井梨感慨两声:“真幸福啊……”也不知道是羡慕能没有顾忌睡到自然醒的小朋友还是醒来就能吃到早餐的自己。
“姚熙桀已经到了,不过既然您都做了,我要是一口不吃过意不去。”
“他们到了?”吴月梅这才探头望出去,果然多出一辆黑色商务车。
井梨不紧不慢笑出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如果没有发生中间那些事,他们这群毫无血缘却相伴多年的人的确可以像一家人。
姚熙桀靠在车身外面,没点烟,想起上一次自己来这里,和井梨没说几句话。
那时候娄岸杰突然找到他,直截了当表明目的——让他和井梨彼此知道,没有了另一个人,双方都过得很好。
“她现在交往的对象是学生会长,反正你也谈女朋友了不是吗?”娄岸杰只用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失去把握这个难得机会的勇气。
当初他离开南华后,肖思娉化身狗仔。也许只是觉得好玩,井梨在国际部和谁交往肖思娉都一五一十告诉他,然后用贱兮兮的语气说:“熙桀哥哥,我姐姐交往的男朋友可都是富二代,除了你。”
除了他。
十几岁的姚熙桀也希望自己面对井梨的时候能疯一点,做不良青年队伍里的那个姚熙桀。
可他几乎是跟井梨一起长大,看着她住别墅、坐跑车,拥有一切,而他和父亲挤在危房里、家里只有一台烂摩托,除了父亲这一个亲人,一无所有。
以前他也嫉妒过,愤恨老天的不公,看不起动不动就哭的娇小姐。
可当井梨没有朋友,只能放学后追在他和娄岸杰的屁股后面什么都要掺和一脚的时候,他居然觉得她可怜。
她被班里男同学用过期寿司害得差点失去半条命,他觉得她很蠢,可那时候就想保护她。
后来井梨再长大一点,变安静了、孤僻了,但其实是更加偏执。某天放学,她直接把书包丢到他脚下,拦住他,说喜欢他,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如果不喜欢,她就要答应别的男孩子的追求了。
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到了同龄男生都已经用过避孕套的年纪,却无法理解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会如此直白大胆把“喜欢”挂在嘴边。
十分冷酷,留下一句“随便”。
可后来姚熙桀想,也许他不该质疑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喜欢”,而该深究自己能否承担起她的勇敢告白。
从他懂事开始,他每做一件事都在评估它只有一种极端后果的结局,和那个拿自己一条烂命随时做好换一条贵命准备的父亲一样。
后来,井梨真的和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开始她的“初恋”。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却在夜晚拿出她以前送给他的玩偶,看到入迷。
被父亲发现后,他被一巴掌甩出去,被质问“你疯了吗”。
面对狂怒的父亲,他第一次说:“她说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中年男人笑了,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笑井梨一个刚脱下红领巾不久的小女孩说喜欢,也笑他一个可以早恋的少年却对自己父亲老板的千金动了妄想的念头。
其实没有人相信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那种感情能有多深刻。
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因为结果太惨,而不是爱得有多深。这是前几年他们再次重逢时,井梨亲口对他说的话。
姚熙桀很想反驳她轻描淡写的感慨,但又实在拿不出理由。如果当年他是像于骋那样的人,也许可以正大光明和自己心仪的女孩来一场早恋,哪怕只是试着玩玩,起码是有美好回忆的。
可从前他不是,如今长大了也没有资格,只能跟在她和娄岸杰身边,做一个只用服从命令的“忠仆”,永远没办法对她说一个“不”字。
姚熙桀也曾在无数个时刻释怀他这十余年不能解开的心结——他只是耿耿于怀和她当年匆匆又惨烈地结束了从小到大的情谊,为此他险些丧命,所以觉得结果本不该如此。
他和她都是毁灭式的人格,有强烈又无用的自尊心,而不是那份懵懂的爱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久弥新。
所以当年知道她不停换男友后,他也接受了同班女同学的告白,算尝试忘记那段黑暗惨痛经历的无数种方式中的一种。
可不甘心的同时还是忍不住质疑——如果她真的过得好,为什么会大晚上一个人喝得烂醉在街边游荡?
他强烈想要确认什么,所以还是毫无骨气接受了娄岸杰慷慨的施舍。
可那一次久违的见面,井梨只是向他确认晋今源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
更没想到,多年后井梨会自己公开与晋今源鲜为人知的“情史”,要他和自己结婚。
最后的最后,他们真的成为了夫妻。
等烟抽到最后一口时,姚熙桀有点恍惚,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把烟点燃的。
车轮碾过水泥地的声响从耳边荡过去,姚熙桀看过去,从外后视镜看到了车里他刚才还在想的那个人。
这段时间井梨养了个小孩的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备受关注的却是她的现任丈夫。
可始终不见晋今源露面。
姚熙桀也不太想追究为什么他大早上会出现在这里。
可如果对方是来质问的,情绪激动,耽误了井梨原本的行程,他会第一时间替她挡下所有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这是他的职责。
所以姚熙桀缓缓站直身体,吐出最后一口烟,缺少温度的目光始终紧盯那辆车窗没有合上的豪车。
晋今源熄了火,但没有任何动静,后视镜里的一张侧脸情绪冷然,甚至目光没有偏斜,很沉得住气。
井梨出来就是看到一横一竖把她家门口堵得死死的两辆车,不紧不慢走过去,把一袋子丢到姚熙桀怀里。
“吴阿姨给的。”
司机早在看到井梨的第一时间打开车门,井梨钻上去前突然停住,转脸再看了眼那辆白日里更庞然的宾利,想起昨晚戴雨灿问他是不是一直开这辆,促狭一笑。
井梨和晋今源,两人像不认识,都完全无视对方。在这样的情况当中,姚熙桀若有所思片刻后也利落上车了。
直到那辆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晋今源面无表情解开安全带,摸到钥匙的同时余光瞥到挂在副驾的汤汤水水,之后几秒似乎是在思考,最终没有拔出车钥匙。
再次听到门锁声,吴月梅正想一探究竟,一个高大身影就走了进来。
“今源?”
晋今源冲她颔首,走到餐桌前,把手里那些塑料袋放下,整个人平和异常。
“这?”吴月梅反应迅速,以为是他带来的早点,赶紧去找碗准备盛粉和汤。
桌上的残局暂且无人收拾——鸡蛋壳、剩下的半碗粥。晋今源冷眼看片刻,喉结一动,嗓音格外淡漠:“如果您不吃就倒掉。”
吴月梅一头雾水,等人走了才记起来查看,立马闻出这是305后街那家牛肉粉。
高三有一回井梨发高烧在家躺了一礼拜,什么都吃不下,只嚷嚷要这家牛肉粉,章田明就每天给她打回来。
*
离开紫苑庄后晋今源回了趟海蒂花园,打算捡几套衣物。当初两人结婚时将这里暂定为婚房。
两年前,望星旗下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投资开发西郊别墅区,把这个项目交给他们事务所。
当时他人还在美国,无法预料到一年后自己将辞职回国,加入TL建筑设计事务所,接手她投资的房地产项目。
后来井梨决定等项目完成就搬到西郊。她把这当做命运的馈赠。
可晋今源产生一种掉进命运陷阱的无力感,从那时候起,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他总预感自己逃不出井梨的手掌心。
回国是因为要和她结婚,井梨也明确表示自己不接受异国婚姻。美国那边极力挽留他,晋今源也深知自己做出这个选择会给当初给予他充分信任和发展空间的公司重大打击,可在和白人董事长的数次交谈中,他坚持回国的决定。最后的最后,对方也慷慨祝福他。
最近事务所接了某片区的危房改造计划,时间急迫,他忙得焦头烂额,不想承认是为了逃避某些新闻把自己困在工作室。
也发现躲是躲不掉的。可以屏蔽外界的声音,但他的内心一直在喧嚣。
房子是大平层,一眼望去,开阔却无端压抑,干净到缺乏人气。晋今源也不知道井梨多久没回来,事实上一年时间两人真正在这间房子共处的时间寥寥无几,而这稀缺的时间里两人又几乎是耗在主卧那张床上。
仅此而已。
他首先打开所有窗户通风,偶然瞥到客厅茶几和地板堆满零食袋,五花八门,全是拆封过的,但每一样几乎没动过的痕迹。
井梨坏习惯多到数不过来,喜欢购物,尤其享受逛超市满载而归,这是她幸福感的来源。
买回来的东西每样只尝一口就全丢给他,这对不吃零食的晋今源来说无异于一种惩罚。
丢掉又太可惜。
晋今源不知道这些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里了,也许是她一时兴趣坐在这里要观看一场球赛,但踢得太烂,她又骂骂咧咧关掉屏幕走掉。
反正总有人替她收尾。
晋今源面无表情把东西通通收进垃圾桶,毫不怜惜。打开冰箱飘来一股恶臭,某天下午停过一阵子电,冰冻层的肉全都坏掉,他还是没反应,平静地清空、清理,最后在把冰箱彻彻底底清洗一遍。
终于等到要收拾衣服时,晋今源内心突然躁动,窜起一股无名火,将衣服扔回去,窗户关好、断水、断电,驱车离开。
像主人出远门的状态。
这根本不是一个家,家不应该是这样的。
晋今源被这个念头困住,不想追究自己的责任,只想挑她的罪名,以为这样会好受一些,但其实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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